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从侯府出来,缓缓行驶出定安街。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明媚动人的柔美脸庞。
常念手肘支在车窗边,两手捧着脸,遥遥望着天边的绚丽烟火,不自觉弯了唇:“好漂亮。”
春笙替她将毛领斗篷帽沿上随风浮动的雪白绒毛拨开一些,也惊讶不已:“上午奴婢和夏樟出门还没有这样热闹的,本以为晚上也冷清得很,哪曾想竟这样热闹,西北的风俗好特别。”
夏樟点头附和:“往常在京城,白日也热闹得很。”
两个丫头还不知道“外室”的事情,也不知她们殿下此行独自出门,原意不是赏灯会,而是要去城西八尺巷。
房嬷嬷晓得,别看那日殿下平静和气,但凡动了心,有情意,便做不到无动于衷。
马车行驶到热闹的大街,靠边停了会。
春笙跑下来买糖炒栗子和炸年糕,还有烤地瓜。明珠从另一侧过来,正好看见她们的马车。
“殿下!”明珠与婢女快步走到马车旁,惊喜道,“您身子好了吗?”
常念看到明珠也十分惊喜,笑盈盈道:“好得差不多了,不然我也出不得门呀!”
她病的这些时日,一概不见客,明珠时常做了糕点给她送来,却鲜少打扰。
明珠上马车来和她说话:“多谢殿下那日派赵太医来,家父一直想要道谢,怕扰了您安宁,才未曾登门。”
“举手之劳。”常念笑笑,“先生好些了吗?”
“好多了。”明珠道,“他总说自己没什么毛病,这不,今夜就打发我出来走走,说不想见我忙上忙下,愁眉苦脸的,叫他心烦。”
明珠再左右看看,没有见到宁远侯,皱眉问:“您出来赏灯会,怎么不与侯爷一起啊?”
常念默了默:“去见个人,不赏灯会。”
明珠点点头,见她神色郁闷,并未问见谁,而是柔声问:“要我陪您吗?”
常念抬起头,想了想,说好。
城西那边,没有城东热闹。马车越行驶过去,便越安静,房嬷嬷指挥车夫在八尺巷第五家停下。
常念与明珠下马车,好奇打量一番,很小的院门,正值新岁,门口也并未贴有对联,冷冷清清的,都不像是有人住。
这条巷子也清静,转角有两个男人抱着胳膊行过,瞧见这豪华大气的车架,再看到两个娇滴滴的姑娘,不由得上前几步,不断扫视的眼神流露出浓厚的市井气息,并不善。
常念回身便见着两双直勾勾的眼睛,吓一跳,那男子还要走过来,不及房嬷嬷与春夏上前阻拦,远处倏的飞来一道暗器。
几道担忧的声音同时响起:“殿下小心!”
明珠离常念最近,立时便拉她到身后。
那暗器,正中男子额头,并未伤到常念。
常念后怕地拍拍胸口,朝一侧看去,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裙的女人提着菜篮过来,未施粉黛,姝丽美人。
房嬷嬷来不及说,这美人正是那“外室”,水云。
水云走到那两个男子面前,出手动作很快,握住手腕折断,踢开,冷冷一声:“滚开!”
两个男子痛得大声叫唤,连爬带滚,慌张道:“那女巫婆娘来了,快走快走!”
很快,人没了影。
水云俯身捡了暗器,放回菜篮,转身,目光略过眼前面生的几人,最终定格在身形娇弱却容貌绝美的少女,年纪太小了,一点儿不像嫁为人妇的主母。
常念不太喜欢这种目光,皱皱眉,礼貌道了句:“多谢。”
水云屈膝福身,语气恭敬:“属下见过主人,救主实乃职责所在,不敢当谢。”
常念惊得咳嗽起来:“咳咳!主……主人?”
如今的外室小妾,都兴这套叫法了吗?
水云一直屈着膝,作恭敬行礼状,闻言再次咬字清晰地道:“是的,主人。”
第106章 离不开(二更) 本侯给夫人办场灯会,……
江恕回来并没有寻到常念, 听朝夕院的宫婢说,殿下出门了,问去哪里, 她们也不晓得。
江恕去马厩牵了马, 立时出了府。今夜很热闹,自定安街出来,人潮拥挤,喧闹沸扬,骑马更是难行。然他拴马行在街巷, 寻遍了最热闹的城东,几条街,都没有看到常念。
此时已半个时辰过去了。
江恕阴沉着脸, 叫十骞带上府上所有的护院小厮来。
十骞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一路着急忙慌。而后听他们侯爷一声令下:“立时去寻殿下!所有人!”
“……是,是!”
这是什么差事啊?殿下好好的人, 又带了嬷嬷婢女出门,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侯爷这么离不开夫人,欸,英雄难过美人关!依稀记得上回, 侯爷是叫他们去钉路牌……有一就有二, 这种奇奇怪怪的差事办多了,便不足为奇了。
可, 众人沿着最热闹的街巷去寻, 好半响,竟是连候府的车架影子都没看到,殿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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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念跟水云进了院子。
之前房嬷嬷跟她描述得很清楚,那“外室”是何长相衣着打扮, 她仔细看过这个女人,就猜出多半,然这个女人恭敬唤自己“主人”,且,还有些功夫在身上,处处透着古怪,实在不对劲。
二进的院子,进门是一块比人高的影壁,夜里依稀能看清是青莲图案,往里走才是前厅,家具简单,冷冷清清的,只点着一盏灯,炭火都没有,过堂风吹来,凉飕飕的,有些阴森。
常念甫一进门,便打了个冷战,她拢了拢披风,握紧手里的暖手炉。
水云沉默地看她一眼,转身去厨房,生了一盆炭火端过来,再看看明珠和房嬷嬷她们,客气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人情味:“我与主人说话,皆是要紧机密,还请诸位退避。”
什么?
一个外室未免太猖狂!
房嬷嬷顿时板起脸,常念拉住她,摇摇头,道:“无妨,我与她说几句话。”
明珠道:“殿下,我们在一旁等您,有事且唤我们。”
常念点点头。不管怎么说,刚才进门时,这个女人能施以援手,可见并无恶意,再观面色眼神,也不是个矫揉造作要耍心机的人,她倒是不怕。
房嬷嬷和春夏二人不敢走远,就守在门口。
正厅只剩下常念与水云,以及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
水云倒了杯热水过来,恭敬立在一侧:“主人亲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命令交代属下?”
常念默了半响,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女人不是什么“外室”了,只是一时间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你……”
在水云心中,主人既亲自过来,定是有要事吩咐,如若不然,便是初初接手青莲令,有许多不解欲一探究竟。再听这话,显然是后者。
水云便主动道:“回禀主人,属下自幼孤苦,幸得老夫人所助,入青莲谋得一份生计,酬劳丰厚,衣食无忧,这身本事也是前辈所传,今夜主人亲自登门,属下惶恐,愿誓死效忠,日后若您有吩咐,只需派人前来通传一声即可。”
欸?
青莲。
常念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依着话,问她:“那你的本事,是什么?”
水云直截了当:“属下能杀.人于无声无息,您要人五更死,便留不到明日,若您要人十日后死,必不会死在今日。”
“咳咳!”常念又惊讶了下,稀奇地看看水云,默默念叨了句:“……很厉害。”
分明是很低很小的声音,水云却听得一清二楚,躬身道:“不敢当,还有比属下更为厉害的人物,只不过眼下并不在银城内。”说罢,水云便去拿了一份图册来,恭敬呈上。
常念接过来看了看,是肖像图册,里面有各色各样的人物,且,所擅长的领域也五花八门,甚至可以说是,风马牛,互不相干,有杀猪的、种粮的、跑南走北的商贩,当官的……人数千余,遍布大晋,几乎可以算是一支特别的军队。
常念大概都明白了,阖上图册后,陷入了沉思。
水云也沉思一会,新主人难得登门,她若想要晋升,必得趁机做些什么:“主人。”
“嗯?”常念回神。
水云道:“属下十五斩杀过猛虎,二十第一次接到主上命令,引.诱户部贪污军饷王大启,搜取罪证……近日,取东月三皇子性命,预计三日后可完成任务,今夜斗胆自荐,日后必能成为您的左膀右臂。”
常念看向水云的目光,完全变了。
门口,房嬷嬷担心得不行,生怕殿下被那女人骗了,京城的高门大户,一个小妾都是顶顶的手腕,后宅争斗不少了,莫说这能入江老夫人眼的外室,殿下涉世未深……
“嬷嬷。”常念出门来,轻声唤。
房嬷嬷立时上前,“哎哟!您可出来了!”
水云皱眉道:“我又不会吃了主人,何苦担忧?”
房嬷嬷不高兴地瞪她一眼。
常念笑笑,走到二人中间,在里知晓的事情,也没有轻易说出来,只是问春笙要了一兜碎银过来,递给水云,道:“拿去添置些东西吧,住的未免太寒酸了,日后怎么好好办差事?”
水云恭敬还回去,垂头应答:“多谢主人体恤,属下有丰厚银钱,只平生爱积攒银钱,却不爱花费。”
“哦。”常念收回来,心想真是个古怪性子。“本公主要回去了。”
水云看看夜色,送一行人到门口,见随行仆妇有五六人之多,才未曾开口言送。
常念上了马车,从车窗探出半张脸,挥手叫她回去。
水云恭送,直到马车看不到影子了,才转身。
新主人是个和善性子,就是不知狠不狠、毒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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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笙她们都对这个女人好奇不已,暗自揣摩是什么来路。
常念未曾解释什么,慢慢在心里将水云说过的事情中所透露的线索,串联成一条线,外室这茬,倒是不多想了,因为是上下属关系,是公务,江恕向来公私分明,不同她提起,无可厚非。只是浮现出来的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青莲”,成了迷云。
姑且等三日后,东月国是什么消息传回来再说吧。
马车行驶到城东,喧闹人声和烟火气如同风吹麦浪一般拂过来。
常念下了马车,瞬间换了种心情,拉住明珠:“咱们去逛逛吧?”
明珠张了张口,谁知话还没出口,身侧的殿下就被一股力道带走了。
“呀!”常念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膛,抬眸一看,竟是冷面阴沉的江恕。
天知道,江恕快把整个城东都翻过来了,附近热闹的街巷也都寻了个遍,还是找不到人,府里也没有消息,他正要差人发动将士,便见着熟悉的马车出现。
江恕紧紧握着常念的手,先上下检查过她全身,并未有受伤,也未有异样,才放松了力道,问:“去哪了?”
“嗯……就是四处转了转。”常念有些心虚地道。
江恕瞥一眼明珠,明珠立时点头,很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叙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他在马车上,明珠过去,二人道别便回了。
常念从江恕掌心里挣脱出来,不自在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能乱跑去哪里?况且有嬷嬷她们跟着,你别担心。”
江恕“嗯”了声,垂眸看看她攥在一起的手,沉默地脱了大氅给她披上,“还逛逛吗?”
常念的语气有些迟疑:“逛,逛吧?”
话落,江恕便重新握住她的手,手指穿过,变得十指相扣,紧紧的,直到他不松手,她便挣脱不开。
游人如织,穿梭不停,长街悬挂的五彩灯笼好似也会散发暖气。
常念觉得手心热得出汗了,脸颊也红彤彤的,远处有人表演杂耍,她小声道:“夫君,我想去看那个。”
夫君。
江恕脸色好了一点,带她过去。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又吵又闹,他单手抱她起来,像抱小孩一样。
常念便看到了,西北边塞的杂耍不是猴子,笼子里躺着个大老虎,忽然张开口,獠牙尖锐,吓人得紧,她不禁握紧江恕的掌心,“它会吃人吗?”
江恕身量高大,看了眼,“不会。”
“哦哦。”常念握住他的手放开一点,谁知下一瞬,就听男人面不改色地改了口:“也说不准。”
“啊?”常念眉心一动,赶忙抓紧江恕。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江恕的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表演杂耍的是个高壮的中年人,膀大腰圆,开始前先拱手对各位看客道:“诸位都是受宁远侯之邀赴灯会,咱们图个元宵热闹,先说好,今夜不收打赏银子!”
“好好!”大家纷纷鼓掌叫好。
只有常念皱起眉,轻轻晃晃江恕的手,“噫?”
所以今夜,本来是没有灯会的,难怪春笙和夏樟之前还说,白日冷清,想不到夜里能如此热闹。
江恕神色淡淡的,理所当然道:“噫什么?本侯给夫人办个元宵灯会,很稀奇吗?”
常念开心地笑了起来:“不不,一点也不稀奇!”
江恕冷哼了声,今夜她倒是撇下他自个儿巴巴地跑来看了,昨夜还说身子不好,去不得,阿念这张嘴,惯是会唬人。
常念低头看看:“夫君生气了?”
“有吗?”江恕若无其事地反问。
常念不说话,去看杂耍了,等到看完表演,江恕放她下来,果不其然看到一张臭脸。
常念好笑地问他:“亲亲会好吗?”
江恕未有回答,只,俯了俯身。
常念眸里温柔的笑意更深了些,靠近一点,亲亲他嘴角,那时候,江恕忽然把她披风后的毛绒帽子提上来,宽大的帽沿遮住常念的脸颊,和她们的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