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这下心满意足:“有这么多好处,钱大人拿人的手软,应当也不会太过苛责于我。”他心中想得很好,实际上他只打算送出五箱金子给钱大人,想来作为清官他没见过太大世面,应当很好收买。而他还可以白赚五箱金子,实在太划算了。
县令招二人来坐了快两个时辰,其实就是为了要钱。在他的思想中,一切都能靠钱摆平,因为他坐上县令这个位置也是靠钱。说白了就是买官上位。
目的达到,县令送客。
两个人相携从县令府大门出来,张老爷立刻抱怨:“老陈啊老陈,你这一口直接五箱金子,我不得不跟着你出,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陈老爷讪笑:“老张,你若不给够,你觉得大人会让咱们离开吗?哪一次不是如此?还不如一次性给个痛快,省得大人心中不快。”
张老爷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当下再说不出什么,只闷声道:“又要大出血了,只盼着这么做有用。”
他长叹一声:“只盼着咱们出血有用,可别是花了钱做白工,到时将县令下了,咱们钱也打了水漂,那才伤得紧。”
陈张两家全仰仗县令做保护伞才能大肆捞钱,若换了县令就是动摇他们在巴中城安身立命的根基,因而他们出钱也不是全然不心甘情愿。
张老爷这话让陈老爷忽然想到什么,还不忘嘴上附和:“应当不会有大问题,那可是十五箱金子。”
他说完二人一齐沉默,他们都太了解县令了,这十五箱金子哪里能尽数送到钱大人手中?若真是全能送到,他们反倒不会这么担心,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个人分道扬镳。一人向城东,一人向城西。
陈老爷一回家中,沉稳悉数不见,立刻叫来管家张罗道:“将那些陈粮搬出来,再去铺子那里搭几个棚子,我要施粥!记住了,一定要是陈粮,可不要将今年的新粮给拿去用了。”
管家太过惊讶,看鬼似的看着他。
陈老爷脸一红:“还不快去!”
管家忙不迭下去,心中念着古怪。
姜莞手边摆着一盘剥好的甜栗子,她吃东西也不好好吃,非要躺在榻上,用手将栗子仁儿高高抛起,而后张大着嘴去接。
圆圆一惊一乍地看着她这么吃东西的动作,心随着栗子一上一下,生怕她被呛着或是卡着。
来回数次一上一下,圆圆终于忍无可忍,又气又无奈:“女郎!”
姜莞将口中栗子嚼碎咽下去,弯着眼问:“怎么啦?”
圆圆看着她的笑眼心顿时软了:“女郎,这么吃东西不好,容易卡嗓子。躺着还容易积食,你吃了之后胃不舒服。”
姜莞一本正经:“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零零九:“没有人会觉得这样很好玩,除了你。”
姜莞叹息:“那你还真是够无聊的哦。”
她这么说着,护卫从门外进来递了密信。
姜莞这才坐起,将信缓缓拆开,一目十行将信看完,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零零九跟着一起看信,惊叹不已:“陈家竟然要施粥,看来陈老爷就是比张老爷要好上许多!”
“怎么说?”姜莞坐着吃栗子,吃相斯文。
“我觉得,陈家比张家好上一百倍,虽然都是东家。”零零九大胆发言,“张家欺男霸女,陈家好歹没对谁家女儿下手,没用谁闺女抵债。”
姜莞正无聊,将零零九当作解闷儿的工具:“继续说。”自己则捻着栗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还有,陈家肯为百姓们将税补齐,说明他们心中还是有百姓的,而且收税时陈家也要温和许多,没有将人往死路上逼。”零零九将陈家夸得天花乱坠,生动践行了什么是就怕对比。
陈家或许没有那么出色,但和张家对比起来确实显得异常善良。在万恶的对比下,有那么一点点善良都堪被叫做——
活菩萨。
姜莞在内心感叹:“张家可真蠢啊,明明做的都是差不多的事,好名声却都让陈家得了,看你就知道张家有多蠢了。”
零零九炸毛:“明明张家就是比陈家差劲!陈家现在要施粥了,张家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可不就是陈家比张家要好。”它据理力争。
姜莞阴阳怪气:“这粥不给你喝一碗,我都觉得陈家不地道。”
零零九气急败坏。
“我问你,他施粥的粮是从哪来的?”姜莞听零零九一直反驳,很有兴趣让它说不出话。
“是……是收的税吧?”零零九不大确定。
“是哦,我用你种的粮食赏你粥喝,我好伟大哦。”姜莞语气夸张,很快冷了下来,“这和我用你的钱给你买礼物你要多多谢我有什么区别?”
她做出总结:“两家都是屎,还要比哪一个更臭么?”
零零九瞠目结舌:“姜莞,你哪里有个女郎样子?”
第113章 赈济
巴中城的百姓还没等到钱大人来,先等到陈东家施粥赈济的消息。这对巴中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尤其是对一些已经弹尽粮绝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而对于其他勉强能维持生计的百姓来说这也是件很好的事,能少吃一顿自家的就是大赚特赚。
消息一放出来不胫而走,再加上陈家的刻意宣传,不止是巴中城,就连巴中城附近几座城的百姓也都听说,纷纷向着这里来,希望能喝上一碗热粥。
彼时陈家尚不知道自己这么宣传能引来那么多人,尚沉浸在自己善名远扬的前景之中。
就连谢家村这样在深山中的村子也对此有所耳闻。
纵然谢家村村民已经从谢晦这里抢了粮食确保他们能勉强活动,但施粥是白捡的便宜,相当于可以不花一文钱就能喝上一碗粥。
不花钱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哪怕为此要从山中出去。只可惜不能打包回来,不然他们一定要连喝带拿,捎些回来存着过冬。不止是谢家村的人,其余地方的百姓抱有相同想法。
这也不是错,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情况下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只是本能罢了。
姜莞看着面前嘴巴张张合合的谢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并没太听清她在说什么。姜莞也能领略她话中的核心要义,那就是她认为姜莞狮子大开口,讹她的钱。
姜莞坐正了些,微微抬手,打断她的话:“不想还不还就是了,当我倒霉。总之你们一个村子都是这样,你也赖皮,很不稀奇。不过我可不会讹你一个穷鬼的钱,这话要先说清楚了。你娘吃的用的,你尽快拿条子去亲口问她,哪一样不是落在实处?你再去城里问问这些东西是不是这么个价,没见过世面不代表世上样样东西都和你们村子里吃用一致。”
她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将谢明月气得够呛:“对了,陈家这几日正好要在巴中城里施粥,我建议你去那里凑凑热闹。那个不要钱,可以随便喝,不会有人找你要钱的。”
谢明月被她气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余光瞥见一旁冷脸站着的谢晦,自觉没面子极了,忍不住要拿话刺一刺姜莞。
虽然攻击姜莞并不能使她找回什么面子,但能拉得姜莞没面子她就会有一种大家一起丢人的平衡感。
“陈家这样的富商有钱却愿意救天下贫苦百姓,和一些人全然不同,值得人敬佩!”谢明月望着姜莞咬唇道。
姜莞眨眼,故意问她:“和谁全然不同啊?说来听听,我也好奇。”
谢明月见她毫无羞愧,甚至大大咧咧地问了回来,怄得难受。
姜莞在心中问零零九:“你俩怎么一个德行啊?都觉得陈家是了不得的大善人。怪不得你那么容不得她,一山不容二虎是吧?”
零零九气得在她脑海中疯狂跳脚:“我和她怎么会一样!”
“我看你俩没什么区别。”姜莞认真道,又抬眼问谢明月,“你真觉得陈家好极了?”
“那是自然!”谢明月既是发自内心地认为陈家好,也是为了气姜莞。
她一板一眼道:“陈家肯在这时候拿出粮食救济百姓,可是比一些虽然有钱只会用于自己享乐的人要强得多。什么是大公无私,一下子高下立判了。”
姜莞笑眯眯地点头:“你说的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人拿她莫可奈何。
谢明月看谢晦没有要走的意思,可自己和姜莞闹得又僵,实在没法硬着头皮待在这里,只好自己先走。
姜莞看向谢晦问:“你要去么?”
“去。”谢晦一板一眼道,但他显然不是为了一口粥去的,而是为了见更多的人。他难得有败绩,输在对人性感悟不深之上,便要用见更多的人来弥补这件事。
姜莞点头:“那我也去凑凑热闹好了。”
圆圆惊慌:“女郎,那种场面会很乱的。您还是不要去了。”
零零九叹气,只觉得圆圆还不清楚姜莞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哪怕她每次看似单独与谢晦出门,暗中总有许多护卫护她周全,绝不会让她陷入险境。
姜莞却从不曾说过此事,只是对着谢晦假惺惺一笑:“谢晦,你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谢晦神色冷淡,淡淡点头。
他这个神情该是做出摇头的动作,可他偏偏的确是点了头,看上去十分违和。
姜莞在脑海中啧啧:“你看,打一大棒给个胡萝卜不仅对驴很有用,对男人也很有用呢!”
零零九懵懵懂懂,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你看,我平常对他越差劲,稍微对他好一些他就觉得我需要他啦。”她十分活泼地解释,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问题。
陈家施粥当日很快到来,姜莞早上本就起不来,又因为是冬日,房间里暖和,更是怎么也叫不醒。最后到巴中城时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上方。
今日是冬日里最冷的一日,虽然出了太阳,但日光照在明晃晃的大地上不见半分暖意,只有入骨髓的冷。
姜莞双手揣着,缀了毛的袖子中藏着暖炉。她整张脸藏在帷帽下,看着眼前排出几里的队伍瞠目结舌:“好多人啊。”
谢晦眉头微锁,只见长龙似的队伍在街上拐了又拐,一条街被占满,又顺延到另一条街。五条街上都是满满当当的人,队伍最前的那几人头上落满霜花,经太阳一晒也不曾融化。可见是在此苦等了至少一个天黑到天亮的时候。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矮小脆弱,站在凛冽的寒风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大风来就能将他们悉数吹趴下。可他们还是咬牙站着,从下颌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在发力。大约不坚定住这股力道他们就要泄气,无法再支撑下去。人活着有时候就是靠一股精气神。
而陈家只开了两间施粥的粥棚。
姜莞和谢晦站在陈家其余铺子下门前看着,一眼可望遍全景,包括粥棚。
说是施粥,煮粥的大锅里并没有几粒米,熬得一副清水样儿,几乎能照见人影。施粥的东家拿大勺子舀粥往经不知道多少人喝过的碗里一倾,碗里便有了一碗说是清粥的白水。
队伍里头一个人立刻上前抢似的将碗夺过,直接将粥灌入口中,依旧不觉得痛快,于是拿着碗并不肯还,作出哀求的样子:“东家,再给我喝一碗吧,求你了,我饿啊!”
东家烦躁地骂道:“狗东西,快将碗还来!一人只有一碗!多了没有!”
这人只哭着哀求:“东家,求你了,我只要再喝一碗,一碗就好!这只有一碗实在不够喝啊!”
东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耍赖惹恼,就要打人。然而想到老爷的嘱咐,他眼一瞥那人身后的长队有了主意。
姜莞用胳膊肘撞撞谢晦问:“你觉得该不该再给这人一碗?”
谢晦冷静到一种冷酷的地步,直言:“不该,既有法纪,便该遵守。”
姜莞啧啧两声又问:“换作是你,你要如何处理这事?如果你是那个给人盛粥的东家。”
谢晦便将自己代入,设身处地思索:“三令五申后不听者便命人拖走。”
姜莞叹口气:“你看看人家是如何处理的。”话里话外对谢晦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
只见那盛粥的看也不看哀求着要再喝一碗粥的这位,而是对后面排队的人道:“他要多喝一碗,你们中间有人可能没得喝,因为那一碗被他给喝掉了,你们看他该不该喝这一碗粥?”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不善,纷纷道:“不该!快滚!”
盛粥的东家作苦恼状:“可是东家说了,不许我们粗暴地对待你们。这人不愿意走,我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在这里拖时间。”
队中能听见他话的百姓根本不用他多说,主动上来将之拖出队伍,又踢打起那人。
那人连声告饶,人们却红了眼,将他当作是什么有杀父杀母大仇般下死手打。队伍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拿眼看着,没人帮忙,也没人敢上前越过这些打人的人去领粥。
求饶声没了,打人的人才渐渐清醒,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和这人无冤无仇,可刚刚为什么下如此狠手呢?
他们收回了手,惊恐不已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一下子四散而开。
“他,他是被冻死的!”
打人的人中有人这么道。
人们像是溺水将死之人找到了求生的浮木,纷纷巴着这句话道:“他是被冻死的!“
那人再也喝不上一碗粥,浑身上下都是淤青,手上还继续保持着握姿。只不过手中的碗已经不见,被人夺了献宝似的交给盛粥的东家。
盛粥的眼中满是讥诮,宣判结局:“没错,这人受不了冻,竟然被活活冻死了,好生可怜。”他召来下人将这人的尸体拖走,队伍重新恢复平静。
这人不是他们所杀,是这些同为流民的将人弄死,说出去也是这些平头百姓为了抢粥大打出手罢了,可影响不了陈家的名声。
接下来好一阵没人再求着要多喝一碗粥,百姓们乖巧得过分。
零零九目睹一切:“那人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不是被冻死的。”
“那又怎样?”姜莞看着人们傀儡似的领粥喝粥随意答道,“反正只有活人能说话,说他是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咯,反正也不会有人为他叫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