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谢晦道:“不是。”
姜莞似有所悟,神情顿时变得像吃了苦瓜一样一言难尽。
下一刻谢晦就望着她淡淡道:“是你。”
姜莞觉得自己的胃疯狂翻搅起来,疼得厉害。她沉默地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情真意切地对他说了句:“你好恶心。”
零零九虽然觉得姜莞这话重了一些,但它听着同样不大自在,不太受得了谢晦说这种话。
“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这种事啊?”姜莞嫌弃地望着他,不大乐意和他讲话。
“刚刚。”谢晦不紧不慢道。
姜莞白他一眼:“我才不会为你去报官。”
“哦。”谢晦也没有被拒绝的伤心或是生气,神情淡漠疏离。
“谢明月呢?”她懒得和他讲他的事,顺口转移话题。
“回她家了。”谢晦看上去说起谢明月时并没有多大兴致,语气平平。
“那你提醒她一下给我结钱,这段日子都是我照顾派人照顾他娘的,不然她娘早就死啦。”姜莞笑笑,“圆圆,将纸交给谢晦。”
圆圆从袖中掏出张纸递给谢晦。
谢晦接过,听见姜莞道:“每一笔花销我都让人写在上面啦,你让她把钱都还我,不然我砍了她的手抵债。”
谢晦将纸收好,对她的威胁已经充耳不闻。
“我会真的砍了她的手哦?”姜莞感兴趣地看着谢晦的神色。
谢晦看着她毫不掩饰的试探神情,心中微动,那一瞬的涟漪很快散开,他的心境很快变得如前,没有什么触动。
“还有她娘的药钱,你要付的,给我!”姜莞理直气壮地要钱。
“多少钱?”谢晦直截了当地问,根本没有怀疑她的意思。
“九十文!”姜莞随口胡扯。
谢晦从腰间摸出旧而干净的钱袋,从中摸出一块小指一节大小的碎银出来,摊在掌心送到她面前。
姜莞挑眉:“你好有钱啊!我可没钱找你。”
“给。”看样子并没有让她找零的意思。
姜莞也不客气,不放过任何一个让谢晦没钱的机会。她一双眼灵动地落在他腰间的半旧的钱袋上,问零零九:“你说我让护卫将他的钱袋偷了怎么样?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零零九心直口快:“太缺德了吧。”
姜莞阴阳怪气:“怎么跟郡主说话呢?”她刻意掐尖嗓音,像个女太监。
零零九不理她了。它悄悄叹息,觉得谢晦可怜。他对姜莞的信任总有一日会变成一把刺向他自己的利刃。而他现在还一无所知,单纯地相信着第一个教导他的人。
谢晦与相里怀瑾相比,还有一点不同。相里怀瑾会一直待在姜莞身边,直到她烦了才会离开。而谢晦则会自己主动离开,还是有些距离感的。
谢晦从姜莞这里离开,太阳落山后大多数村民都躲在家中,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是绝不出来的,因为到了寒冬一入夜外面冷得人很难顶住。
他打院子里出来,今也月亮躲在乌云后,洒向人间的只有些许微光。他摸黑慢行,踽踽到了谢明月家院外。
隔着小院,他听不到房中有任何声音,以为谢明月睡下,于是象征性地敲敲门,没反应后打算离去。
谢明月那边并没有动静,倒是主屋似乎听见了他的敲门声,只听见一串东西落地的声音。
谢晦知道向来是谢母住在主屋,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于是直接利索地翻墙进了院子向主屋去。
谢明月听见动静慌里慌张地出来,见到谢晦后先是欣喜,后来又有些僵硬。
“谢晦哥。”尤其是她看到学会站在主屋外后神情愈发不自然起来,“你夜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晦指了指主屋:“你娘房中有动静。”
谢明月快步过来,挡在门前:“大约是我娘翻身时不小心撞到什么了,明日起来我去帮她收拾,免得这么晚入内打扰她安歇。”
谢晦垂眼,作势转身,下一刻手臂一伸将门推开。
谢明月全然没反应过来,就见谢晦闯入门中,她大惊失色,忙跟进去。
只见谢母虚弱地靠坐在床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大门外的谢明月,床下是掉落一地的杂物。近日有姜莞的人照顾她,她身体和精神都好上许多,便有精力在床上做些针线杂活,床下都是她做杂活用的工具。
谢晦一进来便走到床前问:“您还好么?”
谢明月站在谢晦身后,脸上露出哀求之色,被房外的月光照得一清二楚。
谢明月她娘最后长长叹一口气:“没什么事,我不小心将东西碰掉了。”
谢明月的脸色这才好转,悄悄地长出一口气。
谢晦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母:“真没事么?”
谢明月顿时将心提起,再次露出哀求的神情。
谢母半晌没开口,最后还是叹息着道:“真没事。”
谢晦便“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对谢明月道:“你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谢明月跟着他出去,倒不见平日里与他单独相处时的喜悦,看样子心事重重。
谢晦将姜莞交给他的账单递过去,谢明月见是一张纸,终于回过神来,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与害羞轻声问:“这,这是什么?”
谢晦不冷不热:“账单。”
谢明月:?
她想可能是她自己听错了,谢晦的口中怎么会说出账单二字呢?
谢晦解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女郎派人照顾你娘,你娘才没病死饿死。如今你回来了,便将她照顾你娘这段时间的花销结了。”
谢明月张口结舌,许久才露出一个假惺惺地笑来:“应当的。”
谢晦又看了眼房内,最后道:“你早些还她,我走了。”
谢明月心里有事,巴不得他早些走,因而罕见地没多留他,由他走了。
确定谢晦离开后,她冒着冷风将院门上锁,脸都冻得发木。她这时候倒没工夫看什么账单,而是折身去了主屋,怯怯叫了一声:“娘。”
谢母道:“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她心中多少有怨气,忍不住道:“若不是谢晦来,你是不是打算将我在房中活活饿死。”
谢明月忙道:“娘,我只是做了错事,不好意思来见您。”所以谢母整整一日滴水未进。
谢母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谢明月眼珠子一转,过去撒娇:“娘,我怕你不肯原谅我,所以不敢过来见你。我做了错事,我害怕……”她说到最后带领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谢母看她掉泪,一言不发。便是她将谢明月当眼珠子疼爱,无私奉献自己对女儿好,心中也少不得有芥蒂。
谢明月当日可是偷了全家的粮食跟着谢晦跑了,连一支麦穗也没给她留下。她生着大病,若不是有那位好心的女郎相救,只怕已经死了。也正是因为她还活着,她屡屡想到女儿丢下她的行为,不由得心生怨怼。
而且谢明月一回来并不曾来见她,而是将她孤零零地关在房中,她不由得想女儿可是真的要将她活活饿死。
谢明月从捂眼的手指缝中看到谢母毫无心疼的神情,知道自己将之抛下这事怎么也不能轻易蒙混过关,于是撒谎道:“娘,我并没有想着将你丢下。”
谢母望着她,显然不大相信这话。
“当时事出紧急,您腿脚不便,我想着先将粮食藏好再来接您。结果我这一走直接成了逃犯,官府搜查搜得紧,我也不敢再拖累您,所以一直没回来。”谢明月语气十分真诚,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一般。
然而谢母听了这话只问:“那你后来可有想过我一人留在家中又该如何?”
谢明月被她问到关键,支支吾吾:“娘常说同村对咱们多加照顾,我便想着村子里其他人会多照顾您……”她这话说的不免牵强,只不过一时间她也只能想到这么个借口。
谢母唉声叹气:“旁人照顾不过是帮一把手,哪有人非亲非故能日日在久病床前伺候的照顾?多亏那位女郎心善,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你如今就只能见着我的尸体了!”
谢明月听她娘对姜莞赞口不绝,不适极了,出言不由刻薄起来:“她那样有钱,请人照顾您不过是举手之劳,来彰显她自己做作的善良罢了。”
谢母吃惊德望着谢明月,摇摇头道:“明月,你如今怎么成了这副脾气?和你过去真是一点也不相同,像是换了个人。”
谢明月听到这话心不由狂跳,她强笑道:“娘,我就是我啊。”
她灵机一动,将刚才谢晦给她的纸张拿出来道:“我之所以这么说那位女郎,是因为她说是做了好事,其实托谢晦哥将您这些日子的花销又记下来给我,要我将钱都还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全花人家的也不安心。你不愿还,将纸给我,我来还就是了。”谢母脾气很大,也是情有可原。
谢明月哪里还敢再惹她不快,生怕她再觉得哪里不对,察觉出她不是真正的谢明月就糟糕了,于是笑道:“我自然是要为娘还的,我可是您的亲闺女。”
她说着将纸展开:“不就是……一百两!”
谢明月完全傻眼。
第112章 你哪里有个女郎样子?……
钱大人一路南下,所到之处百姓们唱起对他的赞歌。这股风潮相连,各地呼应,钱青天之名响遍祁国。
祁国各地方官员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成了钱大人立威的靶子。
纵然大家都是一样黑的乌鸦,但官大的乌鸦总能欺负官小的乌鸦,并以牺牲官小的乌鸦为代价让自己看起来是白色的。
巴中城县令深受其扰,眼见着钱大人就要向巴中来,他愁掉了一大把头发。
县令有忧,陈张两家忙来为之排忧解难。
三人聚在一起,颇有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的味道。他们面前摆着珍馐美食,却不动筷子,直要将这些食物放冷。
三人谁也不开口,饭已经被放冷了,县令作为东道主看着餐盘中冷炙,挥手叫小厮来再换热的。
冷饭被端出,又换了热饭来。三个人看着热饭重新发呆,脑子里是一团浆糊。都是尸位素餐的人,哪里有什么头绪。
冷饭被端到厨房,厨房大师傅作势要倒。
新来的学徒睁着黑眼睛问:“师父,怎么要倒掉呢?”
厨房大师傅吞了吞口水,手下不停地将饭倒了,并低声嘱咐学徒:“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咱们是粗鄙之人,哪里配捡大人的剩饭吃呢?这些都是要送去给大人的爱犬吃的。”
学徒愣住:“给狗吃的?”
大师傅立刻严肃起来:“你在府上可不能叫大人的爱犬为狗,大人的爱犬叫将军,你需得称之为将军。之前有人在府上叫将军黑狗被大人听着,大人直接命人将之活活打死,把那人的血肉给将军拌拌吃了。”
大师傅补充:“将军咬死过不少下人,你若是在府上见了身材高大的黑狗,切记一定要绕着它走。将军咬死你,是你倒霉。”
学徒叫了句:“将军。”心中依旧有许多不解。
譬如狗起了名字叫将军,狗难道就不是狗了,就能成为真正的将军了?
但他却不敢再问的,无论如何,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在这里狗命是比人命要贵的,至少大人的狗比他们这些下人的命贵。
不过他们有幸在县令府做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今年虽然外面饿死了许多人。他们在这的待遇已经强过祁国八成百姓,有瓦遮身,有粗糠咽。
实际上在县令府上做工并不如外面想的那样光鲜,县令虽然财大气粗,却不意味着他对下人一样阔绰。
县令穿锦衣华服,吃八珍玉食,却不将下人当人看。他用买牲畜的钱买他们,并用打发牲畜的钱打发他们,要他们干的也是牲畜的活。
如此想来人不如狗,倒也说得过去。
县令三人还在对菜发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确是一脑袋杂草。
陈、张两个东家肚子已经叫过两轮,没什么比看得见吃不着更折磨人的了。但县令不动筷子,他们哪敢先动。纵然他们心知肚明县令是在装象,假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实际上啥也没想,他们还要配合他演下去。
县令的肚子咕噜作响,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他脸色顿时沉到地下,认为自己很没面子。
陈老爷立刻讨巧道:“大人苦心孤诣,废寝忘食,还是先动筷子吧。您若是饿坏了身子,百姓们只怕要哭晕过去!”
张老爷嘴笨,只会跟着道:“正是,正是。”
县令得了台阶,脸色又变得好看。他矜持地拿起筷子,夹起鱼腹上最嫩的那片肉而后放到口中咀嚼。
陈张两人这才敢跟着夹菜,并在心中感慨一句终于能吃上饭了。他们和县令一起用餐时同样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抢了县令爱吃的被责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三人齐齐抹嘴,虽然还没想出什么门道,却吃了个饱。
县令轻咳两声,大约也觉得自己只会吃面上实在过意不去,于是开口道:“你们觉得我贿赂钱大人要贿赂多少,他才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陈张二人一顿,俱不知这样直白的问题要如何回答,姑且沉默。
“五箱金子如何?我手上也只拿得出这些了。虽然我是一县之主,却是个清廉人。你们说……”他顿了顿,看向二人,剩下的话虽未全说出口,却很容易让人理解。
是来要钱了。
陈张二人虽然多少都与他有些关系,如今听他恬不知耻地要钱还是有些受不了。
巴中县令清廉?当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便是陈张二家每年的利润都要向他献上四成,他倒好意思再向他们要钱。
两人心中已然升腾起薄怒,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
“我家可以出五箱金子。”陈老爷咬咬牙道。
张老爷惊慌地看他一眼,显然是不愿意出这么多钱的。然而陈老爷已经卷起来了,他若不跟着出一样多,定然是要被县令记恨的。所以他也只得说:“我家也出五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