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则善一手撑在林菲的妆奁台上,垂目看她端坐在镜前安静柔和的小脸:“今日孤休沐,你想去哪玩,孤都随你。”
林菲垂着眼睫道:“我身子不适,想着还是歇在府衙。”
杨则善听罢,点头:“也行,孤便在府衙陪你一日。”
“殿下公务繁忙,也不需特意陪我。”林菲说道。
杨则善想到自己确实还有折本没有批阅完,又听她说今日想歇在府衙,便道:“我们一道用个早膳,等会孤去书房公务,你也一道随行,把你的话本子或者刺绣都带去,到时候孤在书案忙,你伴在孤身边就行。”
林菲不敢拒绝,点头应下:“是。”
两人一道用过早膳后,林菲便选了两本话本子,又带了一个竹绷的绣帕跟在杨则善身后,一道去了书房。
杨则善坐在书案前批折本,她则坐在旁边的罗汉榻上绣帕子。
过了半个时辰,日头往西斜了些。
杨则善搁下手中的折本和朱砂笔,身子往鸡翅木的圈椅上靠去,又按住后颈活动了下有些发酸的脖子,他见林菲还在低头绣帕子,便启声道:“你过来。”
林菲听到他的吩咐,这才搁下手中竹绷,准备过来。
却听杨则善又道:“把竹绷一道拿来。”
“哦。”林菲应下,拿起竹绷走到杨则善跟前。
杨则善接过她的竹绷,只见雪白的帕子上是绣了一半的海棠花。
“如何想到绣海棠?”他问。
“我看府衙里种了好几株海棠,四月正是海棠花开最好的季节,前几日我还让春梅拿了竹编搁在树下接些花瓣,准备做花酱食用。”林菲轻柔的声音细细说道。
实在是杨则善把她看管的太严,起初连屋子都不让她出。
后来允她出了屋子,但也只许她在府衙里面活动。
闲暇的时间太多,林菲总要找些事做打发才是,绣花、看话本、给团扇题词、教丫鬟打双陆都是这段时间她给自己寻的事。
杨则善听罢,稍微点了下头,然后把竹绷搁到一旁,抬手搂住林菲的细腰,把她抱到了腿上。
“殿下。”林菲有些抗拒地推他胸膛:“我还在小日子里。”
“我知。”杨则善抱她在怀,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右手重新拿起朱砂笔,左手翻开折本,开始继续批阅。
林菲被迫拘在他的怀中,手上无事可做,也没有瞌睡打,便靠在他胸口看他批折本。
镇守江浙定海总兵张帛上奏,巡海用哨船巡逻贵乎敏捷便利,但遇风则歪侧,经浪则阻滞,总不能横风破浪擒贼于海洋之中,海贼见是兵船早已逃走,但商船可乘风破浪,不为贼知,往哨船改为商船形制。
杨则善落笔朱批,此事应与督抚提督商榷,且题者若将此等事来煩孤,则孤不胜其烦矣,看来你这人用不得了。
写完,他把折本扔到右手那堆批好了的上面,然后又从左堆拿起一本翻开。
总督管理直隶巡抚事务赵鸿鹄上奏,今岁立夏雨少风多,顺天所属州县干旱,直隶地区小麦收成不好,后面又附上了县、镇、乡、村的收成表,细致到了每家每户。
杨则善悬着笔凝眉片刻,才落笔朱批。
孤一路亲阅麦田与尔上奏不同,今雨遍足,另察再奏!
孤也是尔等能骗的?杨则善合上奏本,抬手扔到批好的那一堆上。
杨则善的朱批写的是草书,从落笔的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是一气呵成,绝不断笔的,他落笔生花,草书也写的极为漂亮。
林菲曾在他书房里伺候过,知道他善行书、楷书、隶书、篆书,只是没想到草书也写的这般好。
只是不知他为何从国公府世子,一跃成为当朝太子。
更不知他还是太子,如何就能用朱砂批奏折?
这不是皇帝才能做的事吗?
林菲只觉得奏折一本接着一本,上面的字更是密密麻麻,上奏内容事无巨细,实在令人看过几本后,就起了睡意。
林菲遮住红唇打了个小巧的哈欠。
杨则善察觉到,停下笔低头瞧她:“可是困了?”
“有点。”林菲点头,看你批折子看困的。
林菲说道:“殿下能放我下来,让我去旁边的榻上睡会儿吗?”
杨则善把林菲的脑袋按入怀中:“既是困了,便在孤怀里睡会儿。”
林菲:“……”她想去榻上的。
杨则善的胸膛健硕强壮,窝在他烙铁一样结实的怀抱里,根本睡不着,但继续看他批折子,实在无趣的很,林菲便支着雪白下颚,看向一旁的棋盘发呆。
杨则善把手头的折子都批完后,才发现林菲看着棋盘发呆,便含着笑意问她:“不是说困的人吗?如何不睡?”
你又不让我去榻上,哪里睡的着?
林菲自是不敢说实话的,只低头看着自己粉白的指尖道:“后来,又不困了。”
杨则善把怀里的人托着臀抱起来,吓了林菲一跳,本能的双手圈住杨则善的脖子。
“既然你一直看着棋盘,孤便陪你下盘棋。”他把林菲抱到榻上,自己则坐到另外一边。
罗汉榻中间的条案上放着棋盘。
林菲想到上回同他博弈,被他的黑子逼的穷途末路,心中尚有余悸,便抿唇道:“殿下,我们打双陆罢?”
杨则善的目光在林菲面上打量片刻,颔首:“随你。”
打双陆,又叫打马,由天竺传入,在木制的盘子上设局,左右各有六路。用木头做成椎形的子,叫做马,黑白各十五枚。黑马从左到右,白马反之。以先走到对方为胜。
一盘结束后。
杨则善收回手来,含笑看向对面的林菲:“上回下棋孤赢了你,这回打双陆,你赢了孤。”
林菲知道他是故意放了水,于是说道:“是殿下谦让。”
“还玩吗?”杨则善问。
林菲问他:“你的公务都处理完了吗?”她可不想担一个祸水的名头。
“公务暂时放下没有关系。既然孤答应了今日陪你,就要言出必行。”杨则善用下颚指了指棋盘:“还玩吗?”
林菲赢了他一局,虽然知道他放了水,可是赢的感觉总是好的,便点头道:“玩。”
“若是你赢了,可以同孤提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但若是你输了,亦要答应孤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可好?”
“既然是不算过分的要求,那行罢。”林菲点头应下。
杨则善眼底露出一抹狐狸的狡黠来,但他到底藏的深,没叫林菲察觉。
一局下来,林菲输了。
“我输了。”林菲支着雪白下颚叹息道:“殿下说罢,是有何要求?”
杨则善捉过她的小脚,褪下鞋袜,带着粗粝薄茧的指腹在她软白细腻的脚踝摩挲一圈,含笑道:“孤以为,舞姬的金铃铛若是戴在卿卿的脚踝上,一定极美。”
林菲吓得把脚抽回来,却叫他握的更紧了。
“愿赌服输,卿卿要食言吗?”
林菲面色酡红:“我不是,你……你先放开。”
杨则善捉着她的脚踝不放,粗粝薄茧的指腹在林菲娇嫩的脚背上轻抚,喉结一提,眸色便暗沉了下去。
“卿卿。”杨则善把林菲抱到书案上,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看着她:“既然不愿系上金铃铛,孤这里倒有另外一个法子,可以替换。”
林菲看着他渐沉渐暗的眼眸,只觉得头皮发麻。
杨则善低头把她的双手拢在自己掌心,又捏着她指腹的软肉把玩,在她耳边诱哄般呢喃:“卿卿可还记得,映雪的及笄宴上,你是如何帮孤的?”
第58章 058 回宫
决堤般的恣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等事毕, 杨则善穿好袍子,又喊婢女打了盆水来。
他亲自卷了织金袖口,伺候着林菲洗手, 又拿了绞干的帕子,替林菲一根根擦拭了手指。
林菲低着一张通红的面皮,只任由他作为, 也不作声。
待净手之后,杨则善低头欲揽林菲的腰,却叫林菲一躲,又背过身子直接往书房外走。
到底是自己过分了, 杨则善这回便好脾气的跟在林菲身后出了书房,又追着她往上房的方向而去。
林菲原是羞恼的,毕竟书房那样的地方,满书架的经史子集, 说的都是礼义廉耻, 他却在原本该严谨肃穆的地方, 要她做羞于启齿的事,简直离经叛道, 令她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还没进到上房,却看见金陵太守在知县老爷的陪同下, 一道往这头走来。
“殿下。”太守行礼道。
杨则善负手而立,看向他:“何事?”
“昨日殿下让微臣亲自去查关于琵琶女的底细, 如今微臣已经查明。那琵琶女本名裴月奴, 又唤月娘,原是姑苏人士,年幼丧父,后来母亲改嫁, 她为了养活妹妹沦为歌姬,以弹奏琵琶为生。昨夜在画舫上她被周员外调戏,然后跳船逃生。”
太守说完,转身接过知县老爷递上来的身契:“这是那月娘的卖身契。”
杨则善接过,转手交到林菲手中。
林菲拿着卖身契,看了一遍,又同金陵太守询问:“大人可知月娘的妹妹如今在何处?”
“据说是从姑苏来金陵的路上,同月娘走散了,如今不知人在何处。”
林菲听罢,心中悲叹,原来竟是这样一个苦命人。
太守领着县令,还有公务要和杨则善汇报,杨则善便让林菲先回屋去,自己则领着两位官员往书房走去。
林菲握着身契,转头进了屋子,让春梅去喊琵琶女进屋说话。
春梅把琵琶女喊了过来。
林菲拿出她的卖身契,递给她道:“这是你的身契,要撕要烧,随你自己罢。”
琵琶女接过卖身契看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手印和官府印章上面。
她性格倔强又刚烈,当下就抬手撕掉了这张卖身契,把纸屑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跪到林菲跟前,红着眼眶磕头道:“贵人救我一命,又允我撕毁卖身契,以后我的命就是贵人的,以后贵人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心甘情愿伺候贵人。”
“我不用你心甘情愿伺候我。”林菲扶她起来说道:“你自行去吧。”
“可是我父亲已经死,母亲改嫁,妹妹如今也失踪了,我无家可归。”琵琶女再次跪倒在林菲跟前,磕头求她:“求贵女不要嫌弃,我会弹奏琵琶,也会唱小曲,平日里的梳洗伺候,打扫房屋,我也是会做的。”
林菲拿起桌上茶杯,小抿一口,问道:“你当真想跟着我?”
她确实需要几个贴身婢女。
春梅做事实在,为人也老实,至于这个琵琶女的话,看昨夜的情形,该是个性格刚烈不屈的,但也要相处之后,才能更清楚。
“是。”琵琶女抓住林菲的袖口,红着眼睛,真挚无比地重重点头:“我愿意跟着贵女,伺候贵女衣食起居。”
“你是叫月娘罢?”林菲问。
“是。我本名裴月奴,但大家都唤我一声月娘。”
林菲扶她起来:“月娘,你既然无家可归,便跟着我好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说着又要跪下去给林菲磕头,好在被林菲拉住了:“行了,我乏了,你先下去罢。”
林菲说完,转身往内室走去。
月娘含泪看着林菲离开的背影,又鞠了一躬,这才躬身退出了房间。
春梅则跟上林菲,伺候林菲脱了外衫,又替林菲放下床幔,这才退出了上房。
……
太子的南巡在暑热前就结束了,便赶在大暑前回了盛京。
抵达盛京之后,安元帝亲率百官出宫门来迎,可见对这位新册立的太子有多喜爱。
林菲坐在马车里,外头闹哄哄的一片,她都不愿掀起窗牗朝外看。
倒是春梅和月娘,她们二人还是头一回来盛京,满脸的雀跃和迫不及待,跃跃欲试地想要推开窗帘往外瞧上几眼。
林菲是个好说话的主子,月娘同她问了一句,她便点头允了。
月娘便立刻推了半扇窗牗,朝外头眺望。
春梅也挤过去,满眼都是新鲜。
太子殿下今日穿了一身黄金蟒袍,头戴金冠,脚踏皂靴。
他骑在一匹汗血宝马上,正握着缰绳,慢悠悠地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他身后跟着侍卫队,前面亦有看热闹的百姓和仪仗队街道欢迎。
见到皇上率百官出门相迎,太子立刻从骏马上利落的翻身而下,走到皇帝跟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安元帝眼角染上岁月的皱纹,眼中含着笑意,把自己唯一仅存的血脉搀扶起来,又拍了拍他的肩头,领他随百官一道入宫。
林菲所在的马车进了宫门后,直接由车夫驾着,往东宫的方向驶去。
东宫,又名承乾殿。
原名泰和殿,去年旧太子薨后,殿内宫妃婢女陪葬了一半,又遣散了一半,偌大的宫殿便人去楼空,渐渐清冷萧条下去。
后来皇帝册立了新太子,把泰和殿改名为承乾宫,取自顺承天意,乃定乾坤之意。
当马车停在了殿门口后,如今被提拔为东宫大总管的梁生便鞍前马后的张罗起来,他亲自搬来马凳放在车辕下方,立在一旁等着林菲出来。
春梅挑起车帘,月娘扶着林菲走下车辕。
林菲今日穿着一件轻薄舒适的碧纱裙,刺有石榴花的绣鞋落在马凳上,又下得地面来。
夏日的微风吹起她翠色的裙摆,头上的金钗流苏簌簌摇晃。
林菲仰头瞧去,东宫正上方承乾殿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梁生在前面开路:“菲儿姑娘舟车劳顿,不如先去殿下的寝殿内小憩片刻。”
东宫后院正殿有五间,两侧配有耳房,东西还有配殿各三间,西南角还有一座井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