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令。
这便是老太太身子康健却拐杖不离身的真正缘由。
老太太握着那许久不动用的令牌,莲花纹依旧清晰鲜亮,她说:“你要的人,在城西八尺巷第五家,名唤水云。见此青莲令,如见主,拿去吧。”
江恕接过令牌,“谢祖母。”
“祖母老了。”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青莲一出,诸多往事浮现眼前,叫她总是笑颜常开的脸庞多了几许沧桑。
老太太说:“你母亲生性柔弱,难掌大权,又走的早。这东西从太.祖那时传到老身手上,至今便是五六十年。祖母看阿念那孩子虽娇娇弱弱,却是手段狠辣的,想来宫里出来的女子,心机城府不会差。这回你拿去办完事情,直接交给阿念吧。”
本来,这应该由老太太亲自传给孙媳的,可她想着,让孙子孙媳多说说话,左不过这侯府,日后也是她们做主,有商有量的,她一个老太婆还凑上去做什么?
江恕却是许久未语,肃冷的脸庞罕见地滑过犹豫不定。
青莲令,不光是这小小的一块令牌,其背后是危难之际可救全族于水火的最后屏障、是一只独特的军队,轻易不动,世代只传一家主母。只因江家的男人一旦上了战场,九死一生,倘若遭遇不测,这个家,总要有人撑起来。家里,也只剩孤儿寡母了。
没有办法。
江家世代就是这样特殊的家族,权势滔天,长盛不衰,拿命悬在脑袋上,男人的使命是忠君报国,便注定了后宅的女人要有守家的魄力和坚韧。
可江恕还是觉得常念太过柔弱,才是十几岁的姑娘,娇滴滴的,天真又烂漫,忽然压下来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还能没心没肺地撒娇使小性子?
从一开始成亲,江恕便已考量周全,以后也没打算将这事告诉常念。如今老太太提起,他再慎重思量过,仍是不打算。
江恕最后道:“她还小,这东西,不妨再等几年。”
江老太太一默,又忽的笑了笑:“你倒是会疼人!”她拄着拐杖站起身,慢慢回了屋,一面摆手道:“你是一家之主,都听你的。”
江恕离开福康院时,几房的小辈们都在院外等候请安了,等了一小会,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却是看到宁远侯出来,又缩缩脖子,恭敬问候:“侯爷。”
江恕漠着脸,径直走过,气息冷冽,未有一语。
芳妈妈出来道:“都进去吧,老太太等着了。”
众人这才依次入院,可是她们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呀!
这一大早的,侯爷来做什么?莫不是城外有变故?
-
常念一夜未眠,也总忧城外有变故。
很早她就起来了,穿着厚厚的衣裳坐在院子里发呆。
江恕自垂花门那处进来,见状眉心一蹙,快步走过来道:“怎么坐在这?”
常念望着他摇摇头,担忧问:“城外如何了?”
江恕抱她起来,边回寝屋边道:“天漓、东月两国使者欲入京参拜,昨夜已传消息回京城,眼下等父皇旨意,并无大碍。”
“哦哦。”常念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困怏怏打了个哈切,雪白的脸颊上两个黑眼圈格外醒目。
江恕便抱她回床榻,常念忙道:“等等!春笙她们快摆早膳了。”
江恕步子微顿,遂在外间椅子放下她,审视的目光,声音很沉:“昨夜不睡觉做什么去了?”
“呜呜!”常念委屈极了,“你不在我睡不着呀!我总会想你在城外是不是打地铺,是不是要爬上大树盯梢,是不是举着火把整夜不合眼……”
江恕抿了唇,颇觉好笑。
他坐下温声问:“你以前是怎么一个人睡觉的?”
常念回忆了一下,不太想说。
正巧这时候春笙带人摆上早膳,她便拉着他的手转为道:“昨夜你晚膳都来不及吃就出去了,定是饿了。”
她主动给江恕盛了碗小米粥,乖巧又懂事。
江恕想,这样不谙世事的娇娇女,所思所想简单又纯粹,还是不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为好。
过几年,再过几年,青莲令都不该扰了她的单纯快乐。
二人用了早膳过后,常念见江恕不急着走,便问:“待会还有要紧事忙吗?”
西北大营,没有哪日是清闲的。
江恕淡淡道:“没有,陪你去睡会。”
常念满足地笑了,躺上床榻后又捧着江恕冷硬的脸庞亲了一口,软声道:“侯爷辛苦了。”
其实他也一夜未眠的。
或许熬习惯了,从不说累。
“睡吧。”江恕摸摸她脑袋,神色不知不觉地柔和下来,待常念窝在他怀里睡着,他也阖眼睡了会。
半梦半醒那时,常念呢喃着梦呓出声:“是看着佛祖菩萨这些神仙们睡着的,他们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会保护阿念不被带走……”
江恕倏的睁眼,迟疑地垂眸看去,这个角度,他只看得到她乌黑的发,和白皙的额头,便低声问:“被谁带走?”
常念睡着了,没有答话。
江恕也没有再问,抱紧她,深邃的漆眸阖上,滑过一个诡异的念头。
所以他在她心里,大抵是等同于佛祖菩萨一样的存在?
那会子,宁远侯头一次感受到受宠若惊。
-
西北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回京城,只用了一日。
皇帝召集了几位大臣,及豫王、端王两个儿子进宫,在勤政殿商议。
涉及两国邦交,实乃国政大事。
这天漓国借助草原得天独厚的优势,养兵驯马,实力渐涨,不可小觑,东月国虽是臣服已久,但未到岁末上献贡之时便来访,保不齐有二心。
有大臣提议道:“大晋繁荣昌盛,兵强马壮,更何况还有宁远侯这个卓越将才镇守西北,使者都带厚礼来到了城门下,此时若回绝,实在有失大国之气度啊。”
另一位大臣却忧虑:“怎知不是心怀不轨,借机作乱?”
皇帝捋着胡须,沉思着,看向豫王。
豫王张口,谁料被端王抢先一步:“父皇,依儿臣看,宁远侯常年驻守西北边塞,对几国应有了解,您若心存忧虑,不如先请两国使者在西北界内小住几日,由宁远侯招待,实则暗里请宁远侯探查两国来意、可有歹意,如此既全了大国礼仪,又可确保大晋安稳,岂非两全之策?”
自从徐皇后被禁足,端王地位也落了许多,朝中每有大事,都格外拔尖欲出头。
老皇帝看好他和虞儿的儿子,哪怕是听了这番建议觉着有理,还是问豫王:“你瞧呢?”
豫王恭敬道:“回禀父皇,二弟所言有理,儿臣以为使臣在西北要地不宜久待,且一旦入了大晋领土,便没有再赶人的道理,不妨定下期限,也好让宁远侯行事心中有数,我等便在京城准备迎接使臣事宜。”
“嗯,好。”皇帝眉头一松,瞧瞧几个大臣,大臣们一思量,也纷纷点头。
如此,传回西北的旨意便是开城门,迎使臣入内,但要留至五六日,探查虚实。
消息传到江恕手上时,他已经准备好了昌定街成定街的两处空置宅子,分别安置天漓、东月两国。
实则偌大的宁远侯府便能轻轻松松安置这百来号人,毕竟是占据整条定安街的府邸,其内大小院落百余个,厢房九百多间,已不是用宽敞能形容。只不过来往生面孔多了,且是外邦,总归不便。
左不过,侯府的宅子,多的是。
江恕站在高墙上吩咐开城门,胡赞卜领着属下族人唱起了故乡歌谣。
大多数将士听不懂天漓语,只觉着像是咿呀乱语,有的忍不住笑出声。
他们在高呼欢唱“草原雄鹰飞进皇城宫殿,不知能不能和皇帝交朋友。”
而东月国的三皇子呼延川,一头金色卷发,眼睛湛蓝,脸庞比女子还要白皙些,只通身阴柔的气息,似邪物妖魅,他也用他们的东月语高声说话,放肆笑着,挑衅:“听说老皇帝的两个公主一病一傻,我们东月王上有海纳百川之胸襟,不管病的傻的全要!尤其是病的那个,听说容貌绝美,倾国倾城!”
江恕面无表情地睨下去,薄唇轻启。
身边的将士惊讶道:“侯爷,您也会东月语?”
“年少时学过,略懂一二。”
那将士便忍不住好奇,又问:“您刚才说什么了?”
江恕冷笑了声,嗓音凉薄如寒冰:“狗东西,做什么白日梦?”
问话的将士都僵住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侯爷这话不是骂他,而是复述
第81章 夫妻相 跟猫儿挠痒痒似的
将士听完这话都是背脊一寒, 僵了身子,呼延川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万没有料到宁远侯竟能听懂东月语,且还会说。
谁是狗东西?
谁做白日梦?
简直粗鲁无理!就这怎么娶到朝阳公主的?
江恕看到呼延狗贼恼羞成怒的模样, 慢悠悠笑了。
东城门打开, 迎接两国使臣入内。
百姓有听到消息的,纷纷退避至街道两侧,做生意的停下来探头看看,高楼上的书生雅客也探头往下看去。
壮阔的前行队伍中,宁远侯一身玄色衣袍, 身骑骏马,英姿威武高大,俊美的面容透出几分冷肃, 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侯爷左右两侧还有一满脸络腮胡的粗犷男人,另一金发蓝眼的白衣青年,异域陌生的面孔极大激起百姓们的好奇, 再望望身后的牛羊马匹骆驼,欸,大手笔,可惜, 看样子不怎么值钱。
牛羊骆驼值得几个钱?
京城一件瓷器便能抵了。
有雅客唏嘘一阵, 意兴阑珊地伸回脑袋。
胡赞卜头一回来西北,看到人头攒动的街道便大笑起来, 拱手对江恕道:“侯爷, 光是西北就这样热闹,若进了京城,队伍岂非都走不动道了?”
江恕淡笑道:“使臣大人多虑,届时会有宫廷侍卫开道, 且大晋子民皆是识礼有度,断不会耽误行程。”
胡赞卜嘿嘿两声,挺直身板,仰起头,接受百姓们的注视。
呼延川呵笑一声,心想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莽夫,区区西北就迷了眼,没意思。
呼延川生性高傲,偏不去看这些平头百姓,他将目光上移,仰望天空,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意味。
江恕与胡赞卜说着话,全然没理会这阴柔的狗东西。
队伍行至昌定街,给天漓国使臣们安排的临时住处便到了。江恕派遣在此等候的赵大人热情上前迎接。
江恕与胡赞卜短暂作别,目送一行人进了府邸,遂才带领余下东月国的使臣继续往成定街去。
呼延川不冷不热地道:“宁远侯好深的心思,难不成是怕我们东月与天漓那等粗鲁莽夫厮混谋划?真是笑话,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
江恕沉声:“慎言。”
呼延川阴阳怪气地笑起来,仰起头望向天空,这一望,竟是望见前面阁楼栏杆上掉下来一个女人!
噢,女人!
众人不及反应,呼延川已经自马背上凌空腾跃而起,一把将那娇女子揽到怀里,缓缓落地。他凝望着怀里受惊发颤的女子,被那张楚楚可怜却又妩媚动人的脸庞深深吸引住。
噢,是漂亮女人。
不错。
身后长长的队伍因这变故忽然停了下来。
江恕神色冷淡地瞧着,也不出声打搅。
但凡提起东月国三皇子,随后必有一句话:擅制毒,好美色。
东月国内稍有美色的女子几乎都被他染指过,用完便扔,也是这狗东西干出的混账事。
这次跟随而来的东月使臣们可太了解他们三皇子是什么德行了,一年长的老臣急忙下马跑上去,苦口婆心:“爷,这可是西北边塞啊!您千万别恣意妄为!”
“哦?”呼延川紧紧抱着美人,回身瞧一眼马上的宁远侯,不以为意。
呼延川还是回头继续欣赏这美人,手指滑过那细腻的肌肤,想着西北的女子该怎么玩才能尽兴,怀里这美人,生得好皮囊,胆子又小,调.教起来,叫他想起裸.舞。
“小美人,我救了你一命,你怎么报答?”
那女子快吓得出冷汗了,哆嗦着道:“公,公子快些放开我……我给你当牛作马可,可行?”
“嗤。”呼延川摇头,笑着低声,在她耳边说尽淫.语:“当牛做马?想来,你这张小嘴要塞些东西才能说得出好听话。”
“不,不不不要!”女子剧烈挣扎起来。
江恕沉沉的声音呵斥而来:“三皇子,适可而止!”
呼延川笑了,终于放开那女子,只是放手前,邪笑着又问:“叫什么名儿?”
女子慌得垂下头急急道:“水,水儿……”
“好名字啊,水儿。”呼延川不知想到了什么,阴暗的眼神掠过水儿全身,放开手。
水儿扑通一声跪下,向宁远侯行谢恩大礼,随后跌跌撞撞地跑开了。
这一小插曲过去,队伍才得以继续前行。
呼延川还是望天,想着能不能再掉下来一个妙女子,到时一起玩,多好?
殊不知,在他们身后,前一瞬还慌张逃跑的水儿静静立在屋檐下,多情的桃花眸中尽是冷酷。
见青莲令,如见主。
她的名字,是水云。
-
江恕分别安顿好两国使臣入住,便回了侯府。
今夜要设晚宴招待使臣。
事关重大,是常念与芦、荟二位亲自准备,罗姨娘来作帮手,二房三房四房的夫人听到消息,也挤过来,只是一时半会用不到她们。
常念出生皇家宫廷,一应重大晚宴见得多了,虞贵妃掌六宫,她耳濡目染的,也学了不少,遑论还有两位嬷嬷在。
晚宴定在宽敞明亮的渲羽厅,一应坐席都布置得差不多,罗姨娘拿菜谱来,常念看看,又添了一道烤全羊,及几样草原人爱吃的炙肉,烤鱼也安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