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该由姜莞收尾:“我姓姜,是当朝郡主,比他官大,此事由我来管。”她话说得直白。
村民们却立刻听懂她在说什么,纷纷要拜。
钱县令听到“郡主”二字后彻底昏死过去,没想到眼前这女郎竟是京城中的第二个祸害!
第一个是姜琰。
“别拜,我斋戒祈福,不能接受人跪拜,会损毁我的功德。”姜琰笑出声,转头看向姜莞,只见她神情严肃,完全看不出是在胡说八道。
但她昨晚明明吃了炙肉!
村民们懵懵懂懂,听得云里雾里想,但“别拜”两个字还是听懂了的。他们见到钱县令都畏惧,如今见到身份更高的姜莞更加畏惧,也更听她的话。
姜莞毫不啰嗦:“很快我就要到京城将村子里的女孩子们救出来,若你们想去也可以一同跟去,不想去的留在村中,此事不强求,端看个人意愿。明日清晨前将你们的意愿上报给我。”
村民们连连称是。
零零九万分感慨:“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去呢?大家刚刚这么愤怒,都把钱县令打成猪头了,怎么可能不去。”
姜莞古井无波道:“会去才稀奇。”
她又道:“不是人人都会像山茶的爷爷一样。”
所以她才会应许一个可怜老人的请求。
姜莞留了护卫在村中看护村民,带着一行人回陈县。陈县中大部分衙役都已经在她手上,她轻而易举地控制陈县衙门与县令府,并将之封锁,由护卫们搜寻陈县与暖玉楼往来文书证据。
或许钱县令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阴沟里翻船,与暖玉楼的交易契据皆放在书房的匣子中。非但如此,其中还有他与诸多官员往来书信,内容堪称精彩。
他与亲爹钱大人的书信中抖露出许多周国朝堂内幕,姜琰对此不感兴趣,反倒对那些内宅之事很上心。偏偏钱家父子也是碎嘴子,爱在信中闲聊各种私事,实在是让姜琰看了个爽。
重要书信为钱县令亲笔书写,又有官印在上,足够作为证据。
暖玉楼向部分地方达成输送幼女协议,谢晦的老家巴中城与陈县皆在其中。县令将自己县中的女孩子们卖出,暖玉楼就会给丰厚的利。
他们就是为了钱才将女孩子们出卖。
反正卖的也不是自家女儿,并不心疼。
钱大人也并不是所谓的幕后黑手,当然他也干净不到哪去,他就是暖玉楼女孩子们的直接加害者,即暖玉楼的客人。
京城官员没几个是清白的,哪怕并无此意者也会为了捧一捧场,甚至同僚之谊等等与同袍一起到暖玉楼中享用一番。
他们是不情不愿的,但在这种事上从不会推拒。
毕竟女孩子们的命哪有让他们融入官场来得重要呢?
之所以说到捧一捧场,那就不得不提暖玉楼背后真正的东家,当朝的一品大员,连钱大人也要听命于其的秦太傅。
秦太傅造暖玉楼,一来是为了赚大钱,二来也是为了更好掌握朝堂。谁能想到暖玉楼背后是德高望重的秦太傅呢?
官员们只知道暖玉楼背后是个谁也得罪不起的大官,他们为了讨好那个大官便常宿于暖玉楼中,却没人敢往秦太傅头上想。
古话道“太岁头上动土”,在祁国这句话就成了“太傅头上动土”。
姜琰不理朝政,秦太傅把持朝堂。秦太傅位高权重,照理说已经有足够丰裕的财富,却依旧不惜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要建立暖玉楼并从事见不得光的勾当,可见人总是什么时候也不嫌钱多。
而他需要这么多钱的目的就让人不得而知了。
“精彩,真精彩。”姜琰放下信纸感慨不已,“信中那些模样歪瓜裂枣的也能生出许多事端,可见真是丑人多作怪。”在他眼中世上就没有几个长得好看的人。
姜琰并不在乎朝堂大事。一来可能是因为他彻底放飞自我,摆烂到底。当皇上时他就不看奏折,做了丫鬟自然更不会去扫自己的兴。二来大约是他对所有事情了如指掌,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姜莞核对信件无误,将信纸折好放回。
姜琰看她忙完,凑过来问:“怎么样?惊险么?意外么?”
“有什么惊险的。”姜莞无法理解,“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意外。”
姜琰哈哈大笑:“没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姜莞眉头微拢:“暖玉楼背后之人我并不一定应付得了,身份是我意想中最坏的结果。”
姜琰不高兴了:“难不成是当今圣上?”他夹带私货,偷偷称自己为圣上,并且面不改色,毫不羞耻。
“怎么会是那个懒鬼?他连整个祁国都不管,还会管一个青楼?”姜莞诧异地看向姜琰。
“呵呵,敢说圣上是懒鬼,等着吧,这就举报你!”姜琰皮笑肉不笑,被“懒鬼”二字冒犯到。
姜莞不理睬他的幼稚行为。
姜琰硬要找她说话:“你可是郡主!既然幕后人不是你尊贵的皇兄,你就没必要怕别人。”
姜莞瞥他一眼:“你懂什么。”
姜琰心说他若不懂祁国就没人懂了,面上却道:“除了你皇兄,你不必怕任何人。“
姜莞笑笑:“我虽上郡主,身份上高他们一等,却并无实权,算起来并没有什么处置官员的权力。”
姜琰转转眼珠:“反正现在你也没杀到暖玉楼去,一切尚有回旋余地,不若咱们就这么算了。反正那些人与你非亲非故,你有圣上一个亲人便够了。”
姜莞果断:“不成。”
姜琰:“怎么不成?”
“我都放话要为人报仇了,做不到面子往哪儿搁啊。”姜莞理直气壮。
姜琰笑出声:“也是,怎么也不能堕了面子。”
姜莞抿起嘴,一言不发。
姜琰难得没犯病,温和开口:“女儿,反正说啥你也得去,就别想太多了。”
姜莞:“不。”
姜琰一愣,怎么又“不”了。
姜莞依一翻白眼:“我在想夜里吃什么宵夜,看这么久信,我饿了。”
姜琰便想起白日她在村子里的鬼话,提醒她道:“无论吃什么,反正都不能吃肉,你在斋戒。”
姜莞踢他一脚,将信递给一旁护卫后走人:“你才斋戒。”
姜琰跟上她闲话:“我又没有什么愿望,斋戒也没用。”
翌日下午,一行车马缓缓驶入京城。托郡主身份的福,入城盘查时禁卫军并没细致检查,直接将装着钱县令的马车放进城内。
钱县令努力想在车中弄出动静吸引人注意力,未果。
一进城门他就知道彻底完了,要出大事。
姜莞将人带回郡主府,而跟随而来的池子村村民只有五人,其中还包括山茶爷孙俩,也就是说池子村只有三名村民过来接人。
零零九在马车上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只有三个人来,明明昨日大伙反应都很激烈。”
“昨日激动也是因为骤然得知热血上头,一群人更能激出血性,再加上钱县令当时还不了手。过了一宿想通了,也就觉得闺女丢人,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不重要的理由,总之就不来了。”姜莞云淡风轻地推测。
“可并不是那些女孩儿的错!他们怎么能嫌弃她们丢人?!”零零九无法理解。
“但眼下祁国确实对女孩子的生存太苛刻了,尤其是并不开化的村中,贞洁是命。”姜莞看样子很能理解池子村村民们的想法。
零零九齿冷:“怪不得你说并非人人都是山茶的爷爷。”
它沮丧起来:“她们出来看不到自己的家人该有多难受,尤其是还来了三个村民。”
姜莞平静:“治好伤以前,我会将她们分开住。”
零零九的愁绪散了些,很快又被新的忧愁取代:“但她们还是会知道结果。”
“至少那个时候她们身上的伤势差不多要痊愈了。”
零零九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如此。
姜莞站在窗前看云卷云舒,去留无意。她为今夜之事做了两手准备。姜琰愿意出手就是皆大欢喜。若姜琰看个乐子,城外有她的兵马一旦奉召入城能将暖玉楼直接踏平。
尽管这时候暴露她的一些底牌并不明智,但还是那句话。
她已经答应人了,做不到多没面子。
第156章 拾玉簪
救山茶、去陈县、捉县令、拿证据、回京城、上暖玉楼。
姜莞毫不拖泥带水,中间一丝拖沓转圜的时机也不曾留下。她坚定到几乎不近人情的程度,一往无前地执行起自己每一步预定下来的计划。
暖玉楼中照常是莺歌燕舞、醉生梦死的一片歌舞升平。
郡主的车架停在暖玉楼外,其上刻着偌大的一个“姜”字,招眼无比。
暖玉楼外的宾客见到刻着这样大“姜”字的一辆辆马车都心说一句晦气,不得不让路出来。
他们自然有所耳闻姜莞曾在暖玉楼外杀人又在暖玉楼中过夜的事,已经认定她是一个荒诞不经的郡主,和姜琰一样奇怪。
数十辆马车如长龙般将暖玉楼团团围起,马车繁复荣华,因而并不会让人联想到肃杀之类的冷硬词藻,只让人觉得大富大贵,郡主可真是有钱。
人们还没嗅到这一辆辆马车带来的不是锦绣,而是杀机。
马车停下,姜莞坐在打头那辆马车上不曾下来。
她肃着一张脸,刻意学了谢晦平日的神情,看上去极为高不可攀。她只是故意装模作样,觉得这样好玩,并没有什么压力。
姜琰好奇地看着她这一张冷脸,伸手要捏她脸看看者表情是不是真实的,就被姜莞一巴掌把手打开,并得到她恶狠狠的一眼。
他嘻嘻地笑:“哪儿学的表情,老气横秋。”
姜莞看着他微微一笑:“过去有个男孩对我不同,我从他那里学的。”
姜琰头一次听她提起其他男人,顿时严肃起来,深感女儿要被猪拱,又怕语气太重姜莞直接不理他,于是僵硬地问:“什么男孩?现在在哪?你喜欢他么?”
姜莞想了想道:“不知道。”她不知道谢晦在哪。
但姜琰却以为她是害羞,对谢晦有那意思又因为自尊不好开口所以才说的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充血的大脑清醒些。
“女儿,跟我说说那男孩儿叫什么,长得如何,哪里人士,我看看他究竟配不配得上你。”姜琰义正严辞。
姜莞突然嘲讽地看向他:“就你?老老实实当丫鬟吧,倒挺会装模作样的,不知道还真以为你有什么本事。”
他还真有很大本事。
驾车的两名车夫下来一名到暖玉楼门前凶神恶煞蛮不讲理道:“郡主上次到你们这里来丢了一支名贵的玉簪,本想着你们这里会有些眼色主动将簪子奉还,没想到一直没个动静。郡主的东西哪怕扔了不要也不能落在你们这里,此次她亲自前来,还不将玉簪呈上。”
守门的小倌都换了人,一听“郡主”二字也是慌乱,更是不知什么玉簪之事,只好堆起和气的笑打算先将人稳住:“您说的话小的听明白了,我这就差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您在这稍等。”
护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快去!”
小倌才没去找什么玉簪,径直去叫了管事来。
管事一面叫人去将楼里所有玉簪拿来,一面急急忙忙赶到暖玉楼外。
“郡主大驾光临,暖玉楼有失远迎,还请郡主莫要见怪。”他深谙打狗看主人的道理,对着姜莞的护卫也能笑得卑微,又看这护卫五官冷峻之余有些柔和,心中感到奇怪。
“簪子呢?”护卫冷声问,声音低沉,不辨雌雄。
“我正在叫人去拿,您且稍等。”管事心里百转千回,揣测姜莞此次前来的真正目的。这距离她上次到暖玉楼来也有些时日,若是为了一只簪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是以他并不很相信什么来取簪子的话。
但他也摸不准这郡主的想法,她连暖玉楼都可以来,万一真是因为丢了簪子呢?
但他从没听过什么簪子的事。
暖玉楼中鱼贯而出诸多小倌,手捧木匣,匣盖打开,足见其中一支支绿油油明晃晃的玉簪,让人毫不怀疑他将楼里所有玉簪都拿出来了。
“您看,这里哪支簪子是郡主的?”管事虽不知道郡主真正的簪子什么样,却想碰碰运气,万一其中就有郡主的那一支,又或者有样式相同的能将此事糊弄过去。
护卫一双凤眼扫过十余个盒子,并未仔细翻找,一口咬定:“这里并没有郡主的簪子,你们私吞了。”
管事心中恼怒,这人看也不看就直接咬死没有,显然意不在此,分明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他面上的笑几乎都挂不住,沉声道:“您先看一看呢?您看也不看就说没有,是不是太过武断,对郡主也不负责。”
护卫冷笑:“有没有我看一眼便知!郡主的玉簪独一无二,你刻意拿些劣货糊弄于我,说!东西是不是被你贪墨了!”
她语气严厉,反倒让管事心虚一瞬,怀疑起可是真有那簪子的存在。
他实在想不起当日姜莞穿什么戴什么,只记得她模样甚美,如今说起簪子,便也不能确定有没有这一回事。
“我去叫当日在房中伺候的姑娘们来。”管事再度服软。
“不必,我等亲自去寻,看看郡主的玉簪究竟被尔等藏在何处!”护卫冷笑,抽出腰间大刀。
清脆的拔刀声像是某种信号,除第一辆马车外其后所有马车上一跃而下无数护卫,马车的阻挡加上护卫的包围,一下子让人们清醒过来,嗅到不一般的味道。
如此大动干戈,怎会只是为了一支小小玉簪?
管事见势不妙,立刻大喊同时向后退去:“来人!”暖玉楼打手绝对服从管事,也顾不上什么郡主不郡主,立刻上前护住管事。
下一刻冰凉的刀刃就破开层层护卫,架在管事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