太太闭了闭眼, 也不问谢留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恹恹, “我今儿身子不舒服, 信仁媳妇,你去小佛堂跪着,替我诵经祈福吧。”
一开始, 谢留夷还真没反应过来她在叫谁,直到太太久不见回应,睁开眼来,皱眉看着谢留夷,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谢留夷才转过弯儿来。
这家大少爷叫信仁,二少爷叫信礼,阎太太口中的信仁媳妇喊的是她。
这位太太早就起了,却像尊泥菩萨似的,对外面的纠纷充耳不闻。如今不得不出面,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拉偏架,用处罚她的方式来安抚阎嬷嬷。
不过她提到了小佛堂,谢留夷顿时就想到昨晚佛龛中的鬼怪雕像,转身往小佛堂走去。
“等等,”阎嬷嬷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小丫鬟,唾沫横飞地说,“把小佛堂的蒲团给我撤了,让她跪在地上。”
小丫鬟为难地看向太太,太太闭上眼,神色恹恹地点了头,小丫鬟这才迈着小碎步进了小佛堂,不一会,端了块绣莲花的蒲团出来。
谢留夷本就没打算跪,自然也不在意有没有蒲团,她冷冷看了阎嬷嬷一眼,扭头进了小佛堂。
小佛堂和正房之间的门上挂着厚重的帘子,帘子一放下,狭隘逼仄的佛堂就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若是个普通女子,在这里面罚跪,只怕膝盖还没坏,人先要吓坏了。
谢留夷在黑暗中观察这座佛堂。香案上铺的也是锦缎,辨不清颜色,但肯定不怎么鲜亮。
佛龛里面并非昨夜所见的诡异雕像,而是一尊羊脂白玉雕成的观世音菩萨像,质地莹润清透,雕工精湛。菩萨细长的眼俯瞰着香案前的谢留夷,眉目慈和,普度众生。
谢留夷右手掐剑诀置于胸前,恭敬低头拜了一拜。
这位在佛教称观世音菩萨,在道教称慈航真人,乃是横跨佛道两界的尊神,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那阎太太将供奉观世音菩萨的小佛堂,当做惩罚媳妇的暗室,这行为多少有些不尊敬了。
外头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
阎太太有气无力地问:“阎妈妈,昨夜吵吵闹闹的,到底怎么回事?”
阎嬷嬷这会声音总算恢复了正常,“昨儿个晚上家丁巡夜,遇见几位神医深夜外出,误以为是贼人,闹了场笑话。”
“神医们可有受惊?”
“并未。”
“那就好,”太太松了口气,又问,“神医深夜外出,可有要事?”
“这……”阎嬷嬷似乎在回忆什么,回答得断断续续,“一位,说是有夜游症……有三位说是要收集日月精华入药……有两位说是夜观星象……还有一位,说什么……哦对,夜间拉练,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谢留夷在暗室听得嘴角抽搐,这七个玩家的理由编得也太不走心了吧?正常人谁会信啊?
“原来如此,奇人异士,行为自然与我等凡人不同。”太太话语里透着高兴,“看来几位神医都是有真本事的,我儿有救了。”
谢留夷:阎府里就没一个正常人。
她靠在佛堂门口,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点一点热闹起来。
天大亮了。
一阵虚浮无力的脚步声靠近了正房门口,门口传来小丫鬟的声音,“大少爷,您来了。”
“太太可起了?”男人的声音中气不足,有些沙哑。
“大少爷来了?快进来。”太太还未发话,阎嬷嬷便越俎代庖地开了口。
有人打了帘子,男人脚步迟缓地进了正房。
“信仁啊,你身子不好,早上风凉,起来做什么。”这是太太的声音。
男人咳嗽了两声,道:“儿子今日觉得好些了,来给母亲请安。”
“母亲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太太声音里带了哭腔。
“太太快别说丧气话,你看昨儿才冲了喜,今儿大少爷气色就好起来了,冲喜可不是冲对了?”阎嬷嬷话里透着喜气。
“说起冲喜,”大少爷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儿子已经成家,就不好继续打扰母亲,该回自己院子里了。”
“可你……母亲怎么放心啊。”阎太太犹豫着说。
“儿子已经娶了妻子,又怎能再让母亲劳累。”大少爷说完一大串话,喘了两声,这才问,“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自己的新娘子呢。”
屋外安静了一瞬,阎嬷嬷支支吾吾地说:“今儿太太晨起身子不爽利,大少奶奶孝顺,自请去小佛堂为太太祈福了。”
谢留夷有点佩服阎嬷嬷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三言两语的,就把她和太太欺负大少奶奶的事儿遮掩过去了。深宅大院里生活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啊。
“应当的,”大少爷似是在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儿子看母亲气色不错,想来也是……她祈福的功劳。不知母亲现在感觉如何?”
“好……好多了。”太太声音中都透着尴尬,“你跟你媳妇,都是孝顺的孩子。”
“既如此,就让儿子先带她回去,可好?说来惭愧,儿子还不知道新娘子的名字。”
阎太太沉默了,阎嬷嬷接话道:“她叫白莲,是逃难来的,全家就剩她一个人了。受了咱们家救济,为了报恩,自愿嫁给大少爷冲喜。”她特意加重了自愿两个字。
“是自愿的就好。”大少爷说。
外头阎太太软着嗓子喊:“阿莲,出来吧,母亲已经好多了。”
激起了谢留夷一身鸡皮疙瘩。
她掀了帘子出去,便看到晨光中,穿着月白色长袍的青年坐在椅子上,苍白的嘴唇没有丝毫血色,和昨晚那个不成人形的抹布长相别无二致。
青年见到谢留夷,露出惊讶的神色,许是谢留夷窄袖劲装、长身玉立的样子,不太像阎嬷嬷口中逃难来的孤女。
惊讶一闪而逝,随即他挂上温和的笑容,向阎太太告退。
院中下人们忙碌着替他收拾东西,他则乘着步辇,带着谢留夷先一步回院子。
谢留夷面无表情地走在步辇旁,心中还在想着阎嬷嬷和小红疑似失忆的问题。旁边步辇上大少爷喊了好几声“阿莲”,她才不耐烦地看过去,眉眼间俱是冷意。
阎大少咳嗽了两声,许是中气不足,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语速又慢,听得谢留夷十分烦躁。
“阎嬷嬷是父亲的奶娘,地位尊崇,不是一般的下人,连母亲也要让她几分……咳咳,你日后莫要当面顶撞她……若她为难你,你尽管来找我……你是我的妻子,我自当为你撑腰。”
这一席话说的体贴入微,若谢留夷真是个被人欺负的孤女,只怕当即就会感动哭了,但是谢留夷这人抓重点的能力一向与他人不同。
“我不是。”
“不是什么?”
“你妻子。”
阎大少:“……”
他捂着嘴巴咳嗽起来,好半天才缓下来,有气无力地说:“无妨,你我不过才见了一面,日后相处久了,你总会真心接纳我。”
“不会。”
这话噎了阎大少一下,他愣了一会,勉强扯出个无奈的笑,“你怎知,不会真心接纳我?”
“不是,”谢留夷没什么感情地扫了他一眼,纠正他的理解,“不会相处很久。”
一个副本NPC而已,还想相处多久?
阎大少:“……”
……
早上谢留夷刚走不久,七个玩家就疲惫地返回自己的院子。
昨晚撞见家丁,为了维持人设,扯了些神神叨叨的谎。为了圆谎,几人硬是在外面待到晨光微熹才回来。
“先睡一觉,睡醒再说。”寸头男玩家钟长风摆了摆手,率先进了房间。
小院加上后罩房一共六间房,除去两间宽的客厅,就只有四间客房,钟长风一个人住一间,剩下六人两人一间。
昨夜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追逐战,早就累坏了,众人回了房间倒头就睡,一直到中午下人来送饭才起来。
吃了饭,七个人围坐在桌旁,钟长风敲了敲桌子,开启了话题,“我先说说昨晚的发现。”
“昨天入夜后,大概十二点左右的样子,西洋钟响了九声,里世界出现,一个小时后,里世界切换为正常世界。”
若竹接着说:“里世界鬼气弥漫,没有活人。家丁全部都是僵尸,嗅觉灵敏,招惹上之后很难摆脱。不过昨天我发现,这座院子似乎可以隔绝僵尸的嗅觉,我跑进来之后,僵尸没有试图进来。”
“难道这座院子是安全屋?”
“别太相信副本的安全屋,”钟长风摇头警告,“僵尸虽然数量多,但是移动速度慢,威胁不大,大家尽量不要依赖所谓的安全屋。继续。”
眼镜男开口:“昨天我防御符用完,差不多十分钟之后,我身上出现Debuff,力量和防御略微上升,但是敏捷值下降得厉害。现在属性值不动了,但是Debuff还在。”
“鬼气侵入人体会让人身体僵硬,你下午出去晒晒太阳,一直晒到Debuff消失。”若竹提醒道。
“要防御符么?我卖给你啊,双倍价钱。”长发男玩家道。
眼镜男闷闷道:“买不起。”
“也是,你连正常价格的防御符都没准备多少,怎么买得起双倍价钱的。”长发男嘴贱了一句,在钟长风制止之前开始说正事,“僵尸分三类,穿着蓝色衣服的是护院,力量大,速度慢。穿着褐色衣服的是普通下人,三维属性都不高,但是数量最多。另外一种是丫鬟,是巢穴怪,常常是好几只一起窝在一间房子里,很少在外游荡,但是敏捷高,不小心闯进去了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被缠上很难摆脱。”
“我跟他发现的差不多一样,”另一位头发染成黄色的男玩家说,“不过我在喜堂遇到了管家。他仇恨范围比其它僵尸更大,三维属性都高处一大截,像是精英怪。”
他话音刚落,苏叶便接着说道:“我在西南方向的院子见到了阎老爷的那个奶娘,她形态有些奇怪,像是被蒸熟了,没有脚,离地二十厘米飘着。仇恨距离倒是不远,我躲在院门口,她都没有发现我。但是我身上的道具示警了,她是BOSS级别的怪物。”
钟长风若有所思:“还有人遇见过疑似BOSS的怪吗?”
众玩家摇头。
“通过对小怪、精英怪和疑似BOSS的奶娘的行为特征对比,我怀疑阎府几位主人可能都是BOSS。”钟长风道。
其他玩家认同地点头,他继续说:“通关提示是消灭恶鬼,现在基本可以确定,里世界有恶鬼存在。目前里世界出现规律、出现原因和维持时间都还不确定,只能等下次里世界出现再进行比对分析。”
“管家和奶娘都是下人,管家是精英僵尸怪,奶娘却是BOSS级别的厉鬼,二者之间的区别应该列为重点探查目标。”
“下次里世界再出现的时候,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确认阎府中究竟有几只厉鬼。”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抓重点的能力一向不错。
作者:你抓重点的角度过于清奇。
第46章
回到院子不久, 下人就把阎大少惯用的东西送回来了,大小箱笼摆了一院子。谢留夷靠在走廊的柱子旁,看着下人们忙碌地整理。
满院子木头的香气中, 一股极淡的血腥味飘进谢留夷的鼻子。
她抽了抽鼻子, 不动声色地循着味道, 踱步一个檀木箱子前。箱子未上锁,掀开一看, 里面装满了衣物,多是雪青、月白这样淡雅的颜色。
箱子打开的瞬间,血腥味愈发明显,她微微蹙眉, 在一堆布料丝滑的衣物中扒拉, 没两下, 便扒拉出一件青竹色的长衫,长衫上沾染着大片的血渍,已经干涸发黑。
“阿莲,放下!”阎大少的声音难得地严厉起来。
谢留夷没放, 转头审视阎大少。阎大少被人扶着,从正房走出来。
他捂住嘴,不住地咳嗽, 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咳了一会, 谢留夷闻见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阎大少捂住嘴的手指间隐约渗出血迹。
“今日你们看到的一切, 都不许告诉太太。”咳嗽缓下来, 他手攥成拳头放在身后。
下人们应了,有丫鬟送上热水和手帕,他仔细清理干净手上的血迹, 才抬头看向谢留夷,“阿莲,别怕。前几日咳了血,怕母亲担心,就将衣服藏了起来。可是吓到你了?”
谢留夷:你看我像被吓到的样子吗?
她瞥了一眼长衫上血迹的分布,微微眯了眼。血迹集中在下半部分,呈向上喷溅状,这种血迹分布,多见于屠夫的围裙上。
吐血能吐出这种形状?
“去把这一箱衣服拿下去烧了。”阎大少吩咐道。
下人上来接过谢留夷手里的青竹长衫。
谢留夷松了手,任由下人抽走手中的衣服,转身问阎大少:“这里原先的下人呢?”
阎大少没回答,对她招招手,“阿莲,进来。”
他反身走回正房,坐在长沙发上,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谢留夷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阿莲,你我已是夫妻,对我不需要这般防备。”阎大少摇摇头,无奈道。
“有事说事。”谢留夷不耐烦地催促。
阎大少噎了一下,满脸宠溺地笑了两声,开始语速缓慢地拉家常,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昨夜休息得好不好;婚礼太仓促,委屈了新娘子,过一会喊人重新装扮婚房;日后安心做他妻子,他会好好待她……之类的废话。
听了半天,没有听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谢留夷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问:“你有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