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恕过来,添了几样烈酒。
罗姨娘办事麻利,确认过后便随芦嬷嬷下去准备。待出了渲羽厅,她又后知后觉地回头看看。
以往,宁远侯是从不插手这些小事的,如今身形挺拔高大的冷漠男人站在公主身旁,间或微微俯身下来听公主说话,行走也是一左一右的亲密无间,而不是一前一后,可远远瞧着,竟是丝毫没有违和感。
罗姨娘从入府那时就曾猜测过这个侯府嫡子,他小小年纪却养得一身沉静孤傲的气质,说话办事也十分有见地,对于她的讨好,丝毫不给颜面,但也从不刁难,他只是漠视。慢慢的罗姨娘就将心思转移到老太太身上,当初对宁远侯的婚事也仔细想过,只是实在想不出这样少年老成而又矜贵自持的男人会娶什么样的女人。
罗姨娘没想到最后是皇宫娇贵的小公主嫁过来,更没想到公主柔弱娇气,却还能得侯爷宠爱。
其实这个侯府里,大家都不明白。
只是没有人敢随意揣测,大家早就习惯了臣服和接受。
芦嬷嬷转头来,轻咳一声:“姨娘发什么愣?”
罗姨娘笑笑,忙道:“瞧着侯爷和殿下有夫妻相,一时挪不开眼了。”
芦嬷嬷看一眼,男俊女俏,不苟言笑的脸庞终于露出赞同笑意。
晚宴前,江恕看常念穿好了衣裙开始梳妆了,他准备去换一身衣袍。
衣橱里粉粉嫩嫩的襦裙和各式各样的披风披帛占了大半位置,他为数不多的衣袍实在单调得很,除了黑色,还是黑色。好半响,他都寻不到一件能与夫人那身樱花粉襦裙相衬的长袍。
常念怕江恕久等,耽误时候,着妆要比往常快些,可收拾好了,也不见人出来,她便去尚衣阁看了看,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站在衣橱前。
常念皱皱眉:“你怎么在发呆呀?”
江恕淡淡道了句:“想事情。”随后若无其事地出来,“快开宴了。”
“哦。”常念慢吞吞跟上去,一面皱眉琢磨着,忽然道:“之前秋姑姑做的三套衣裳,还有一套是没有穿过的,我都从京城带过来了。”
江恕顿了顿,夏日的衣裳单薄,眼下入冬,天气早就冷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瞎想什么呢?”
“哼。”常念一副看穿了他的眼神。
偏江恕是那气场冷冽的男人,不说话时神情严肃,纵使被人道破隐藏心思,也丝毫不见异样。
江恕握住常念的手,道:“走吧。”
常念哼哼两声,小声念叨:“心口不一,想穿得跟本公主相衬些大可直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
江恕侧眸看她,漆眸深邃:“什么?”
常念对上他有些冷的面庞,笑盈盈地道:“我说我戴了这个玉兰耳坠。”
江恕瞥一眼,唇角微动,转头看向前路时,缓缓勾出一抹淡笑。
二人携手来到渲羽厅,胡赞卜和呼延川等几位使臣已经落座于席了,两国相对而坐,上首席位是主人家的。
不久前,西北霸主娶了皇帝的宝贝闺女,是大消息,几国都知晓。
使臣们礼敬宁远侯,但对皇帝的闺女,要起身拱手问候:“参见朝阳公主。”
常念笑着温声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她与江恕并排坐下了,几位使臣才落座。
胡赞卜代表天漓国来访,有心与大晋交好,率先端杯起身,道:“敬公主和侯爷,新婚大喜,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有这一声开头,其余人纷纷识趣举杯,异口同声道:“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真真是,雷鸣般响彻大厅。
江恕倒是神色无常,常念却有些不好意思,回敬举杯,象征性地抿了口酒。
她杯里的不是酒,是茶。
常念才放心喝了一口,只是巴掌大的小脸如同喝了烈酒一般的酡红起来。
江恕眉心慢慢拢紧,她放下杯盏后,顺势拿过来尝了口。
是茶水没错。
他特特吩咐的,也错不了。
常念目瞪口呆地看着,脸更红了。
那是她刚刚才喝过的啊!这么多外人在,成何体统!
“咳咳!”常念咳嗽一声,不动声色却动作飞快地拿回杯盏,这才发觉底下几道目光齐刷刷看上来,惊奇又别有深意,像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常念有一瞬的怔愣,不过很快就微笑着道:“诸位,不尝尝本公主特特准备的佳肴美馔?”
仆妇们已经陆续将菜肴呈上来了。
大家纷纷笑起来:“多谢公主!”
常念再笑笑,藏在桌下的小腿轻轻踢了踢江恕。
跟猫儿挠痒痒似的。
江恕凝着她脸颊上的绯色,慢悠悠给她续茶。片刻之后,才客套招待使臣们用膳。
众人推杯交盏,左右交谈,一点小插曲放在心底,宴席很快热闹起来。
可是没有美人和奏乐,呼延川很不满意。
噢,美人倒是有,是江恕的,瞧瞧那腻歪劲儿,谁敢信这是宁远侯?
呼延川对别人的女人不感兴趣,尽管那公主当真美,肤若凝脂,冰雪似的玉人儿,一颦一笑既有中原人的古典优雅,又透着股不可侵犯的圣洁高贵,就是可惜了。
呼延川叫了身后的属下去安排歌舞。
一群衣着暴露却分外妖娆的异域美人款款入内时,四座都安静了,一群大老爷们,看见美人眼神都直了。
那短短的衣衫,薄薄的一层,只遮了胸脯及至肚脐下,半身裙亦是轻薄纱质,下垂流苏珍珠,动作稍大,便在半空中滑成了一个圈,露出笔直白皙的腿。
这下子,呼延川总算满意了,举杯起身道:“来来来,跳起来给大家伙助兴!算是我东月国提前献上的大礼。”
美人旋转起舞,珍珠流苏叮铃作响,可是大腿根都快露出来了!
常念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放浪不羁的舞,一时有些呆住,她下意识看一眼江恕,江恕垂着眸子在挑鱼刺,仍旧面无表情的模样。
呼延川往上瞧了瞧,道:“那夜被拒在城外,宁远侯可是看了一晚上美人起舞还不肯走啊!想来还是我们东月美女更胜一筹。”
江恕才抬抬眼,视线越过一群搔首弄姿的女人,睨向呼延川,他冷冷道:“既然东月美女这么会跳,便跳上三天三夜吧。”
闻言,一群舞女有些僵住,她们都是呼延川精挑细选而来准备送进宫给老皇帝的,大多听得懂大晋语,可是跳三天三夜……到时候还没到皇帝跟前,不死也是残废了吧?
呼延川嗤笑一声,狠心道:“都给我跳!”
才将停下的舞姿,又飞快摆动起来。
常念抿抿唇,再看看江恕,他将碟里的鱼肉推到她面前,他的脸上,实在看不出有其他情绪。
那一双眼,沉静幽深,无波无澜,漠视着,又像是,他根本看不见。
可是常念看着底下越发放浪大胆的舞姿,心里慢慢涌出一种怪怪的感觉。
“困了吗?”江恕在她身旁温声问。
常念摇头,使臣在场,不是家宴,多少得给几分面子。
大约一个时辰后,宴席才散去。
十骞带人护送使臣们回下榻府邸,渲羽厅由热闹变得安静,然主子不喊停,一屋子舞女便继续跳。
呼延川是较上劲了。
这是个没有底线的疯子。
江恕冷眼漠视,与常念回了朝夕院。一路上常念都没有说话,回去就沐浴梳洗。
然后,她躺在床榻最里侧,也不像往常那样抱着江恕亲亲了。
江恕沉着脸,从身后将人捞过来,言简意赅地解释:“呼延狗贼不是好东西,那夜在城外,我与龙副将安排布防,并未见什么舞。”
“哦。”常念推开他,“本公主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江恕深深皱眉,抱着人翻身过来,凝着她:“还气什么?”
常念别开脸:“倒也没有生气。”
江恕默了片刻,常念忍不住,问道:“你怎的叫她们美女?”
江恕:“……??”
常念终于不乐意地瞪他一眼:“是觉着她们身形窈窕舞姿优美所以叫做美女是吗?”
京城是没有这样的舞女的。或许某些地方有,可常念自幼在宫里,被虞贵妃和豫王好好保护着,自然不会见到这样低俗的一幕。
在女子瞧来是低俗,可在男人眼里呢?
不是的。常念有看到使臣们直勾勾的眼神,那是欲。
江恕会吗?
她没有看到,却忍不住去想,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之辈,那会子被她点破小心思都还能面无表情的,那么眼下呢?
常念不知道,却知晓她们于床笫之欢,他大抵是欲求不满受委屈的一方。因为她的身子,委实太弱了。
况且,即便像她哥哥那么温润儒雅的男子,王府里除了嫂嫂,其实也有一两个妾室的。
男人,倒也无可厚非。
可如今,坦诚来说,她并不是很能接受,虽然当初成亲的时候,她也说过,若三年之后还未诞下一儿半女,准许姨娘进门。
这短短一瞬间,很多乱七八糟的心思从常念心里头闪现。
可她又是个凡事通透的性子,反过来想想,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当另说,瞎想操这份心做什么呢?万一因为瞎想反倒误会他闹别扭了呢?
要紧的是,焦虑忧思说不准会折寿的!
毕竟,江恕要实在对别的女人动了念头,她也没有办法呀。
思及此,常念倒是想通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她努力挥散开最后一点郁闷,闭眼睡觉了。
太医说过,要保证充足的睡眠,不许伤神熬夜。
江恕,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第82章 面首 这个女人当真是没把他当回事……
“阿念?”江恕在身后轻声唤了一声, 他的眉头实在皱得紧。
常念不高兴地扯着被子挪到里面去,嘟囔道:“我要睡觉了。”
江恕默了片刻,他向来善于揣摩人心, 预判军情乃至圣意, 唯独摸不透这位小夫人的心思。既然生气,为何不待他解释一二就放下?还是说她根本不在意?不在意什么呢?
江恕阖眸深思许久,再睁眼时,身边已经传来轻浅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
她怎么能睡得着呢?
江恕忽然有些不高兴。他伸长手臂将人捞到怀里,亲了亲她的眉眼, 再亲亲她柔软的脸颊,还是不够。于是他倾身而上,亲亲她水润的唇瓣。
常念眠浅, 不过一会儿就被亲醒了,刚睡醒的嗓音惺忪而困倦:“你做什么呀?”
江恕漆眸凝视着她:“宴席上随口一叫,只是个称呼罢了, 你别放在心上,你若不喜欢,日后我不那么叫便是了。”
常念懵了好一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在解释。她喃喃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嘛?”
江恕古怪皱眉:“没有。”
“哦。”常念费力推开身上沉甸甸的像大灰狼一般的男人, 倦倦转身过去,闭眼道:“熬夜不睡觉, 对身子不好的。”
江恕怀里空了, 慢慢沉了脸。
这女人当真是没把他当回事。
简直不知所谓。
半响静默,他到底是往里侧挪了身子,将不知所谓的女人揽到胸膛里。
-
深夜,两个男子闯进城西八尺巷第五家, 将熟睡的人敲晕,扛回了昌定街。
呼延川很暴躁,今夜的宴席让他很不乐意,他急需什么来发泄。今日在街上救下的那个女子从眼前浮现,他等不及明日了。
下属将人扛回来时,他才满意笑了笑,可是人被敲昏了,没意思。他骂那两个属下:“不知轻重的东西!扰了爷的兴致要你们好看!”
两个属下垂着头,战战兢兢退下。
呼延川等水儿醒过来,等到天灰蒙蒙亮。那双眼甫一睁开,便是惊恐万状。
呼延川十分喜爱这眼神,他摸着美人颤抖的身子,慢条斯理,像是欣赏什么宝物。
水儿吓坏了,连忙要跑,可是屋子被锁了,窗户紧闭,跑来跑去也逃不掉,最后,她畏惧地看向这个金发男人。
呼延川邪笑着:“乖乖过来,要银子还是要首饰珠宝?爷都给你。”
水儿不断摇头,哭着哀求:“求大人放我回去,我家里还有三百担豆子要磨,街坊四邻都等着……求求您!”
“豆子?”呼延川浑然不在意,“进了我的门,就是我的人,岂有回去的道理?笑话。”他一步步向水儿走过去,宽衣解带,神色阴暗。
水儿扑通一声跌倒地上,慌忙间,直接拿脑袋撞上门框。
哗!
鲜血顺着额头流下。
呼延川再被坏了兴致,整个人更暴躁了,一脚踢开凳子,大喊:“来人!去请医士!”
这傲骨美人,他非要了不可!
-
翌日辰时二刻,叙清来到军营。军营几位带领士兵练武的将军们见到他都惊讶不已,赵大人下来道:“叙大人,您今儿好雅致啊!”
叙清遥遥望一眼沙场上挥动□□的士兵,问道:“侯爷可在?”
以往这时候,宁远侯必定是在军营的。
赵大人却摇摇头:“不巧,今儿侯爷不在,兴许府上有事耽搁了吧。”
叙清微顿,颔首道:“多谢。”
他去了侯府。
十骞正在府门口,见到叙清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去身后推轮椅,笑道:“叙大人,您终于来了!起初侯爷说您必定会来,我等还不信!”
叙清笑笑:“他倒是料事如神。”原本,他确实不打算回来的,启程是昨夜临时定下的,他一个人,来去自如,了无牵挂,叫九州驾马,连夜赶了过来。
十骞推他往书房方向去,一边道:“侯爷这会子还在朝夕院陪殿下,您先等等,我叫她们端早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