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侍从吓得跪了一地。
他魔障了一般,又冲回卧室,将他每晚抱着深嗅的被褥和兔型抱枕一把抓起扬到地上。
一个极薄的方形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手上一顿,拾起来打开,见里面结构如蜂巢,每个巢中都放着一粒药。
已经空了许多。
他放在鼻下闻了闻,旋即猜到了什么,命人叫宋玉来。
宋玉来了先是闻,觑着太子骇人的神色,他明明确定又不敢轻下结论,捻开一粒又闻又尝,最终硬着头皮道:“殿下,这应是节育之用。”
呼雅泽眸色瞬间血红,太阳穴处绷起一根粗筋,大手青筋四起,“啪”一声将那木盒捏成了粉末。
重新同/房后,他次次落在里面,她肚子却从未有过动静。
他心神都被敖岚抓住,为她患得患失,成日里被她弄得神魂颠倒,都从未想过这件事。
现在来看,对他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小看了敖岚。
在与敖岚生母华阳夫人打过交道后,他还暗自庆幸敖岚性情单纯,不随其母,如今来看,敖岚也生性隐忍,外表和善,内里冷如刀锋,与其母不相上下。
呼雅泽摸向玉带上挂着的凰佩,神情阴寒,自言自语道:岚儿,你既然如此无情,就别怪我无情。想与我玩捉迷藏,我奉陪到底。只是不知你能否担起这代价。
*
山寨的祠堂中,不仅供着李祝的祖辈父辈,还给堂兄李汶杉和敖岚胞弟九皇子敖霈都立了牌。
敖岚凝视着这两支牌位,心中既感激李祝暗中所做的一切,又为这两位早逝的至亲男子悲痛。
只是单单望着这两个名字,她就忍不住的流泪。
若李汶杉还在,会按约等她满十五岁时来迎娶她,两人长相厮守。
那她一辈子都会是那个天真少女吧。
她十二岁时情窦初开,却又急于掩饰那不知何起的春心,总是装出一副对同龄人很嫌弃的模样,仗着公主身份,对谁都不屑一顾。
直到在皇兄平凉王府中遇见了李汶杉。
她至今记得那个俊朗少年进来时的模样。
眉目含笑,如皎月般纯净,让人望一眼,如沐春风。
一向趾高气昂的她哑了火,讷讷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倒是李汶杉笑望着她:“盛绮妹妹不是一向爱说么,怎的见了我,不发一言,可是我哪里冒犯了公主殿下?”
……
他一腔热血为国,立志做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自言要带军功来娶她,让她好好等他。
她却等来了他的噩耗。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永远没再回来。
她没再像霈儿走时那样痛,也从未当着别人的面流露出这份悲伤。
甚至,没再提起过李汶杉的名字。
与他的相识和婚约,都仿佛做了个梦。
梦醒来,这一切都好像不曾发生过。
她依旧是那个胞弟远走的、郁郁寡欢的公主,母亲失宠,她也不得父皇青眼。
只是内心深处,永远给李汶杉留了一席之地。
在那小小的一方之地,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夫君。
……
敖岚怀着难言的悲痛走出祠堂,登上她常去的岩石,眺望着连绵不断的山峰,神色恍惚。
李祝打听到了南越国有个两个奇人,是一对亲兄弟,外号“钻山甲”的铁氏兄弟,这两人或许能有本事将两个孩子取出来。
只是这铁氏兄弟已被南越遂王子收入麾下,好生养着,自然是只听遂王子调遣。
李祝派人私下接触铁氏兄弟,开出诱人条件,妄图令这兄弟二人为他所用,熟料那兄弟俩对遂王子死心塌地。
这世间至高权力都被男子握住,给女子可走的路太少。
她唯一所剩的,就是这副皮囊了。
总归她也不是干净身子了,只要能接回孩子和母亲,一个男人和两个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武德儿过来,朝她低低道:“公主,该走了。”
敖岚被他扶下来,主仆二人异常沉默的往马车那里走。
武德儿哭丧着脸,“公主,您真的要去见赵遂么?”
他一想到公主可能要委身于赵遂,就愤恨难当,恨自己没有本事,让公主只能出此下策。
李祝同样痛苦,他宁愿颠覆整个山寨,从遂王子那里抢人,也绝不愿公主去与那个遂王子相见。
组这山寨的钱财本就是当初公主给梨漫留的嫁妆。
公主的胞弟九皇子下落不明,胞兄平凉王战死,又国破家亡,已无依无靠。
他组这山寨,也本就是等着有这一天,他可以作为公主的后盾,让她有人可依靠。
可如今,却要他亲手送公主去找赵遂……
赵遂的恶名南越谁人不知。
但敖岚已铁了心愿意前去一试,他们谁都劝不住。
*
遂王子沐浴更衣好几遍,身上用了好些香料,扬得满屋子异香。
还不时往镜子里看看,确保发丝不乱,发冠整齐,这才放心。
自从见了敖岚,他回来每晚都要梦见她,梦见跟她在梦中缠绵。
与心上人比起来,他那些侍妾简直是不堪一提。
他现在连女色都不近了。
他只恨敖岚是呼雅泽的女人,让他连肖想都得藏在帐子里。
刚回南越时,嘴上鼓了一溜泡,消了又冒,到现在才消停些。
失魂落魄的过了这些日子,他做梦都不敢想,居然会有一天,敖岚亲自来找他。
他原以为秋季去夏国京都进贡见时才能再见到她。
那呼雅泽空长得一副好皮囊,却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否则心上人怎能舍下孩子逃掉?
赵遂恶意忖度着:呼雅泽外强中干,八成是个银枪蜡样头。
如此惹人怜爱的绝色美人,竟从未被男人好好疼过。
他娶了她,一定会好好补偿,好好疼惜。
使她不再郁郁寡欢。
望眼欲穿中,终于等来敖岚的身影。
赵遂已按捺不住,也不听侍从劝阻,巴巴地迎了出去。
第26章 我与他既无父母之命,又……
院中进来一个婀娜的身影,戴着面纱,红唇玉肌若隐若现,十指纤纤如玉雕琢。
见到赵遂,敖岚掀开面纱,朝他莞尔一笑,而后盈盈一拜,“敖岚冒昧而来,打扰到王子了。”
一见到意中人的面容,赵遂那相思病一下子痊愈了。
嘴角挂着痴笑望着敖岚,只觉浑身通泰。
敖岚那一笑让他筋骨发软,一缕魂魄空挂着,不知要飞到哪里去的好。
他连忙上去将敖岚扶起,口中说着:“公主折煞小弟了。”
敖岚任由他握住胳膊,他受了鼓舞,心“咚咚”跳着,两眼凸出,紧盯着敖岚的神情,见她没有反感之意,又胆大包天的握住了敖岚的手,敖岚只是嗔了他一眼,并未抽回。
意中人的手柔弱无骨,细滑,还浸着微微的凉意,似玉般的触感,赵遂都不敢用力,生怕把意中人的小手蹭破皮。
如此近距离的挨着,敖岚身上淡雅的香气缭绕在鼻下,让他激动地不知今夕是何年,脑中糊成一团糨糊,拉着敖岚的手进了正堂。
听得敖岚说明来意,赵遂气愤道:“这个呼雅泽不仅狠毒,还粗鲁蛮横,公主跟着他真是受委屈了!我虽未受中原礼仪熏陶,可也比他强了几百倍,旁的不说,起码我会好好疼爱妻子!”
一边大骂着呼雅泽,一边觑着敖岚的神色,期待她能有所回应。
敖岚泫然欲泣的样子,凄然道:“我现在心中所系,唯有两个孩子。若王子能帮我取回孩子和母亲,敖岚愿当牛做马,任凭王子驱使。”
等来敖岚这句话,赵遂喜不自禁,想着与意中人耳鬓厮磨的场景,他膝盖发软,拉住敖岚的手,半跪在她身旁,将一腔痴恋倾诉而出:“小弟第一次见到公主就被公主挖走了心,自夏国回来后就大病一场,可恨那呼雅泽在中间横着,令我不能再有机会见公主,连想念公主都只敢在屋里。今日我二人重逢,可见是天赐缘分,公主可愿意嫁给我做王妃?”
敖岚稍稍侧首,作出惆怅的模样,“王子应配个清白的贵女,这六年我受尽了呼雅泽的欺压,对男人已没有念想,只想带着两个孩子安静度日罢了。”
赵遂急了,赌咒发誓:“我绝不是呼雅泽那类暴虐不仁之人,公主若嫁我,我一定待两个孩子如己出!”
敖岚似是犹豫,沉默半响,方柔柔望向赵遂,待触到他渴盼的目光,她娇羞移开眼神,长睫微颤,点了点头。
赵遂浑身激狂,脸色涨得通红,攥住敖岚的小手,几乎是匍匐在她身前,声音因激动都打着颤,“公主你放心,我这就命铁氏兄弟带人出发,你等我去娶你!”
赵遂亲自带人将敖岚送至城外,身后却响起铁蹄声,转身一看,是夏国在南越的驻军统领乌桑革,他和身后军队身穿甲胄,手持□□长矛,腰间悬剑,飞驰而来。
赵遂自然知道他为何而来,命守城军官闭上大门,方回首问乌桑革:“将军带这么多人马全副武装而来,是何意思?”
乌桑革不与他废话,厉声命令城门守军:“开城门!”
那守军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得赵遂怒道:“狗东西,你是我南越守军,自然该听本王子命令!”
守军倒是想听从遂王子的命令,但又知乌桑革骁勇凶悍、武艺高强,一个不从恐怕会被乌桑革手中的弓箭射个对穿。
正犹豫间,乌桑革已怒不可遏,端起了弓箭,守军连忙打开了城门。
赵遂一见乌桑革“啪啪”甩上两鞭子,就要驾马出城,一副非要把人抓回来不可的架势,他那精英骑兵有着“常胜神龙军”的名号,若真追上了敖岚一行人,敖岚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赵遂顾不得那么多了,命南越军队上前拦住。
两方打杀起来,乌桑革领着一小队人先出了城门,赵遂紧随其后,誓要纠缠到底,一定不能让他追到心上人。
他们车马配备优良,追了一会,便远远看到了敖岚一行人的车马。
乌桑革命人朝他们方向放了一支响箭。
前方车马不理,依旧向前狂奔。
乌桑革又命人用强弩接二连三放了几支响箭并火箭,如雨点般,皆擦着前方人马呼啸而过。
这次前方倒是停下来。
乌桑革追上去,远远隔着,下马朝轿中行礼,“娘娘,请随属下回去。”
轿中娇柔的声音传来,“我本不属于那里,从我打算逃出来时便没有了回头路,念在我们相识一场,还请将军体谅我的不易,放我们走。”
乌桑革以为敖岚是担心回去后太子殿下报复,便拱手道:“娘娘与殿下是夫妻,殿下对娘娘一往情深,定会不计前嫌,待娘娘如初……”
柔和的声音打断了他,字字无情:“我与他既无父母之命,又无三媒六聘,算不得夫妻。和离书不管他是否签字,我已是自由身。我们从此再无瓜葛。也请你不要将我与他提在一处。”
乌桑革愕然之余又惊骇不已,一时没说上话来。
身后夏军勇士听了也是惊愕不已,后背起了凉汗。
他们都效忠于太子呼雅泽,视呼雅泽为无所不能的大英雄,今日乍听到太子殿下被女人当着南越人的面如此侮辱,一时间又气又恨,恨不能立刻将敖岚捉回送到太子面前处理,好让太子殿下出口恶气。
那边赵遂听到意中人说自己“自由身”,对呼雅泽再无一星半点留恋,暗自觉得这就是为了给他听,好似在向他表明真心一样。
还狠狠打击了这些夏人的嚣张气焰。
赵遂得意的直笑,朝乌桑革道:“将军还是回吧!”
乌桑革回过神来,敖岚轿子已重新启动起来。
他心知不管太子妃是如何想,趁此机会将太子妃带回才是他的使命,便命人上前捉回,此时赵遂更是觉得自己要义不容辞地护住心上人,带着南越军队拦住乌桑革的人。
乌桑革怒火攻心,□□划过一道银弧,挑死赵遂两名贴身侍卫,闪着寒光的枪头直指赵遂咽喉。
“拿下!”乌桑革吩咐部下将赵遂捆起来扔到马上,冷冷睨了他一眼,策马去追敖岚的轿子。
沈六安带着两人单独留下来横在路上等着他们。
乌桑革被这些人接二连三的阻挡,早已没了耐心,拉满弓箭斥道:“把娘娘交过来饶你一命!”
沈六安啐了一口,“什么娘娘,我们公主是前朝李汶杉将军明媒正娶的妻子,除此之外顶多算是露水情缘,你要称呼便称呼李夫人,别癞皮狗似的乱叫!”
听他如此侮辱太子名声,乌桑革气得脸发紫,松手放箭,沈六安尽管身手敏捷,仍被利刃擦着脖子而过,脖子一侧鲜血直流,火辣辣地疼。
他使出一个迷烟弹扔到地上,瞬间呛口白烟四起,挡住了视线。
夏军一片咳嗽声中,只听得渐远的马蹄声中,沈六安的声音传来:“记住了,是李夫人,莫要乱叫!”
*
且说赵遂被南越王出面从乌桑革那里要回来,南越王气得指着小儿子的鼻子骂道:“那妇人是呼雅泽之妻,沾了她就是惹祸上身,你置我们南越国安危于何处?”
赵遂急赤白脸的顶道:“岚公主与呼雅泽都无婚约,那呼雅泽连个姘头都不算,还把自己当颗葱了?岚公主现在是自由身,我与她情投意合有何不可?尽可以找天下人评理!呼雅泽若要因此对我南越发难,不怕失了人心?”
南越王扬起手要打他,看着儿子稚气未脱的脸,又于心不忍,气道:“那妇人是这么说的,你就这么信了?”
赵遂昂首道:“不用旁人说,谁人不知,呼雅泽把岚公主接回京城,连册封仪式都无,就不明不白地拘着岚公主不放!他若是名正言顺的,倒是拿出婚书来!”
南越王只道:“真是最毒妇人心!夫妻一场,连这等话都说得出来。你绝不能与她有任何瓜葛。”
赵遂气道:“岚公主温柔善良,我已与她互通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