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杨则善并没有说让林菲住在哪一间,是以梁生只得先让林菲去太子的寝殿里歇下,想着等太子回东宫后,询问过殿下的意思后,再让宫婢把旁的殿收拾出来,以供贵人居住。
林菲柔和的应了声好,便跟着梁生往宫门里走。
承乾宫为两进院,正门便是向南而开的承乾门。
踏入了正门,前院正殿面阔五间的朱红门便在眼前依次排开,歇山式屋顶覆玫瑰金的琉璃瓦,悬挂宫铃的飞檐上安着虎虎生威的五只瑞兽,檐下是那翘起的五彩斗栱,绘着龙凤和玺彩画,栩栩如生。
从宽敞的月台走出数丈远,才终于来到太子寝殿外。
宫婢们低眉顺眼地站在双交四菱花扇门外,等看见大总管梁生后,便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见过梁大总管。”
寝室的门槛比旁的都要高,约莫六寸有余,梁生提醒道:“菲儿姑娘仔细脚下,莫要绊着。”
站在花扇门外两侧的八个小宫婢听到皆是一怔。
毕竟,梁大总管除了对待太子殿下,还从未对谁这般卑躬屈膝过,她们虽然好奇心重,但也不敢乱了规矩的张望。
室内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
林菲一路坐着马车来,到底被颠簸的有些疲乏,可那挽着明黄幔帐的金丝楠木大床,她是不敢去睡的,便选了一旁的一张贵妃榻,靠着个双飞彩凤如意纹的大迎枕暂且歇下。
也只歇了半盏茶的工夫,便睁了眼。
来到陌生的东宫,这里宫殿巨大,梁柱高耸,门庭宽阔。
可在林菲看来,这里就仿佛囚金丝雀的鸟笼一般,外表虽是富丽堂皇,可却要小鸟折断羽翼,永远失了自由。
一旁候着的春梅和月娘见林菲片刻就醒了。
春梅蹲下身给林菲穿绣鞋。
月娘上前问道:“菲儿姑娘若是睡不着,不如喝口茶或者吃些小点,毕竟一路上也没吃多少东西,仔细饿坏了肠胃。”
林菲疲懒的应了声好,也不知怎的,她这四五日的光景,身子愈发沉重,吃东西也总是食不知味。
月娘便去外头同梁生告知。
梁生立刻唤来宫婢奉茶奉糕点。
不消片刻工夫,贵妃塌前的酸枝木条几上摆着袅袅生烟的热茶,和精致诱人的糕点。
糕点都是按照林菲的口味,让御膳房送来的。
梅花枣泥糕、奶酥蒸乳酪,金丝酸糕小卷,摆在花瓣形状的琉璃盏里,搁在一起正好是一朵花开的模样,倒是看着美观。
林菲先啜了口茶,然后又一手捏起一块奶酥蒸乳酪,一手托在下巴处,红唇咬下一口。
顷刻间,浓郁的奶香在唇舌里蔓延开来。
她原本极爱这道奶酥蒸乳酪,可今日吃到嘴里,却觉得难以下咽,便喊春梅递来痰盂,给吐掉了,又去尝梅花枣泥糕,枣泥甜腻软烂,咽倒是咽的下去,可就是有些不对味儿。
倒是最后那道金丝酸糕小卷,入口酸滋滋的,林菲一口气吃下两小块,又喝了半盏热茶,觉得腹部温饱暖热起来。
她原准备吃完茶点,去外头院子散会儿步,可才站起来,就觉得身子疲乏的厉害,便只得再次躺回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第59章 059 疑孕
太子殿下回宫的当夜, 自然是要摆宴设席的。
待到杨则善从洗尘宴上回到东宫,已是夜里子时。
皎洁的弯月挂在夜幕之上,夏日的晚风习习吹来。
杨则善走的有些急, 黄金蟒袍的下摆被风刮的卷了起来,连着金冠束好的黑发都被风吹的略有凌乱。
巍峨的寝殿门口站着垂目而立的宫婢,两侧亦有禁军把守。
“见过……”见到来人, 禁军和宫婢纷纷行礼。
“嘘!”杨则善却打断了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夏夜本就蝉鸣蛙叫,林菲这几日在马车上就休息的不太好,刚才走在月台的时候, 杨则善就见寝殿里光线昏暗,想来是林菲熄了琉璃树灯,只留一盏烛灯等他夜归,既然林菲已经睡下, 便不要吵醒了她。
杨则善轻手轻脚地推开花扇门, 见到通往内室的明黄色垂幔已经放下。
春梅和月娘这会儿正站在垂幔前, 月娘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还是春梅先发现了夜归的杨则善, 便立刻摇醒了月娘,两人一道上前请安。
杨则善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弄出动静, 又用下颚指向门口,让她们出去。
春梅和月娘屈膝做礼后, 便安静的躬身退出了寝殿。
等到殿门合上, 杨则善这才掀开明黄色的垂幔进到内室。
偌大的室内,靠窗的位置一张梨花木单翘头的贵妃榻上,林菲娇小的身子正蜷缩着躺在垫了黄色软垫的榻上,她巴掌大的小脸陷进彩凤如意纹的大迎枕里, 三千青丝铺满枕头,又从枕边垂下几缕。
杨则善放缓脚步走上前去,抬手摸上林菲柔软娇嫩的小脸。
“唔……”林菲感觉到脸皮上粗粝薄茧摩挲过的微痒,朦胧睡意渐醒,她掀开眼皮,嗓音染着睡梦中的娇憨:“你回来了?”
“嗯。”杨则善俯身吻上她薄白的眼皮:“怎么不去床上睡?”
话音落下的同时,杨则善已经把人连着云被一起抱起,往殿内的金丝楠木大床走去。
林菲被搁在床榻上,杨则善俯身同她靠近,想要亲她柔软的小嘴,却被林菲用小手挡住了唇:“你身上酒气好重,先去沐浴好吗?”
除了食不对味以外,她这几日似乎对气味也比之前敏感了些。
“好。”杨则善应下,在她掌心落下一吻,这便转身去了净房。
林菲抱着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门口,又疲惫的阖上双目,继续睡去。
等杨则善从净房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刻钟。
他穿着明黄色的寝衣,熄灭了最后一盏烛台灯,然后掀了垂幔,入得榻内,又掀开锦被,从后面抱着林菲,同她相拥而眠。
大抵是今夜洗尘宴上饮了酒的缘故,明明舟车劳顿,可漆黑的床榻间软香温玉,嗅着林菲发间和脖间散发出的甜美香气,杨则善觉得胃里酒气翻涌,顷刻间小腹的火焰就燃了起来,烧的他四肢百骸都灼热滚烫。
“卿卿。”他呢喃间,吻已经密密麻麻落在林菲的后颈。
床榻摇晃起来,垂落的明黄色床幔也跟着有节奏的荡漾。
“我……我有些不适。”林菲觉得难受,催促着他停下。
可酒气上涌,兽血沸腾一般。
杨则善根本止不住。
“忍忍。”他说。
林菲咬着唇,只觉得煎熬,明明已经慢慢习惯和适应了这样的夜晚,可不知怎的,今夜就格外的难熬。
“疼。”她皱眉抽气,小腹坠坠的难受急了,疼的哭了出来。
菱窗外的月光照进半透明的床幔,杨则善摸到黏腻的触感,隐约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拿手就着月光低头瞧了一眼,看到指腹上染着的血迹。
“你来葵水了?”杨则善停下,皱眉问道。
林菲拧着眉头疼的直抽气:“这个月推迟了几日,难怪我腰酸背痛,小腹也坠坠的难受。”
杨则善不敢耽搁,只能忍着未消的邪火,从林菲身上起来,又去外头唤宫婢打水。
林菲在春梅和月娘的搀扶下去了旁边的净房,擦干净身子,戴上月事带,换过一套干净的寝衣,才重新回到寝殿。
杨则善如今已经对女人的小日子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拿汤婆子搁在林菲的脚下给她暖脚,又抬手给她揉小腹,手法和力度愈发的熟练。
熄了灯的寝殿空旷安静。
杨则善揉了一会儿,同她道歉:“今夜小酌了几杯,孤刚才抱着你,头脑一热就来了兴致,都忘了你的小日子。”
林菲当然敢怒不敢言,怕说的重了引来杨则善的惩罚,便只低声的委婉提醒:“怕是这几日都不能给殿下侍寝了。”
说完,又试探着询问:“殿下可否让梁总管安排婢女,把偏殿打扫一间出来给我住,这里毕竟是太子寝殿,我如今身子抱恙也无法侍寝,不如就睡到偏殿去。”
“不用。”杨则善拒绝。
“孤喜欢搂着你睡。”他继续替林菲揉着小腹,说道:“不能侍寝孤便忍这几日,等你月信过了再伺候孤。几日而已,孤还是忍得的。”
林菲听罢,也不再说其他。
她心知太子心意已决,自己说了也是无用。
只是到了第二日,林菲换月事带的时候,发现这才来了一日的葵水又莫名奇妙停了,且第三日,第四日垫在亵裤里的月事带都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可还是困顿乏力,食不知味。
春梅和月娘是林菲最贴身的婢女,这日月娘接过林菲换下的月事带,看着上面干干净净的,便生出疑惑来:“贵人这回如何才来了一日葵水,就干净了呢?”
“是啊。”春梅也感叹,于是道:“要不要唤宫中御医来把个脉?”
林菲也觉得不对劲,但她又觉得身子并无大碍,不需要特意把御医喊来,便说:“暂且不用,再观察两日,若是月信还不对劲,再喊御医也不迟。”
下午申时,是喝茶吃小点的时候。
御膳房今日送糕点的是个嬷嬷,她把刚做好还热乎的酸枣小糕和千层山楂搁在小几上,看见林菲捏着一块酸枣糕,另一手托在下面,姿态优雅的小口小口吃着。
她连着送了三四日糕点,对这个住在东宫的贵人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她是个脾性温和,待人宽厚的,便含笑说道:“贵人喜欢吃酸是好事,正所谓酸儿辣女。想当年奴婢生老大的时候,也是喜欢吃酸,后来孩子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
林菲听罢,手里的酸枣糕咚的一下掉到地上,吓得刚才还笑着说话的嬷嬷立即跪了下来:“贵人,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林菲的面色有些泛白,她让春梅把嬷嬷扶起来,谨慎而忐忑地同嬷嬷询问:“你刚才说,酸儿辣女?”
“可不是。”嬷嬷点头道:“常年道,酸儿辣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子怀孕口味就会和平日里不同,不过,这个也不绝对,也有女子嗜酸生出的是女儿。”
林菲身子晃了晃,摆手让嬷嬷退下。
她屏退了宫婢,又喊月娘去关殿门。
等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和春梅月娘三人后,林菲压低声音说道:“你们两个是我最贴身的婢女。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背叛我的,是与不是?”
“是。”春梅应下。
月娘亦是对天发誓:“月娘的命是贵人给的,别说背叛,就是让月娘为了贵人献出性命,月娘都是心甘情愿。”
“好。”林菲点头,又心事重重道:“你们都知道,我前日来了一夜的葵水,第二日葵水却不见了,连着两日月事带都干干净净的,刚才我听了嬷嬷的话,有些担心……”
“姑娘可是担心有孕?”春梅问。
“是。”林菲双手握在一起,点头道。
月娘却有不解:“有孕是好事,姑娘如今无名无份,若能诞下龙嗣,以殿下对姑娘的宠爱,肯定会给姑娘一个位分。”
“可我不想要位分。”林菲摇头道:“若是真有了孩子,我……”我便再也走不了了,没有一个母亲舍得与自己的孩子分离。
后面的话林菲没有当着婢女的面说出来,毕竟以太子如今对她看管的严厉程度,东宫又是禁军把手的重地,要逃出去何其艰难!
“我不确定是葵水推迟,还是真的有孕。”林菲的双手搁到腹部,皱眉道:“如果真的是有了,那么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月娘有些不赞同的看向林菲:“可若有孕,这毕竟是殿下的孩子,若是这事让殿下知晓……”
“他不会知晓。”林菲说:“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我瞒下来。”
春梅问道:“那贵人需要我们如何做?”
月娘见林菲态度坚决,她虽然于心不忍,可到底还是站在林菲这边的,于是也说道:“是,贵人需要我们如何做,我们便如何去做。我和春梅都听贵人的!”
林菲咬住指尖,眼眶有些泛红。
她之前一直按照陈御医的办法,事后站上一会儿,第二日按压特殊穴位,虽然陈御医也说过这个办法并不妥当,只有避子汤才是最好的,但林菲一直侥幸的认为,可以一直不孕。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一日还是来了。
林菲不确定到底是有孕,还是单纯的月事推迟,但这种事情不能等,一旦被太子发现,便晚了。
林菲想到父亲的遗言和母亲的早亡,最终还是狠下心,说道:“你们想法子,去替我弄一碗堕胎药来!”
第60章 060 换药
御书房内。
安元帝穿龙袍从圈椅里起身, 饶过身前的金丝楠木长条翘龙头书案,走至太子跟前,蹙眉询问:“你方才说想重修鱼鳞图册?”
“是。”杨则善颔首应下:“儿臣此番南巡, 发现土地隐匿给我朝税收造成严重损失,且田赋不均致使农民贫苦,故而奏请父皇令全国土地清丈, 凡庄田、民田、职田、荡地、牧地全部清丈,重修鱼鳞图册。”
重新鱼鳞图册是浩大的工程。
安元帝沉思着看向同太子一道入御书房的首辅秦松和次辅裴延安。
他先询问了首辅秦松:“秦爱卿以为如何?”
秦松不仅是当朝首辅,还是吏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他为官三十余载, 知晓大安建国百余年来,表面上看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但毕竟大安王朝万里江山,幅员实在辽阔, 那些隐占之土地和漏税之田产, 委实也多。
既然新太子提议重新鱼鳞图册, 在不影响他手中权利的前提下,他当然颔首认可:“微臣以为, 鱼鳞图册可追缴各州欠税,且图册完整, 亦利于农民减赋。”
安元帝询问完秦松,又问次辅裴延安:“裴爱卿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