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小嘴巴巴的说,也不害羞了。
笑过后,他思忖起前往回城之行,良久才道:“阿念,近来回城不安宁,我或许要亲自过去一趟。”
“真的?”常念眼睛亮了起来,随即是浓浓的担忧,“事态严重,可拖不得,你早去早回罢。”
江恕“嗯”了声,叮嘱几句要她注意身子,常念一一应下,乖巧懂事,格外招人疼。
原是准备第二日启程的,江恕改成连夜出发,早日解决,也好早日回来,他着实放心不下这个娇气包。
外头冷,江恕不许常念送出门,她这身子才好些,到底还是底子弱,要精心养着,护着。
二人只在院门口临别。
常念有些欲言又止,轻松欢快的情绪也有些绷不住了。
他整夜没睡,今日又在外头忙了一天,要是再连夜赶路,月黑风高,多危险啊?
都怪她都怪她!
常念站在门口,垂着头,犹豫再三,还是闷闷道:“路上注意安全,多带两个人……阿念会想你的。”
那会子,江恕是当真止住脚步,不想走了,这宁远侯,也不想当了。
可他生来便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不允许。
第92章 勿念 真是个没意思的糙汉
辰时, 回城有快信传回来。
字迹遒劲有力,是江恕亲笔。
——“已到,勿念。”
江老太太坐在榻边, 慈爱地摸摸孙媳的头, 笑道:“这下能安心睡觉了吧?”
“嗯嗯!”常念不好意思地笑笑,把纸条叠好压在枕下。
昨夜江恕离开后,祖母就从福康院过来陪她了。祖母年纪大了,眠少,怕孤独, 总要找些事情做,好打发时候。
祖孙俩一起用过早膳,常念实在提不起精神, 才躺了会。
江老太太拉华姑出去说话,怕吵到孙媳,声音低低的:“泡过两回药浴, 念宝这身子如何了?”
华姑斟酌道:“痊愈恐怕有难度,不过缓解是有的,此事还要慢慢来。”
老太太默了会,拍拍华姑的手:“要用什么珍稀药材只管开, 我们江家有的。”
“您放心。”华姑宽慰道。日前研究良方, 她倒是看到古籍上有两味极好的药材,只可惜没有, 那不是有银钱有权势就能拿到的东西, 纵使有得到的人,十有八.九也丢了性命。因而华姑没有轻易说出口,暂且用别的珍贵药材替代着,也能达到八分药效。
晚上的时候, 外边开始飘起小雪粒了,气温又降一层,朝夕院的炭火又添两盆。
素来身子好的春笙和夏樟出门办差事时都抱起胳膊直发抖,这天气,简直像是京城十二月底。
京城的信件从五日一封变成两日一封的往西北送,许是路上有什么状况耽搁了,这夜是两封一起。
常念爬起来看了看,第一封问身子,第二封也是。她最挂念的是朝华阿姊的婚事,却一字未提。
隐约,京城那边情况不对。
-
入夜,皇宫。
老皇帝召了时越到安庆殿。
以往时越只跟随宁远侯见过一回皇帝,时隔几年,只记得皇帝是个多疑的笑面虎,此番进宫格外谨言慎行。
老皇帝先笑着问候几句,拉东扯西唠家常,随着两声叹息,才问道:“爱卿啊,你看西北要是再战起,要几日方能得胜?”
时越一愣。
这可真是平滑自然的一个反转,且,一问就是几日得胜,而不是能不能得胜,可见皇帝对宁远侯能力与西北大营之十分的认可。
时越不敢随意答话,在心中思忖片刻,恭敬道:“陛下,如今西北休整三年,兵强马盛,微臣估摸着,倘若是小国,无需侯爷亲自上阵,将士们十天半月即可取胜,倘若是天漓、东月这样的游牧民族,恐怕半年一年,都不好说。”
皇帝笑笑,喝茶,心里却琢磨着,眼下东月提出求娶公主了,敢提出这请求,想必背后是有几分底气,西北有女婿在,皇帝倒是不怕打仗,只是朝华嘛,嫁过去笼络东月也可行,毕竟节省一批国库军饷,保全更多将士,姻亲算是维持关系最长久稳妥的法子,何乐而不为?
良久的沉默,时越忍不住抬眼看看皇帝,很快垂下头。
皇帝又问道:“爱卿啊,依你看,朝阳和宁远侯感情如何?”
这好答。
时越张口就道:“侯爷疼惜殿下如命,骑马射箭学武功都是侯爷手把手教的,全军将士亲眼所见,还请陛下放宽心。”
“哦?”皇帝捋捋胡须,“朕这个小女儿身子娇弱啊,哪能骑马射箭?想必两人总吵架斗嘴吧?”
时越丝毫没意识到皇帝这是套话,立时反驳道:“没有这回事!陛下,您不曾在西北,没见到侯爷给殿下挑小马驹,造小弓.弩,连耳坠都是侯爷亲手雕的。”
这回,皇帝脸上的笑才真实了几分:“时候不早了,爱卿快回去歇着吧。”
“是!”时越松了口气,心道还是大西北的直爽汉子好相处。
……
华安殿中,朝华与徐嬷嬷端着碗鸡汤往安庆殿去。
徐嬷嬷反复叮嘱道:“殿下,老奴方才教您说的话,您可记清楚了?”
朝华点头:“清楚了清楚了。”
嬷嬷告诉她,去同父皇说,要嫁江南的什么卫公子。
其实她并不愿意,朝阳妹妹都说了会给她带姐夫回来的,她忽然嫁了,那姐夫怎么办啊?
唉。
徐嬷嬷也叹气,虽然知道这位小主子听不懂,还是一遍遍地念:“殿下,如今娘娘禁足,时局早变了,端王和端王妃大抵也顾不上您,好在虞贵妃良善,愿意帮您一把,咱们要赶快绸缪好,最好嫁出去,离皇宫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叫她们斗,因果循环自有安排,咱们好好过日子。”
朝华吃了颗橘子糖,也递了颗到徐嬷嬷嘴边。
徐嬷嬷又叹口气。
二人迎面遇上从安庆殿出来的时越。
先前偶然遇到过一回,有些印象。徐嬷嬷停下来,福了福身。
时越拱手道:“微臣参见公主。”
朝华没说话。时越思及方才皇帝一番话,猜出些玄机,对徐嬷嬷道:“眼下去找陛下,不如去虞贵妃处。”
徐嬷嬷脸色微变,急忙拉住朝华顿了步子。
时越拱手作别,踩着夜色出宫去了,也没有多看朝华,虽然相比起常念,朝华与姝玉有两分相似,不知是什么巧合。可自上回,经叙清一说,他反倒没有那执念了。逝者已逝,回不来,任何人都替代不了。
朝华嚼碎了橘子糖,回身望着男人的背影,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他可以吗?”
徐嬷嬷没明白:“可以什么?”
朝华:“可以嫁给他吗?我想去西北,我想和朝阳妹妹一起玩。”
徐嬷嬷沉默了,这位时将军也是个心善的,才见了两面,对他们多有关照,况且,去了西北,既远离京城这个争斗窝名利场,又有朝阳公主照应,岂非更好?
时越的身影已经隐没于夜色。
他也丝毫不知,自个儿被一老一少惦记上了。
-
江恕离开银城的第二日,仍是照例送一封信回来,言简意赅:一切顺利,勿念。
常念叹了口气,这个疏离又刻板的话,好敷衍,就不会多写两句,叮嘱她好好用膳好好吃药好好睡觉吗?就缺这点墨水和时间吗?
真是个没意思的糙汉。
常念把信纸折起来,小心压在枕头下,又叹气,昏昏沉沉地躺下。
房嬷嬷来问道:“殿下,今儿还泡药浴吗?”
“不泡了不泡了。”常念怏怏道,“头两日有用,这会子感觉还是老样子,总是没有精神,也没有胃口……”说着,她忽然小声咳嗽起来,压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咳。
房嬷嬷急忙拿了颗止渴的药丸给她含在嘴里,轻轻拍着那单薄纤弱的脊背,只这么看着,便心疼不已。
殿下这身子像是随着天气,天冷一点,她就多难受一分,不是发热怕冷,就是咳嗽不止、头昏迷糊,侯爷不在这两日,药汤前后灌了有六七碗了。
常念缓了好久,平复下来,也不愿开口说话了。
房嬷嬷心疼道:“要是当初嫁了舒世子该多好,舒家世代在京城,再不济,也是跟着迁官到江南,江南那地方暖和啊,风水养人,想必您的身子也断断不至于……”后面的话,房嬷嬷闭口不言了。如今哪还有什么舒世子。自失了这门亲,舒衡早堕落颓废,不复当初光风霁月。
常念抬眼看向房嬷嬷,声音沙哑:“以后不要提他,不论有没有外人在。”
“好,老奴不提。”房嬷嬷满口允下。
春笙从外面跑进来,不过在寝屋门口的珠帘处就站住,笑着道:“殿下,奴婢给您堆了一个小雪人!”
“雪人?”常念浑沌无神的双眼划过一抹光亮,她都五六日不曾出门了,可昨儿才听说下雪,如今外头的雪都下得这么大了吗?
春笙小心展开手心,露出一个茶盏大小的小雪人,也快化了,她道:“给您看一眼,奴婢马上拿出去。”
常念看一眼,其实隔这么远,她看不太清楚。春笙却不敢多待,怕这雪人自带寒气,一眼过后,急忙出去,哪料与急匆匆跑进来的夏樟撞个正着。
“哎!”
“你跑这么急作甚?”
夏樟从寒风中跑回来,冻得双颊绯红,说话哈出的气都冒着白雾,她顾不得了,急忙道:“殿下,王妃出事了!”
“什么?”常念脸色陡然一变,惊惧坐起身。
房嬷嬷连忙安抚道:“殿下,您别着急,别急。”
嫂嫂如今身怀六甲,忽然听闻出事,常念怎么能不急啊?她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发颤:“到底怎么回事?”
夏樟看到她们殿下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吓得硬生生顿了一瞬,春笙急忙从她手里拿过纸条。
是珍品坊传回的消息,也就是常念离京前安排的第三条退路,以防不时之需。否则,这消息,虞贵妃和豫王不会往西北送。
“您放心,王妃还好,胎是保住了!”春笙扫一眼,快步过来。
常念接过信纸看了看,亲眼确定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额上竟滑下来两行冷汗,虚软身子也跟着靠在枕上。
珍品坊每日处理成百上千的杂碎消息,分门别类送出,自不能事事说得详尽仔细,京城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凭这简明的两行字,只知是有心人动了恶念,这回有惊无险,却难保再出乱子。
一时间,屋内几人都静默了。
常念缓缓转身看着房嬷嬷,张了张口,不知怎的,竟没发出声音,一双漂亮的眼睛逐渐染上湿意,房嬷嬷握住她的手,瞬间明白过来,连声道:“您放心,老奴不说,您生病这事保准半个字也不往娘娘耳边说!”
常念点头,又点点头,最终无力靠在房嬷嬷身上。
这节骨眼不能出差错,熬过去,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最多就三年。
她安慰自己,千万要放宽心。
-
熬药汤时,房嬷嬷叫春笙和夏樟到厨房来,严肃叮嘱道:“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千万不可莽莽撞撞跑进来,若事态严重,甚至可以暂时瞒一瞒,医士说了,殿下要戒焦虑戒急躁,忌忧思,否则只会加重病症。”
夏樟垂下头,自责道:“奴婢知错,再不敢犯。”那会子,她也慌了神。
春笙亦牢牢记下:“是。”
今晚的汤药里,华姑适当添了些助眠药材,睡太多不是回事,彻夜熬着,更不行。
常念一个人蜷缩在厚厚的被褥里,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里嫂嫂生了个大胖小子,端王犯下大错,父皇直接定了哥哥储君之位。然后,父皇老了,和母妃移居辰阳宫,再没有那些打扮花枝招展的嫔妃和母妃争宠作对,母妃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终于得偿所愿,哥哥登基后,天下太平,黎民安康,朝华阿姊也嫁了良人。
欸,那她呢?江恕呢?
常念委屈得醒过来,朦朦光影穿透帐幔落在鸳鸯双绣的锦被上,天亮了,她习惯性地侧身过去,恍惚看到江恕长身立在黄花梨木架子前,他穿着那身一成不变的黑色长袍,身形挺拔,利索披上大氅,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夫君……”常念喃喃唤了声,慢吞吞伸出双手,“要抱抱。”
可是再一眨眼,架子上只是挂着一套衣裳,空荡荡的。
第93章 大骗子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回城, 江府。
江恕把信交给十骞送出时,正好天光大亮。
他彻夜端坐于长案前,仍保持一个姿势, 背脊挺拔如山岳, 俊美却肃冷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这是一张回城将领见了都要打战生畏的脸。
十骞将信绑于飞鸽放飞,段正祈拿着一沓册子从府外走来,见状叹道:“侯爷和公主真恩爱,每日都要来回寄书信问候。”
十骞拍拍他肩膀:“你小子有眼力见。”
实则每日只有一句话, 那短短一句话,他们侯爷却写了半个时辰。十骞虽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窍,然跟了侯爷十几年, 便从未见过他外出忙于公务还有如此挂念侯府的时候。
任谁娶了这么个娇弱漂亮的小夫人都放心不下啊。
唉。
段正祈拿来的是近三年回城的军饷支配和税负记录,还有一份牢狱案底,乱着呢。
江恕粗略扫下来, 眉间已是一片寒凛冷意。此行难的不是整治罢免几个在位谋私的贪官污吏,而是依法惩治罢免后,回城这个烂摊子由谁来接管,日后如何恢复生产, 边塞战事有西北大营调拨军队对抗, 受难的百姓却等不得,眼看年末, 无粮流民极易滋事生乱, 从那沓牢狱出入记录及所判罪行便能看出事态严重。
段正祈恭敬立在一旁,听候吩咐。江恕抬眸扫他一眼,心中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