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桓笑意微敛。他这还少第一次听妹妹真情实感夸赞另一个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高兴,梗着脖子嘴硬:“没我好看。”
昭和太子长得比同龄人都高挑健壮,但毕竟才十三岁,脸盘饱满圆润,眉峰脸各处的线条更像是翠玉浸过的春日山峦,和已是弱冠之龄的顾锦之一比,还是稍显稚嫩。
阿树沉默,用怀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随手从桌案拿了个茶杯顶在他头上,毫不留情嘲讽哥哥:“你还是顶缸的模样比较俊俏。”
“小儿,莫欺少年穷。”太子和阿树斗嘴,但却没有把头顶的茶杯取掉。
“无妨,你长得好歹是人模人样。”阿树又假惺惺安慰道。
“你对自己的评价倒是中肯。”太子瞟了眼阿树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冷笑一声。
“……”
淦!
忘了这位壮汉是本公主的双胞胎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阿树(疯狂捶地):哥哥我见到仙人辣!!
燕朝桓(嫌弃):擦擦口水。
第20章 貌美的琴师(三)
大昭国的夏季比其他三个季节都要长,最最盛夏的时候,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几乎能把人活生生烤熟。但等八月中秋一过,天气很快就转凉了。这段时间的气候最舒适,也适合举办各种活动。
今日天气正好,午后庭院里温暖清爽,阳光慵懒地撒下来,让人舒服得直想睡觉。
上午的时候,已经开蒙的皇子公主都在上书房上课,阿树昏昏欲睡地坐在窗边,被竹帘透过的太阳照了两个时辰,实在招架不住夫子满嘴的之乎者也、诗赋经纶,悄悄从门边溜了出去。
她豪爽地决定给再自己改一个课表,将枯燥的诗赋课换成顾锦之的琴艺课。
从秋收节后,她已经这样做很多次了,用充足的理由理直气壮地逃掉她最不喜欢的诗赋课。连昭阳帝对她这种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夫子也只能当做看不见她每天溜走的行为。
回到清和宫后,阿树唤侍卫去传顾锦之入宫。
这几日阿树和顾锦之熟悉了些,她很喜欢他,总想着叫他过来多看几眼。
琴技好,容颜好,脾性好,除了话有些少——但话少怎么能是缺点呢?
阿树觉得,光是看着顾锦之坐在一旁,她就能多喝一碗药。
但顾锦之的府邸在长安街之外,还要再过两大条巷子,从宫人传唤他进宫到他出现在自己面前,起码需要大半个时辰。
时间真的挺长的。
不过阿树闲得无聊,最近父皇和太子哥哥都很忙,也没人陪她玩。她懒洋洋地躺在庭院软榻上,什么也不想做,索性叫烹云抱了个大靠枕搁在腰后,半倚着晒太阳。
软榻设在树荫最浓郁之处,繁茂的枝叶覆盖,阻挡住有些明晃晃刺眼的阳光。偶有几丝暖金色的光线透过树木罅隙洒下来,落在指尖像是跳动的光斑。
阿树指尖追逐着阳光,在心里琢磨,要不然索性去找父皇讨一道圣旨,准许在她的清和宫腾出一个小殿,让顾锦之居住。
但皇宫里除了皇家人,其他能居住在宫里的男性都是去了势的太监。
太监们说话都尖声尖气,举止动作和她见过的其他男性都不一样。阿树试着想了想顾锦之变成太监的模样,翘起兰花指轻言细语,忽然一阵恶寒。
——好吧,她完全无法想象顾锦之也变成太监的模样。
也罢。
还是不要暴殄天物了。
等煮雨领着顾锦之进入清和宫后殿庭院时,路过正院门口,里面正有四五个小太监搬着一盆盆菊花,轻手轻脚地四处忙碌,为即将到来的重阳节做准备。
顾锦之丝毫不知道,自己险些就成为了这些小太监中的一员。
后殿庭院里阳光灿烂,七公主半躺在树荫下的软塌上,双臂规矩地叠交在腹前,睡的正香。
她面上覆了层薄纱遮蔽阳光,薄纱盖住小半张脸,隐约透过轮廓,勾勒出微张的红唇。满头乌发披散在榻上,比最上等的绸缎还要光滑柔顺。一旁小石桌上都是随手拆下来的珠翠首饰,还有本青色封皮的话本。
顾锦之只看了一眼,就立刻避开目光。
煮雨也没想到,昭和公主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领着顾琴师进入清和宫时,是跟阿树通禀过的。阿树那时候还醒着,吩咐她去找殿外的侍卫去上书房和昭华太子通传一句,她决定下午不去继续受罪了。
前后耽搁不到一刻钟时间,没想到公主已经进入梦乡。而清和宫的另一个大宫女烹云也回寝殿取琴去了,此时不在一旁伺候。
煮雨快速地瞥了顾锦之一眼,见他规矩守礼地垂眼没有乱看,方才满意地收回目光,快步走到公主身前蹲下,一边用背影挡住顾锦之的视线,一边细细地唤她醒来。
公主天真烂漫,对男女之大防的诸多避讳毫无知觉。
昭阳帝和薛皇后在教养闺女时,从不用严苛的礼仪和闺训要求她。甚至想多留她几年,有意无意的不同她讲起男女情感之事,免得单纯的小公主过早产生情思,被别的臭小子叼走了。
只不过毫无防备地在外男面前睡着,还是显得太过暧.昧了些。更何况庭院里四面透风,公主的身体娇弱,在室外睡着了容易着凉生病。
阿树睡眠浅,很快就醒了过来。
“清商,你今日的衣服真好看。”
阿树坐起身,身后煮雨重新为她挽发,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饰。她笑盈盈欣赏顾锦之的盛世美颜,目光落落大方从他的头顶玉冠扫到足边衣摆。
她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也是一幅无比诱人的美景。
斑驳树荫落在她身后,晕开朦胧柔和的光影。小公主容貌明秀,鬓发如漆,颊边残余几分薄红睡痕,像花园里新摘的海棠花,饱满花瓣上带着晨雾露珠,娇艳欲滴。
昭和公主尚未及笄,已颇可窥见未来将是何等的人间殊色。
此时形象太过于艳丽诱人,着实是不宜见外。
阿树打小在昭阳帝臂弯里长大,更经常和燕朝桓翻在一张床榻上打滚玩闹,连奶嬷嬷也听从昭阳帝的吩咐,从未拘束过她一分。因此对她来说,只要她觉得高兴,怎么样都行。
这几日闲暇时她都会叫顾锦之进宫来,有时候是为了认真学琴,有时候只是单单为了多看他几眼。在她看来,她已经和顾锦之很熟悉了,也没有初次见面时的不自在。
顾锦之虽然话少,却也从未让她觉得不适。
比九天谪仙还要美的男人,她没有日日放在眼前,寸步不离,已经算是很矜持了。
大昭国对女子的约束并不算太严苛,主要归功于阿树的祖辈曾出现过两代女皇治国,在某种程度上提升了女性的地位。
再加上阿树是昭阳帝最宠爱的昭和公主,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充足恃宠而骄的资本,天底下除了昭阳帝,没有谁有资格说她几句不是。
而昭阳帝怎么忍心让阿树不高兴?
阿树坐在软塌上,微微仰起头看顾锦之。
顾锦之肌肤如玉,眉眼舒朗清隽。他穿了一身鸦青的长袍,里衣是素淡的青瓷纹。宽大的袍袖绣了荼白色的天狐踏月,腰间围了一条赤红锦带,佩玉垂下压住衣角。
清风一漾,衣袂翻飞起来,好似仙人临境。
真是一副好皮囊。
“请公主安。”顾锦之仍然半垂着眼,显得有几分疏离清冷。
阿树依旧笑吟吟,丝毫不恼他的态度。漂亮的人总要有几分特权,何况是顾锦之这么漂亮的人呢?
“过几日就是重阳佳节了,今年父皇要领着群臣去燕华山的小望峰登高,本宫前几日才去过猎场,可不想再坐这么远路的马车了。”
“你呢,重阳节打算做什么?”
“微臣无甚亲眷,打算在府上抚琴看书。”
他的声音泠泠,像细雪落在竹叶,独有一番风姿清俊之美。
倒是个呆的。
阿树轻笑,也不觉得他寡言无趣,“那你不如到这皇宫里来陪本宫。”
“喏。”
又聊了几句,主要还是阿树自己在絮絮叨叨地说话。她其实是一个话挺多的小公主,要不是昭阳帝整天日理万机,太子哥哥又总喜欢跟她斗嘴,她能缠着两人叽叽喳喳一整天不带停的。
因此,哪怕顾锦之话少,她也能很开心的聊下去。
毕竟他长得美,看一眼就叫人通体舒畅。
过了一会儿,阿树觉得今天还是该学一会儿琴,不然翘了大半天课,不仅对不起上书房那群夫子们的苦心孤诣,自己的良心也有几分过不去。
“走吧,去邀月亭。”
顾锦之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宫女抱着他的琴,也快步走至邀月亭摆放好。
清和宫很大,正殿后还有一个庭院,再往后有一片小花园。燕华山北面暗河正好流经此处,便依着活水建了座假山,树木花草郁郁葱葱。
邀月亭设在假山半腰,从红墙青瓦的宫墙外正好能看见亭子顶端木雕的鸾鸟逐月,与御花园仅用一墙一垂花门隔开。
阿树本想给亭子取名叫镜花水月,昭阳帝说寓意不好,改成邀月亭,还大笔一挥写了块匾,叫工匠雕好送来。
阿树寻思,邀月这名字也没多风雅。
不过毕竟是皇帝赐名嘛,连题词匾都送来了,总不能拒收吧。
刚走进邀月亭,阿树的注意力又被亭中心石桌上的一叠糕点吸引过去。走近一看,是小厨房用昭阳帝新赐的嫩茶尖烹制的竹叶酥茶饼,模样小巧精致,看着格外诱人。
阿树被诱惑着伸手捡了一块放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馅清香微甘。她索性再次改了主意,让顾锦之弹琴给她听,她专心吃糕点。
吃了两三块后,她又忍不住想和顾锦之聊天。
“太子哥哥说你之前游历过很多地方,挑几个有趣的给本宫讲讲吧。”
顾锦之弹琴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阿树。
而还没等他开口,远处烹云走上前,似是有事要禀报。
“怎么了?”
“公主,陛下派人来请您过去,说是想听您弹琴了。”
阿树闻言,唇角一弯。
她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又拾起桌上白瓷小盏喝了一口茶。坐在软凳上,垂下的双足在裙摆下轻晃,娇嗔着扬了扬下巴,颇有几分洋洋得意,“父皇想本公主就直说呗。”
阿树明白昭阳帝的言下之意。他肯定是在御书房批奏折累了,想让她过去陪他。平时如果奏折不多,他会搬到清和宫来批改,但有时候太繁忙了,就会叫她去御书房。
此时,她漂亮的瞳眸盛满亲昵,一时也忘记,方才片刻之前她还在和顾锦之聊天,欢快地起身转了一圈,觉得衣裙也不算太草率,打算就这么去御书房。
余光忽然瞥见顾锦之,才想起今天特意叫他进宫学琴,却一个音也没教。
阿树莫名有点心虚,轻咳一声,对顾锦之说,“清商,不如你今日先回府吧。重阳节那天,本宫再派人带你进宫。”
她打定主意,今年重阳节不随着父皇一同去小望峰了,正好待会儿去御书房,同父皇讨要一份圣旨,允许她重阳节留在京内。
顾锦之收了琴,起身目送公主离去。
他面上淡淡,目光却是不动声色扫过桌案。
案上残留一盏白瓷茶杯。
杯沿上留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红印,浅浅地晕开。
似是盛春江岸边桃红纷飞,如玉美人踏月而来,半掩在衣摆下的指尖染着蔻丹,玉足轻点在平静的江面,波纹凌凌,层层涟漪泛起,乱了一池春水。
而佳人早已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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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那几日,皇帝要带着百官群臣去燕华山登高。路途马车颠簸很是受罪,小望峰的景色也无甚新奇。
阿树躲懒,趁着那日在御书房陪昭阳帝批改奏折,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女儿想留在宫中陪太后娘娘,娘娘教儿臣礼佛修禅,为大昭百姓祈福。”
昭阳帝知道她礼佛是假,偷懒是真。但也不忍叫阿树奔波劳累,自是应允。
“小丫头片子,不许偷吃螃蟹。”他一把抱起赖在自己身上的娇娇公主,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凑近了额头相抵,仔细交代:“朕会同母后说,多看着点你。”
“那儿臣就更不忍去了,不然只能看着父皇同兄长食蟹饮酒,大快朵颐。”阿树故意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鼓着嘴委屈道。
螃蟹性甚寒,加之与她服食的中药相克,阿树每次只能眼巴巴凑在一旁闻个香味。
“答应让你重九日出宫玩耍,当作补偿。”
阿树在心里欢呼一声,但面上还是十分正经地欲拒还迎,看起来很是乖巧孝顺:“儿臣想陪太后娘娘。”
“母后哪舍得拘着你?”昭阳帝深谙阿树的性格,真叫她念经吃斋,不出半日就要胸闷气短,浑身不对劲。
“届时叫六木都跟着你,别往人潮涌动的地方乱跑。”
“父皇真好!”阿树也不装了,笑嘻嘻的躺倒在昭阳帝宽厚健壮的胸怀里。
六木其实是三个人。
昭阳帝精挑细选,在阿树十岁生辰时指派给她三个最精英的暗卫。她给三人重新赐名,分别叫一木、二林、三森,统称六木。
这名字听起来略一言难尽,但昭阳帝也由着小公主肆意妄为。
毕竟,要不是早些年钦天监死命上谏,拦着昭阳帝陪七公主胡闹,昭阳帝早纵着他的娇娇儿,把燕晚晚这个她不喜欢的大名给改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昭阳帝自有十分的自信,他的小公主值得天下最好的一切。
九月初九,登高望远,也是赏菊食蟹的好时节。
重阳节那日,皇帝领着亲信重臣早早出发,登上西北山脉的小望峰顶眺望整个偌大的京城,举行谢天地神灵、敬祖先恩德的祭祀活动。皇后领着四妃及皇家子女一同前往,各官家眷也在其中。
昭华太子中途还快马加鞭,特意改道从北郊猎场顺走了他的汗血宝马,兴高采烈去秋游。
百官嫔妃家眷,再加上各家侍从护卫,又是浩浩荡荡近千人。
人一多,出行速度便变得缓慢。因此他们九月八日下朝后出发,在小望峰底的皇家别院住四日三宿,九月十二晚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