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听到阎老爷和管家聊天,知道阎府中还有个二少爷。可是昨晚在鬼宅中却没见到,因此谢留夷才有这一问。
没想到这话刚一问出去,阎大少的脸上温柔和善的表情龟裂了,他神色扭曲了一瞬,很快就消失,快得仿佛谢留夷的幻觉。
“信礼管着家里的生意,前些日子外出了,还未归家。”他低下头,将脸上所有的神色都掩藏起来,咳嗽两声,语速放得很慢,“昨日若他在,应当由他替我跟你拜堂的。信礼长得一表人才,比我这个病秧子好多了,我宁愿娶你的人是他。”
原来如此,谢留夷心说,怪不得阎老爷觉得,昨日婚礼需要二少在场。可能他觉得,一表人才的二少跟自己拜堂,自己就会乖乖听话?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没有注意到阎大少的表情。
阎大少抬眼看到她走神,表情瞬间阴沉。他喊了一声阿莲,在谢留夷看过来的时候,又挂上温柔的面具,眼神深情又哀伤,强颜欢笑道:“阿莲这样美,配我这个废人,实在可惜了。若是你想,待信礼回来,可以让他来替我……跟你圆房。”
谢留夷:???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你们阎家人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她皱眉仔细打量阎大少的神色。
他脸上表情很复杂,哀伤、自卑、温柔,哀伤于自己不能给她幸福,自卑配不上眼前美丽的姑娘,温柔得宁愿自己受委屈、也想让她和自己出类拔萃的弟弟春风一度。
谢留夷十分佩服这种把能自己的脸当调色盘使的本事。
可是他话里充满试探的意味,让谢留夷生出一种直觉:他想听到自己说出拒绝,甚至表忠心的话。
可她偏不。
她干脆地点头,“好啊。”
话音刚落,就看见阎大少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和狠厉,神色狰狞,原本虚握在膝头的手瞬间攥紧。
突然,院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大少爷,老爷要见大少奶奶。”
老爷?他还活着?
谢留夷挑眉。看来昨晚击杀阎老爷同款厉鬼,对活着的阎老爷似乎没什么影响。
阎大少脸上的狰狞云收雨霁,又挂上了那副温和无害的模样,招手让门口的下人请管家进来。
院门打开,管家恭敬地低着头,低头的幅度让谢留夷担心他脑袋上那顶瓜皮帽会掉下来。不过直到他上了台阶,站在正房门槛外,那顶瓜皮帽也依然牢牢地套在他头上。
“大少爷,老爷要见见大少奶奶。”他重复了一遍,又赔着笑补充道,“今日本该是新妇敬茶的日子。老爷盼了多年,总算能喝上媳妇茶了。”
“忠伯稍等,我换身衣服,许久未向父亲请安,这次顺道一起去。”大少爷说着,向谢留夷伸出手。
谢留夷八风不动,莫名其妙地看他,不明白他这姿势是几个意思。
站在门外的管家察言观色大半辈子,反应极快地跨过门槛,一手扶住大少爷的胳膊,另一只手摁在他肩上,并未扶他起来,而是动作轻柔地将他摁坐在凳子上。
“哎哟哟,大少爷,您先坐下。”他收回手,躬下身子道,“老爷心疼您的身子,知道您搬院子劳累,特意嘱咐让您好好休息。老奴带大少奶奶过去就好。”
大少爷想一起去,但是管家寸步不让,坚持只让谢留夷一个人过去,最后还是大少爷退了一步。
“阿莲刚进门,不懂事,还请管家时时提点。”他在“时时”上加重了音调,又转头对谢留夷说,“今日院子里事多,还需你帮忙打理,早点回来。”
其实搬院子的事情已经由太太指派的下人一手包圆,哪里轮得着谢留夷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外人来帮忙。
谢留夷觉得阎家这父子俩关系有些微妙。当爹的要绕过儿子单独见儿媳,儿子又话里话外不想让妻子单独见父亲。一时竟有些好奇,这阎老爷私下里见儿媳究竟想做什么。
她点了点头,起身跟着管家离开。
跨出院门的一瞬,谢留夷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
阎大少站在正房的门边上,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另外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中,拳头紧握,表情漠然,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
昨天谢留夷来过阎老爷的院子,还顺手击杀了阎老爷同款厉鬼。如今白日再来,阎老爷的院子看着更加的宽阔大气:下人数量是其他院子的好几倍,每道门前都有护院站岗。
管家带着谢留夷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书房。
昨夜未看仔细,今天谢留夷才看清了书房的样子。
进门便是一套黄花梨的沙发和茶几,沙发上铺着厚实的垫子。左侧镂空雕花月洞门后摆一套黄花梨的书桌,右边则是一排排书架,昨日阎老爷鬼便是在那书架中游荡。
月洞门旁边摆着个一人多高的西洋钟,金丝楠木的主体,上半部分是石英表盘,下半部分镶着玻璃,金色的钟摆在玻璃柜子里滴答滴答地左右摆动。
阎老爷就坐在沙发主位,举着个金丝玛瑙烟斗,见谢留夷进来,他抬抬手,示意谢留夷坐下。
谢留夷腰板笔直地在一旁单人沙发坐下。
阎老爷引经据典,咬文嚼字,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开场白,听得谢留夷想打哈欠,有种在学堂里听夫子掉书袋的感觉。
这场景似曾相识,父子俩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爱说废话。
谢留夷手背在身后,无聊地练习掐诀。
“亲家公和亲家母可还健在?”阎老爷终于切入正题。
父母健不健在谢留夷不记得,但肯定是不在副本里。谢留夷果断摇头。
“哦,”阎老爷含住烟嘴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烟雾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谢留夷继续摇头。
阎老爷换了话题,问起谢留夷的出身,“我看你文雅娴静,知书达理,原本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谢留夷紧绷的脸裂了几条缝,透出惊悚来。
她?文雅娴静?知书达理?
是她昨天打架不够狠,还是那把刀插得不够深?
许是从谢留夷龟裂的表情里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对,阎老爷略微尴尬地咳嗽两声,上唇的一字胡也跟着抖了抖。
“听管家说,你叫白莲?”他生硬地换了话题。
又是白莲这个名字……谢留夷没点头也没摇头。
阎老爷也不等谢留夷回答,自顾自地接上话,“我看你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知师承何处啊?”
问完了父母问出身,问完了出身又问师承。她都失忆了,怎么会知道?
谢留夷有些不耐烦,“有事说事。”
这话十分不客气,阎老爷被噎了一下,沉下脸来,“你既然进了我阎家的大门,以前那套江湖做派最好收起来。长辈问话,就好好回答。这般顶撞长辈,成何体统。”
看来是没什么正事,谢留夷起身要走。
正在这时,管家端了茶进来,见气氛僵硬,笑着打圆场,“先前大少爷还担心,大少奶奶年少不知事,会冲撞了老爷,叫我提点着些。怪我没跟大少奶奶说清楚,该罚。”
他替两人斟了茶,先端给阎老爷,再端给谢留夷。
谢留夷这才坐下,接了茶,送到鼻端轻嗅。茶倒是好茶,她轻砸一口,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那厢管家见她坐回去了,站到阎老爷身后,躬身解释阎老爷刚才的行为,“老爷昨儿说婚礼仓促了些,委屈了大少奶奶,也不好跟您娘家人交代。今日便想着找您问一问,家里若还有亲戚,两边就走动起来,也算是给您找个娘家。这女子嫁入夫家,娘家便是自己的靠山。大少奶奶可不要误会了老爷的一番好意。”
谢留夷掀起眼帘看他一眼,轻飘飘丢出一句,“不需要。”
管家:……
阎老爷十分气愤,赶苍蝇似的赶走了谢留夷,眼不见为净。
管家招了个小丫鬟送她,自己留在了书房。
谢留夷猜到他们有话说,便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听到阎老爷吩咐管家去查一查她是否有师承。
“再顺便查查她还有没有别的靠山。”
刚才管家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阎老爷问了那么多,重点其实就是最后一句,她有没有靠山。这位阎老爷对她的人际关系似乎过于上心。
刚走出书房没多久,迎面来了个袅袅婷婷的美人。桃红绣牡丹的旗袍紧紧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段儿,手推波的造型更显妩媚,走起路来连胯骨的摇摆都带着韵律。
看得谢留夷直咂舌,总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扭到腰。
美人儿直直走到谢留夷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哪来的土包子,老爷最近是换了口味不成,这种的也吃?真是不嫌硌牙。”
语调婉转,尾音似乎在舌尖打了三个转,明明是骂人的话,却像带了钩子似的,听得谢留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七姨太,”给谢留夷带路的丫鬟急忙行礼,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位是大少奶奶。”
七姨太?听到这个排行,谢留夷咂舌。
阎老爷看着正经又古板,还喜欢掉书袋,没想到私下里……啧啧,这小老头子,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七姨太摸着自己耳朵上硕大的珍珠,轻笑一声,“长得是好看,可惜是个青瓜蛋子。”
她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更显得魅惑,“姐姐我倒是想教你伺候男人的本事,就怕你那身子娇弱的男人,受不住。”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留夷一眼,扭着胯往书房走去。
谢留夷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少奶奶您别在意,七姨太她……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小丫鬟以为谢留夷生气了,解释道。
“哪种地方?”谢留夷疑惑地问。
“就……”小丫鬟涨红了脸,声若蚊蚋,“就是窑子里出来的。”
窑子出身的七姨太?这阎老爷,在某些方面,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谢留夷跟着小丫鬟往外走,心神却留意着那位七姨太韵律独特的脚步声。
七姨太一路走进了书房,管家出来关上门,紧接着便传来七姨太的娇笑声,笑着笑着,这笑声就变了味。
书房里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谢留夷急忙散去耳朵周围的灵力,不动声色地掏了掏耳朵。
她的耳朵,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估了我自己,今天修文一整天,也才修到这一章……
可是不修完,后面的没办法继续写。我会尽量在8月25日晚九点之前,把57章之前的内容修改并替换。
先在这里对追问看的小可爱们说一声对不起!
下个副本开始我会尽量提前存稿,避免更新之后修文!
第47章
回到院子里, 阎大少看到她时,明显松了口气,又上下打量她许多遍, 这才露出温和的笑来。
看着他的笑容, 谢留夷又想起了离开时, 他隐在阴影中的那张脸。
阎大少喊人摆了午饭,饭后, 阎大少去睡午觉,谢留夷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如今阎大少已经回到风荷院,门口的护院便撤走了,但是院子里的下人多了起来, 谢留夷也不好自由活动。
隔壁传来细碎的声响, 她运灵力于耳, 听到了七个玩家关于里世界的讨论。
寸头男昨晚没有见过阎府几个主子化成的厉鬼,仅凭苏叶提供的阎嬷嬷的信息,结合僵尸和厉鬼不同的行为特征,就能猜到真相, 谢留夷不禁竖起大拇指。
副本通关提示是消灭恶鬼,昨天谢留夷杀了阎老爷的鬼魂,却没有任何提示。而且里世界切换后, 阎老爷还活着, 没有受任何影响。
她开始怀疑恶鬼指的到底是不是里世界的几个厉鬼, 或者说, 要将几个厉鬼全部杀了, 才算通关?
谢留夷总觉得,铂金级的副本不会这么简单。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两件事。第一,阎嬷嬷和小红对她的态度变化为什么那么大;第二, “白莲”究竟是谁。
下午,隔壁“神医”来给阎大少“会诊”,阎大少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死活不让谢留夷围观。
谢留夷只好先出去。
原本院子里的下人都是太太院子里的,过来帮阎大少打扫风荷院,如今打扫完了,大部分都已经回去了,剩下的几个也都围在正房附近,院子里人少了许多。
谢留夷悄悄地绕过耳房,摸去了后罩房最角落那间上了锁的屋子。
她握住锁,灵力渗入锁孔中,转动锁芯,铜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留夷四下看了看,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进入屋中后,那股腐臭的味道更浓烈了。房间不大,室内没有家具,空荡荡的。也没有窗户,关上门之后就漆黑一片。
她走到房间中央,蹲下来触碰地面,总觉得这里腐臭味最浓烈。
谢留夷虽然能在黑暗中视物,但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很难分辨更细节的东西,比如颜色。
得想办法照明。
这么想着,右手条件反射地掐了一个简单的指诀,灵力涌上指尖,啪地一声,指尖上窜起一束小火苗。
照明问题解决了。
谢留夷将火苗凑近地板。
后罩房是下人房,室内铺陈的都是青石板,这间也不例外。然而在火光之下,原本应该呈青灰色的地面,却呈现出暗红发黑的颜色,像是血沁进去了一样。
谢留夷另一手摸了摸地面,触感和普通的青石板没有差别。
她加大了灵力的输出,火苗变成一团人头大的火球,脱离她的手指浮在空中,照亮了整间暗室。
暗室地板中央一大片地板都呈现出暗红发黑的颜色,越靠近边缘,色泽越浅。
黑色的痕迹有的像是蜿蜒流淌的水流,有的是喷溅状。
这里曾经被大量鲜血浸透,有用清水冲洗过。只是浸染的次数太多,地板上留下了难以清理的痕迹。
阎大少的院子里为何会有这样一处房间?还有他那件青竹长衫,为何会染上那种形状的血迹?
想到阎大少鬼的形态,谢留夷心中隐隐有了一点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