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嗯”了一声,算是赞赏。
谢明眼睛亮亮地看向自家亲哥道:“可惜像钱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少了,如果每个官都像钱大人这样,世上就应当不会有百姓再受欺负了。”
谢晦话不说满:“或许是。”
谢明:“哥,我知道你发奋读书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做官,满足娘的遗愿。你一定要做钱大人那样的好官,好不好!”
谢晦顿住,在谢明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整个村子中依旧只有他家亮着烛火,在一片漆黑里格外显眼。
谢明感叹:“其实有女郎在很好,这样夜里回家时能一眼看到咱们家在哪。”
二人推开门进了院子,就见姜莞搬了椅子坐在院中正对月亮,月华如水洒在她发间衣带,映衬她仿佛月中仙。
月中仙闻开门声稍稍偏头,尚有些睡眼朦胧。
第91章 他在努力装出正常人的样……
“谢晦,我说的对么?”姜莞侧过头来,眼中尚有三分困意,话也说得没头没尾。
谢明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姜莞在说什么。
倒是谢晦,瞬间明白她话中意味,眼神落在姜莞身上,却对谢明说:“你先回房。”
姜莞见缝插针:“谢明,你哥把你当小孩儿看,有事情瞒着你,不肯你听。”
谢明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下意识抬头看向谢晦。
姜莞见挑拨离间成功,倒在椅子上笑得花枝乱颤,眼泪几乎要笑出来了。
谢晦转开目光,对谢明道:“别听她的,回房。”
究竟还是哥哥的分量更重,谢明闷闷不乐地低头回房,很听谢晦的话,展示出什么叫做长兄如父。
“谢明,你真怂,我看不起你。”姜莞笑嘻嘻地添油加醋。
回答她的是谢明的关门声。
她鼓了鼓腮,轻嗤一声:“好无趣哦你们兄弟两个。”她美目流转,将头倒在椅背上,仰起脸看月亮,不理会谢晦。
“不。”谢晦忽然道。
姜莞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看向他:“说说看。”
她的态度过于自然,是天生的上位者。而此时的谢晦还不免稚嫩,尚未浸入尘世,从气势上被她压制。
谢晦唇瓣抿起,良久才道:“世无良官,小人得志。”
姜莞听得点头:“接着说。”
“但仍有清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愿为民请命。”谢晦继续道。
姜莞挑眉:“什么人啊?我怎么不知道祁国还有这种人呢?”
谢晦开口:“钱大人。”
姜莞将头从椅背上抬起,简直要笑出声:“钱大人?京城钱青天?”她的语气并不善意,嘲讽意味十足。
谢晦自然听出她的情绪,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脸上头一次出现人性化的神色,不再是无喜无悲的模样。
他微微皱起眉头,缓缓点头。
姜莞笑容更盛:“谢晦,今日我心情好,教你一个道理,你且听好。”
谢晦从小到大全靠自学。上天给了他博闻强记的脑子,又给了他举一反三的本领,以及一颗剔透的心。他从未有过师父,甚至不曾有人为他指点过什么,全凭天赋与本能一步步向上爬。
她是第一个要教他什么的人。
尽管他清楚她不过是兴致所至,要教的也不一定是好东西。
她没等到他回答也并不介怀,大度极了,直接道:“这个道理就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谢晦顿时会意。
她很快自我否定:“谢晦,有时候眼见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是道听途说。你说的钱大人和我印象中的钱大人截然不同,至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端要你自己去看去体会。”她这话听起来竟然很是真诚,说是指导也不为过。
谢晦不知听没听进去她的话,总之什么也不说,很能藏事。
姜莞莞尔:“据我所知,这个钱大人人面兽心,惯会将人哄得一愣一愣,看似是成全人心愿,实际上呢,是将人更向深渊中推。”
她说着说着笑起来,上下打量谢晦一眼,意有所指:“还不是你们这些穷鬼太蠢了,稍微对你们好一点,就会被人骗得一愣一愣的。”
谢晦忽然抬头看向她,眼神莫测。
“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跟我做事?等我做了皇帝,祁国随你折腾。”姜莞翘起唇角笑看着他,让人分不出是真情还是假意。
零零九只觉得看姜莞这副模样,谢晦如果鬼使神差地答应,下一刻她就会把他以谋逆之罪送入衙门。
她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而谢晦也不是一个会突然头脑发昏的人,除去一开始的皱眉外,他很快又变回那个淡漠的少年。
姜莞非要他回答:“你说,你要做我的人,还是要做祁国的官。”
谢晦:“祁国的官。”
姜莞不怒反笑,赞道:“好!有骨气!”她听上去并不生气,还十分欣赏他这样认死理的行为。
她盯着他的脸笑:“谢晦,不是我心眼儿小,你总有一天会为你今日的愚蠢选择而感到后悔的。”
谢晦并不怎么在意,想得十分透彻:“我做的选择,我该承担。”
他后来的的确确后悔,每每回想起此,总不明白这时候自己为何装得如此云淡风轻。
次日,那七人被如约放行。他们在山外与谢家村的人告辞,并发誓绝不会再打扰他们。
他们说罢齐齐看向谢晦,希望他还满意。
谢晦点点头,看着山外蜿蜒出去似乎无穷无尽的道路,最后道:“希望你们这一去能一路顺风,如愿以偿。”
七人畅想着未来,谢家村的人帮了他们,他们心里熨帖,总觉得未来的路要跟着一起好走起来,他们一定能走到京城找到钱青天,然后沉冤昭雪,让汉阳所有人过上好日子的。
找到钱青天就好了。
他们有了无穷无尽的动力,对着谢晦重重点头:“承您吉言,希望我们早日到达京城。”好像只要到了京城,一切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
七人消失在山下,往自己梦想中的方向去了。前途一切未知,但他们心里尚存着一分希望,并愿意为了这份渺小的希望付出一切。
汉阳这几个人的事似乎给谢晦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他开始更加用功地看书外,也开始时常挤出时间去山外的世界一看究竟。
可惜他并不能走得太远,至多在巴中附近村落中走走转转。即便如此,他的眼界也更加开阔,了解了许多过去自己并不熟知的事情,意识到他的观点种种都太过依赖自己的认知,而在许多时候,哪怕同属巴中城下,村子与村子之间的待遇并不相同。
谢家村地势偏僻,远离城池,通行不便本是劣势,却又在无形之中为谢家村的村民们省去许多事端。
农民租用东家的地,便是在为东家做事,东家叫他们去做什么,他们就该去做什么。谢家村离城里太远,东家哪怕想让他们白干活,也不够路上浪费时间的。
但他看到许多来去便利的村庄中,村民中原先该在田中劳作的劳力们都被东家叫去家里做工,田间忙碌的多是尚未长开的孩子,以及沉默寡言的女人。
相比之下谢家村的人还能在自家田地劳作已经是一种幸福。
谢晦虽然嘴上不说,行动上却在践行着姜莞说的眼见为实这一点。多看,而不是用耳朵去感受。
姜莞自然知道他这些日子四处奔波的事,还随口夸了两句他这样求实的行为。
零零九听她夸奖人,尤其是夸奖谢晦时总觉得古里古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它想了半天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巴不得谢晦赶紧死掉,怎么会好心指点他许多!
零零九有疑问就问了出来:“姜莞,你怎么会指点谢晦啊,你不希望他死了?”
姜莞正靠坐在美人榻上用勺子舀着冰碗里的水果慢吞吞地吃着,闻言在脑海中扔下两个字:“狭隘!”
“我盼着他死,就不能教他些什么了?”她反问,目光落在碗里晶莹剔透的荔枝肉上,看似发呆,实际上在和零零九说话。
零零九道:“我只是觉得别扭,你既然盼着他死,又何必多此一举教他什么。万一他因为你的指点变厉害了又或者什么的,你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姜莞乐了,美美地吃上一口荔枝肉,眼睛弯弯:“你终于知道向着我说话啦?”
零零九一下没了声音,突然被姜莞点清立场,它身为系统却感受到了不该有的惶恐。它的心态不知在什么时候发生变化,它本该为自己的男女主着想,现在却下意识从姜莞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改变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但系统是不该被改变的。
姜莞满意地笑起来:“这有什么不好,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嘛。你想向着我就向着我,别压抑自己。好歹咱们两个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该统一战线的。”
零零九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更加郁闷了。
姜莞听它不说话,偏要让它开口,于是问:“你要不要知道原因啊,要就说话。”
零零九的好奇占据上风,别扭开口:“要知道。”
姜莞便道:“我永远希望他快去死,这一点是绝不会变的。但眼下呢,我只能让他疼痛,并不能弄死他,就只好让他身心受创啦。身体暂且不说,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心中疼痛么?”
零零九:“不知道。”它是个系统,并不会折磨人。真要折磨人还是得看姜莞的。
“让一个人心中难受,就要知道他在乎什么。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被毁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姜莞语气快活,一说到如何折磨别人她就来劲,素质可见一斑。
“譬如说对相里怀瑾,他对我有些意思,我就当着他的面跳下山崖,让他眼睁睁地以最惨烈的方式失去我。当然,我可不是他的什么,只是他觉得在人世间再也见不到我了。”姜莞说起此事态度轻佻,“对谢晦,也是一样。”
零零九有些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觉得谢晦他在乎什么?”姜莞发问。
零零九迟疑了一下答:“他在乎谢明?”
姜莞眼睛一亮:“你提醒我了,还有谢明!我这就叫人去把谢明抓来,当着谢晦的面儿把他给咔嚓了,谢晦一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零零九呆住,忙道:“别别别!”没想到自己一个回答要酿成大祸,慌张极了,急忙补救,生怕下一秒姜莞就要唤人去抓谢明。
姜莞在意识里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零零九后知后觉它又被姜莞耍了,她根本没想祸害谢明,只是逗弄它罢了。
系统也有心,系统愤怒了。
姜莞话中带着笑意:“说话,别不出声。”
零零九决定一段时间内都不要理她,她太坏了!
姜莞娇嗲开口:“逗一下你,别当真嘛。话说回来,你可真笨,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零零九虽然刚下定决心不再理她,却又被她的话勾起好奇,不明白自己哪里笨。它纠结再三,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清楚:“看出来什么?”
姜莞笑道:“谢晦他对任何人与事都生不出感情来。”
零零九毛骨悚然:“怎么会?他,他分明对谢明很不一样!”
姜莞叹息:“因为这就是他想让你看到的啊,一个疼爱幼弟的长兄。”
“到底是什么意思?”零零九无法接受。
姜莞微笑:“意思就是他在努力装出正常人的样子。”
第92章 我要摧毁谢晦的信仰
零零九被姜莞的话说得一阵发寒,不肯接受:“你胡说,你骗人!”
姜莞贪凉,将冰碗拿在手里解暑,懒洋洋的:“我很抱歉告诉你这些,但事实如此,节哀吧。”她语气极不正经,很让人怀疑她话中真假。
大多数时候她与人说话都是这样半真半假的语气,很能迷惑人心。
零零九也被迷惑,不知道她是在继续逗弄它还是谢晦的确如此。它实在无法接受唯一正常的男主角也是个不正常的,因而急切地要知道答案:“真的假的!你别逗我啊。”
姜莞搅着冰碗,努力严肃起来:“真的。”反倒听起来更像是骗人了。
她也察觉到这一点,忍不住笑出声:“对不起,没想笑的,但是太好笑了。你怎么不信任我啊,你这样我真是太伤心啦。”
零零九憋闷,完全分不清她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只能干巴巴地问:“真的吗?”
姜莞也觉得它怪可怜的,实话实说:“真的,真的,比金子还真。”
她跟它摆事实,讲道理,以增加话中真实性:“你看到谢晦对除他之外的哪个人假以辞色过么?”
确实没有。
“可他说不定只是性子冷漠,怎么就是一个有情感缺陷的人。”零零九百思不得其解。
“他对相处多年的村民没有亲朋之情,对追求他多年的谢明月没有怜惜之情,就连对弟弟谢明也只是表面上的……长兄如父。他不懂情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疼爱弟弟,但他又聪明极了,于是他从别人那里学来兄长是如何照顾弟弟的,并用在谢明身上。”姜莞娓娓道来,“这也是他身上的最大矛盾之处。他根本不在意诸多事情,自己也自由极了,却在谢明身上展现出一种极端的父权。”
零零九默默听她说来,越听越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谢晦淡漠至极,却在谢明身上展现出一种违和的父亲之味,这的确是很矛盾的一件事。按照他本身不管不问的性子来,他不该在每次与姜莞交谈时强势地要求谢明不在场。
“还有啊,谢晦他与人的交往全靠契约维系。”姜莞淡淡道,“即你有恩于‘我’,‘我’会报答你。恩情就是他身上契约的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