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乔木兮——赏饭罚饿
时间:2021-11-13 00:26:12

  得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如今万事俱备,大家便能放下心去安安稳稳享受最后一点时光。
  趁现在她身体尚无不适,或许还可以跑一趟北海,要是时间充裕还能再到更北边看看。
  他正盘算着怎么安排余下的几个月,冷不防就望见小椿和那条熟悉的大青蟒肩并肩地站在台阶下,有说有笑。
  “啊,嬴舟!”她兴奋地振臂挥舞,边喊边朝他跑来,“刚刚寒洇同意了,可以把他蜕下的皮暂抵给我们!”
  “……”
  不行,他感觉自己又要呕血了。
 
 
第62章 嬴舟(八)   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年岁……
  北号山上的雪景是一绝, 重久常常挂在嘴边说道,并一直引以为傲。毕竟炎山地势低矮,冬天是不积雪的, 他为此很是得意。
  如今已步入了正月,即便是妖族也不能免俗地会过春节。
  由二表哥带头, 几个熟识的年轻妖狼找了片空地烤羊肉串子。这是北号山过年的习俗,整整十五日, 推开门往族里四处走走,到哪儿都能看见烤串子的狼妖们。
  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十七□□, 无非都是亲朋好友。
  你哪怕不相熟, 凑上去道个平安, 拜个年, 也能分到几串肉食。
  小椿作为远客, 自然有此等待遇。加上又是个姑娘家——在年轻的狼妖群体中,姑娘可是稀罕物——故而但凡烤肉,头几串总是给她的。
  从黑市回山已经有四天了, 嬴舟日日窝在房中, 足不出户,谁都不见,自称是在养伤, 但小椿总觉得他是在生气。
  可又不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气。
  如果是由于寒洇,似乎没道理, 纵然在白石河镇上他们也并未有什么深仇大恨。尽管最后拿到了不老泉,但人家肯帮忙给蛇皮,不也挺好的吗?
  难道他对蛇蜕天生厌恶?
  就像自己恐惧密密麻麻的东西那样?
  啊,她太不称职了!
  居然都没有关心一下嬴舟害怕什么。
  “怎么办呢?”
  小椿对着烤肉架子颓丧地垂头发愁, “他是不是病的很严重,因为之前的比赛?”
  重久正咬了一口羊肉,吃得吧唧嘴,满脸不以为意,“他是病得不轻,不过和比赛没关系。”
  二表哥轻描淡写地给她支招,“你啊,烤两串肉亲自端上门,好好儿哄两句,他准生龙活虎,精神奕奕。”
  “真的吗?”
  想着表兄弟相识多年,彼此必然了如指掌,小椿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当下卖力地找沉安学了几手烤串儿的技艺,刷上蜜酱,哼哧哼哧地往嬴舟的住处跑去。
  彼时重雪覆盖住的小洞屋光线昏暗,窗后的布帘沉沉低垂,分明是白天,瞧着却像已近黄昏。
  然而帘幔到底遮不了大放的雪光,仍有一丝白亮落进来,笔直锋利地横在桌案与地面。
  嬴舟正自闭地抱膝坐于床边,他受药物反噬的苦痛终于循序渐进地侵入体内,此刻俨然已经维持不了人形,是一副行将受到族中白眼的半兽化之状。
  屋中的角落里有三桶整齐码好的泉水,被衾上躺着几枝开得正盛的红梅,而榻下一地的花瓣。
  他捏着一朵自言自语地往下扔。
  “去找她说话。”
  手指又扯开一片。
  “不去。”
  “去找她说话,不去;去找她说话……”
  嬴舟盯着指尖留下的最后一瓣,“不……去……”
  他丢完就啧了一声,狠狠地再往花枝上揪下一朵,再次认真的纠结起来。
  “去找她说话……”
  正在这时,那对单薄耷拉的犬耳往后耸了耸。
  有什么人在雪地上小跑,渐次逼近了他的屋宅,来者似乎在十步外便喘了口气,放慢速度。
  叩门声在下一瞬悠悠响起,伴随对方清丽的嗓音,节奏欢快。
  “嬴舟?嬴——舟——”
  “你睡醒了吗?”
  他握着花枝讷讷地自语了一句:“小椿……”
  少年立时手忙脚乱,他噌地跳下床,胡乱把几枝红梅塞到被子里,又抬脚将成堆的花瓣拨到墙根底下拿灰盖住。
  “嬴舟?你在么?”小椿使劲凑到门缝上,企图瞧清屋内的情况。
  接着喃喃自语,“怎么这么黑……”
  他正要回应,冷不防发现这卧室死气沉沉,连忙把帘子一拉。
  乍然大放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嬴舟本能地用手肘遮了遮脸面,这才跑到门边去。
  指尖行将触上门栓时忽又一顿。
  不对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我应该是在生气的。
  干嘛表现得如此积极。
  自己辛辛苦苦去和望海潮谈判,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救命水,一回头看见她在同那条不安好心的蟒蛇精谈笑风生……那一瞬间的七窍生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妖生阴影。
  不管怎样,至少得让小椿明白,她与别的男人说笑时,他会很不高兴。
  嬴舟深深调整好呼吸,将适才的意外之喜敛入眼底,故作低沉地冷着眉目轻拉开门。
  屋外的人犹在做偷窥状,他一抬眼,恰好同对方直起的视线不期而遇。
  那清亮的眸子里有浅浅的雪光,在望见自己的刹那压成了一弯新月,笑得灿烂又明媚。
  “原来你在呀?”小椿举着沉甸甸的食盒,“差点以为你出门去了。”
  嬴舟凝滞了半刻,而后躲闪地挪开视线,只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你来……有事吗?”
  “有啊。”
  她讨好地以两手捧起盒子,笑眯眯地往他跟前凑了凑,“我来谢你的。”
  嬴舟:“谢我?”
  “对啊。”小椿打开盒盖,“那不是你千辛万苦帮我找到了救命的灵药吗?我谢你是理所应当。”
  一股甜香微辣的气息扑面入鼻,混杂着焦脆的羊肉膻味,嗅觉过于灵敏的他立时咽了口唾沫。
  “嘿嘿,香吧?我特地烤了半个时辰,怕你吃不够,还找他们要来几串鸡翅。”
  嬴舟看她摆弄着竹签子兴致勃勃地指点,“中间这俩焦了的是二表哥烤的,底下刷了层甜辣酱的是沉安的,旁边的这五串都是我烤的——快凉了,你最好先吃。”
  他却在心里想,可明明最初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落得这步田地。
  ……但你从来都没怪过我。
  嬴舟嘴唇细微地抿动了一下,迟疑着问说:“你……亲手给我烤的?”
  “是啊。”她回答得毫无犹豫。
  他终于向着旁边的几串肉伸出手,显然察觉到自己背后的尾巴正在不安分地左右摇摆。
  他毕竟是在生气,哪有生气的人那么容易哄好的。
  嬴舟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不住拼命地压制本性,几乎是冲着体内的犬族之血咆哮了。
  你就不能不那么招摇吗?
  怎么会有这么不矜持的东西。
  那条饱满的灰白色狼尾全然无视主人的请求,兀自欢快地甩动着,扫在门框的两端,像个鸡毛掸子。
  小椿站在雪地上,神情柔和地注视着他吃烤串。
  尽管事到如今仍旧不明白嬴舟究竟是为何心情不快,但按照白玉京的说法,犬是这个世上最单纯的兽类,哪怕是情绪低落,摸摸脑袋,吃顿丰盛的就能转好起来。
  这话果然不错。
  *
  嬴舟在房中又熬了三天,当初药物带来的疼痛才渐渐过去。
  刚至初九,山里的年味尚且浓厚,距离立春已经没几天了,那是对于狼族青年而言比除夕春节还要紧的日子。
  拿人族来讲,就好比七夕乞巧。
  作为灰狼,在未成精前,每逢正月和二月正是发情之期,一个适合□□好季节。
  而今虽修成人体,已脱胎换骨能够压制兽性,但循规蹈矩的狼族老一辈们仍坚持不能忘本的原则,依然守着旧时的规制,在立春这日安排一场全族皆可参与其中的相亲大会。数千年来如火如荼。
  只可惜这几年办得总不如从前红火,毕竟族内适龄男女日渐不均,实在是办了也白办。
  嬴舟辟谷快十天了,正想出来蹭顿饭吃,没等走近重久身侧的烤肉架,便望见某只不要脸的大青蟒举着一串羊肉满嘴流油地冲他打招呼。
  “唷。”
  嬴舟:“……”
  为什么这个异族会在此地!!!
  二表哥还十分意外:“他不是说,是你的朋友吗?”
  “他说你就信?我哪儿来的这种蛇族朋友!”
  重久漫不经心地一指小椿,“你这类熟识的妖怪还少了吗?”
  “……”
  实在是没胃口,一看这种冷血还带鳞甲的物种,整个人都饱了。
  嬴舟掉了个头漫无目的地在北风中散步,无数家烧肉烤鸡的味道顺着风侵入口鼻。脚下才踢开一粒石子,旁边就听得有人叫他。
  “嬴舟少爷。”
  厚重的雪屋前站着个豆蔻年纪的狼族女孩子,她眉眼沉静,举止端庄,连说话的嗓音也平平无波。
  看模样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哪位长辈身边伺候的小姑娘。
  她略一侧脸,示意着淡淡唤道:“老太太请你进屋去。”
  哦,对……
  嬴舟恍惚回想起,这位是狼族老太君座下的箐女。
  “……我知道了。”
  重久口中的老太太兼祖母,也是嬴舟亲娘的母亲,简而言之,便是他的外祖母。
  灰狼族里是与大祭司地位相当的老前辈,作为正统王族的血脉,她子嗣众多,为前代狼王诞下了十一个子女,至今都是受全族上下敬重的老人家。
  嬴舟倒也并非不待见她,只是多少会有些不自在。
  大概小辈与长辈面对面交谈,都是不自在的。
  他进了外祖母的卧房,视线随着头一并低垂,老老实实地盯住了地面的白狐毛毯,躬身行礼。
  “老太太。”
  对方貌似午睡堪醒,语音散漫地开口:“哦,嬴舟啊……”
  “听闻你回山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不想着来探望探望我这个老太婆。”
  许是流连人界多年的小女儿总算回到身畔,她瞧着气色不错,纵然老态龙钟,眼眸却神采飞扬,信手端来侍女烹好的茶水,慢条斯理地啄饮。
  他只好低声下气地认错。
  “近来诸事繁忙……一时疏忽,忘记了。还请老太太见谅。”
  “唉,一家人嘛,讲什么见谅不见谅的。”
  老太君放下茶盏,两手拢在膝上,“族中小辈众多,你娘过世后我也没能好好照顾到你,从小到大,受委屈了。”
  嬴舟一如既往地客套,“没有的事。”
  “不必这般生疏,外祖母到底是你最亲的人。”她言语循循善诱,“一百多年了,家里一直觉得愧对你娘,便是你大舅舅,也对当初她嫁去炎山后不闻不问的往事心怀歉意。”
  “我啊,现下年纪大了,老想着怎么补偿补偿你们娘俩。”
  老太太佯作灵光一现的样子,“正巧过两三日,似乎该到立春了……”
  看吧。
  在这儿等他呢。
  就知道要说这个事情。
  “你娘还在世的时候便常常写信与我念叨,希望嬴舟将来娶个好姑娘,要模样标致的,会疼人儿的,家世还不能太差。外祖母人虽老糊涂了,此事可替你惦记着呢。”
  嬴舟咬着牙暗想。
  千万别,你还是继续老糊涂吧。
  老人家自然听不到他的腹诽,犹自慈祥地说下去,“这不,你五姨妈不是嫁去了厘山白狼族么?今年那边派人来带了些年礼……白狼王家的三公主你可有印象?年幼时你们见过的……”
  嬴舟压根不记得什么三公主,或许他母亲有没有同老太君书信往来也未可知,横竖都死无对证了。
  “人家姑娘是特地千里迢迢从厘山而来。
  “早些天哪,你五姨妈整理私物,无意间翻出你们几个小辈的画像。她自打瞧了你,是念念不忘,日思夜想,外祖母琢磨着,改明儿找个时间你们见上一面如何?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年岁也相当得很……”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不就是冲着脸来的吗?
  嬴舟无言以对地悄悄龇牙。
  狼族这几个长辈,总要拿他出去“和亲”,打他的主意不是一年两年了。
  ……所以才说不想回北号山的。
 
 
第63章 嬴舟(九)   可以把盒子里的东西送给自……
  嬴舟在听了不到一炷香时间的碎碎念后, 便用一套含糊的说辞打发了自己的外祖母,暂且脱身出来。
  彼时的北号山万里冰封,他停在路旁的一束冰柱边, 借着光亮的平面打量五官眉眼。这张脸比起母亲,似乎更像他那个战死沙场的爹, 棱角并不刚毅,下巴微有些小, 颌骨端方,因此瞧着会比寻常的狼妖秀气一点。
  但又不至于太阴柔,故而在犬族中也算刚正出众。
  听闻他娘昔年就是钟情于这样的相貌, 才不顾一切嫁到炎山去的。
  嬴舟自己摸了摸两颊, 心中无比怅然地想。
  倘若小椿也同旁人一样爱好这张脸, 那可就简单多了。
  转念一思索, 不禁又唾弃自己念头卑劣, 竟到了不惜出卖色相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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