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多结识些别的姑娘,就不至于总成日里想她。
也不至于将两个人的关系闹得现在这样僵……
如果他能喜欢上小椿,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喜欢上旁人?
在无数个“是不是”的趋势之下,嬴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他说,“我知道了。”
*
冬日过去,北号山的雪屋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样,灰扑扑的山洞像什么诡异之地的入口,漆黑的耸立在灰狼的部族中。
“你的蛇皮在黑市换了什么好东西,能装这么大一袋子?”
寒洇是来同她辞行的,听说他的蛇蜕卖得不错,准备回自己的地盘潜心修炼去了。
“这个啊,是秘密。”对方高深莫测地负手在后,“不能说。”
继而又问她的打算,“你呢?是不是也要打道回府了?我听人讲你的原身一旦治好,就不能随意出山了,是真的吗?”
“嗯。”小椿垂眸颔首,神情倒并不见多伤感,“所以你得空了,记得来白於山看我呀。远是远了点,不过我可以给你准备橡果,要多少给多少。”
“大家朋友一场,那是自然。”寒洇一抬下巴,“反正都是往西,怎么样,要与我同路么?正好路上也有个伴儿。”
说起此事来,她显而易见地有几分犹豫,“……我应该,还会再待一阵。”
“康乔小姨能用术法直接送我回去,很快的。”
他听闻并不坚持,“也行。”
两人沿着刚长出来的新草并肩散步,走了有一会儿,小椿忽然猛地想起什么来。她轻轻“啊”出一声。
“寒洇。”
转过头时,目光专注得过于骇人。
“我想问你件事情。”
青蛇精难得见她如此郑重,不由也跟着紧张,“哦、哦……你说。”
小椿认真道:“你知道狼咬鼻尖代表了什么吗?”
寒洇悄悄松了口气,“我当是什么呢。”
差点都在打腹稿想着要如何拒绝了。
他一副知识渊博的姿态昂起脖颈,“在狼群中咬对方的脑袋是示爱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喜欢你。不过嘛修成了人形之后总不好再咬头了,于是狼妖去繁就简,改作咬鼻尖。”
说完便满眼看好戏的神色,“怎么,你被哪只愣头青咬鼻尖了吗?”
“嚯,叫嬴舟知道,还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
寒洇离开之后,她独自一人走到了上回钓小鱼的冰窟边。
此时冰雪已消融,冰窟成了池塘,塘中孤岛般长着一树山樱,繁花灿烂如锦,开得分外热闹。
小椿就着干枯料峭的草皮席地而坐,瞳孔中满映着绯红成堆的花,她仿佛嘀咕似的小声说:
“表示爱意……”
有樱花顺水荡到岸边,轻靠在芦苇草下。
直至这一刻,她才恍惚发觉,好像已经许久许久没和嬴舟见面了。
与此同时,未生芦草的另一侧池塘边上。
嬴舟正带着白狼族的三公主往山樱树的方向缓步行来,他表情宛如上坟,兴致缺缺地不时瞥着左右的风景。
皆是从小到大看过千八百遍的,对他而言毫无新奇之处。
“你们北号山这路真是不好走,比起我们厘山可差远了。”
那位白狼公主倒挺有干劲,提着裙子照样上坡下坡。
嬴舟敷衍地嗯了一句。
“那个就是慕老太太提到的‘云樱水境’?”她踮起脚尖搭手张望,语气不免失落,“什么嘛,只是一棵山樱而已,讲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他在一旁站定,细犬族身形的优势,使得嬴舟高出前者一个头还多。
“没办法。”
“山里太冷了,哪怕是到春日也没有多少花可看,就这么一棵还是倾尽全族之力供养的。”他解释,“等它开一次花,比族里小辈诞下新的后嗣还叫那帮老东西高兴呢。”
言罢,嬴舟自己先忍不住噙起笑。
若是小椿听了,恐怕又得感慨,说一句“你们狼族可真不容易……”吧。
白狼妖耷拉眼皮,盯着那棵平平无奇的樱花树半晌,噘嘴嫌弃道:“啊……不好玩儿。”
她别过脸去,显然对老太君安排的见面之地不感兴趣。
嬴舟闻言抿起唇角,伴着轻浅地叹息赞同说:“嗯,的确。”
“我们厘山遍地都是。”白狼妖不以为意,“你若是爱看,一年四季可以看个够。”
他心不在焉地瞥着不知哪处的碎石,“我也不怎么爱看。”
女孩子目光一乜,眼底流过一丝狡黠。
她蓦地往嬴舟跟前凑近,毫不避讳地直白道:“你不爱看花,那你爱看我吗?”
他愣了一下,腿脚本能的往后退避,神色在短暂的怔忡后骤然凌厉起来,带着戒备地微微拧眉,对上此人的视线。
三公主压根不避讳,挑衅而冷傲地与之僵持半晌,忽而面容一转,欢快地捂着嘴碎步跳动道:
“嗨呀,我可太喜欢你拿这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我了!”
嬴舟:“……”
你们白狼是不是有病?
她还讲得头头是道,“来送年礼的这些天,我可有仔细观察过,整个狼族就数你最俊朗!”
“诶,喜欢你的姑娘是不是很多呀?你喜欢我吗?怎么样,有觉得我比她们好么?我可是族里第一貌美的女子,就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容貌相当的夫君呢。”
他咬着牙暗暗反驳。
不行,我喜欢矜持的!
末了便愈发地想念起小椿来。
嬴舟在心头轻声补充。
像她那样的,就很好了……
第66章 嬴舟(十二) [小修]你要不要回应我……
白狼族三公主对于樱花的兴趣俨然不如嬴舟大, 她在他周围打转,好似端详一只精致摆件那般打量他。
“诶,听人说, 你有一半犬族血脉。还是细犬。论身法速度,整个灰狼族无人能敌, 是真的吗?”
嬴舟避开她的视线,有些漫不经心, “无人能敌不至于,也是有几个能追上的。”
“那让我见识下。”她一指水中央,趾高气昂道, “摘支山樱给我好了, 就从这儿动身, 我倒要瞧瞧能有多快。”
嬴舟心下已经开始感到无奈了, “这棵树他们惯来宝贝, 我若偷摘给你,会被打死的。”
“你不叫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她理直气壮,“试试看嘛, 这附近又没别人。”
说是不能摘, 其实更多的还是惫懒。
他无言以对地微侧过脸,不表态也不吭声,凝滞在原地不想动弹。
那一瞬, 忽然就后悔答应出来了。
原来这世间的女孩子并非都是同一种脾性,除了勉强不讨厌的之外, 还有连说上两句话都会叫他觉得心累的人……
嬴舟目光漫无边际地四处飘荡,顺着碧波轻漾的池面往前一扫,就那么不经意地,瞥到了水那一方的小椿。
他眼神僵住, 当即便是一顿。
她抱腿坐在白桦树下,孤身孑然地在发呆,头微微扬起,分明也瞧见了这边。
小椿的目力不及嬴舟好,若放到平时,这样远的距离未必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今时今日,她偏偏就看清了。
甚至是眉梢处的细微变化,亦捕捉得一清二楚。
数日未曾碰面,乍然隔着一片水域遥遥对视,两人的眼里都各自带了点无措,瞳眸闪烁着局促与不安。
而没多久,小椿便看到了他背后喋喋不休的三公主。
一袭白衣素雪的姑娘在灰蒙蒙的北号山中格外显眼,明丽得像团浮云。倘若是隆冬时节,她几乎可以和天地融为一体。
对方正不依不饶地扯着嬴舟的袖摆,不知是在要求着什么。
她视线落在二者的举动之上,心头悄无声息地愣了一下,只一下,却又很令她莫名其妙。
“喂,你真的不愿替我摘花么?”
白狼妖委屈道,“我好歹是族里最得宠,最受人倾慕的三公主诶,虽然你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不给我面子吧?”
嬴舟无可奈何地瞟她两眼,信手折下旁边的柳枝递过去,权当应付。
三公主:“……”
她神情复杂地接住,“这是叫我滚蛋的意思吗?”
嬴舟:“……”
为了不影响两族交往,出现不必要的冲突,他难得解释道:“……只是,随手。”
白狼妖将信将疑地挑眉盯着他,这回没有固执地继续坚持,反而带着某种行将看透端倪的神色,狡黠地开口说:“你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当她问出这句话,嬴舟的背脊便骤然一僵。
池畔对岸的目光仿佛利箭般,锋芒尖锐地穿透了他。
“好了,沉默三个数。”三公主放下五指,“那就是有。”
她愈发来了兴致,凑上前接着问,“她有我漂亮吗?”
半刻后,“好了又是三个数,看样子是没有。”
嬴舟:“……”
这个女人好烦!
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辩解,“两码事,根本不一样,有什么可比的。”
白狼分外吃惊,“你竟肯为了替她说话开口反驳我……”
语气便忍不住泛酸,“这么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了。”
“她长相如何?也是你们族里的妖精吗?”公主倨傲地一歪头,不甘心道,“居然有容貌不及我,却还能让你倾心至此的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嬴舟头疼地皱眉叹气,话音甚为不耐:“你别去打扰她。”
“你说不去就不去?我偏去。”
她挑衅地抬起下巴,“在你们族中是不是?我找两个随从一打听便知道了。”
他眉眼终于认真起来,几乎是带着警告的意味:“我没那么好说话。”
嬴舟瞳眸透出冷厉的寒意,居高临下地逼近对方。
“最后再讲一遍,不要打扰她。”
三公主被那模样轻轻一骇,身形不稳地往后退。
这一路,他尽管言语不多却从不与人甩脸色,瞧着就像个脾气还不错的少年,着实没料到会突然翻脸。
虽然挺冷俊的……可毕竟是灰狼,多少带了点好战的脾性,不能轻惹。
她能屈能伸,立马十分知进退地认了怂。
“不、不去就不去咯,干嘛这样凶。”
嬴舟闻言,在心头暗松了口气,但听她没完没了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得补偿我。”
“你还想怎么样?”
高贵的白狼族大小姐让了一步,自觉给了一个天大的面子,立时增添了底气,“我要知道你们犬族的法术。
“不能摘花枝,那便摘别的。”
她又有了新的点子,“断崖山不是筑着许多鸟巢么?从霜寒堂出发,取个鸟蛋来给我吧。”
“等拿到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过你。”
嬴舟还想推辞,三公主不由分说地推他,“去吧,去啦,我要看看你能有多快!”
“快点啊。”
离开前,他本能地往河畔另一端投去一眼。
小椿已然站起了身,隐有懵懂地注视着自己,草绿的衣袍铺开青山一样的气场,将她衬得格外静谧,风雨不惊。
可惜眼睛不能说话,否则大约能省去他们之间的不少麻烦。
不过就算是可以,她多半也无话可说吧……
小椿目送着嬴舟和那位来历不明的女子消失在茂密的芦苇丛后,半人来高的芦草迎风摇曳,很快归于平静,口中自语道:
“……走掉了。”
她出神似地凝视对岸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坐回了树下。
彼时和风正自水泽处徐徐吹面,夹着幽暗的花香,连荒凉的北号山也变得温暖不少。小椿漫无目的地想,真的是春天到了。
她伸着两条腿肆无顾忌地胡乱发呆。
出山后,她很少留给自己这样大把的时光来浪费,总是卯足了劲玩耍,企图趁此短暂光阴,仓促地把一切能接触到的事物都感受一遍。
只有待在白於山,小椿才会如此无所事事地打发消磨。
看天,看云,看花草。
随便盯着哪一处都能盯一个下午。
身边的白桦刚抽了新叶,整棵树焕然一新,笔直而立,在风里精神极了。
她伸手敲了敲树干,说道:“给我两片能吹的叶子。”
茁壮的大树不敢怠慢,颤巍巍地探下枝条,将两枚叶片恭敬地奉上去。
小椿并不认识山外的树种,依照自己从前的方法尝试着吹了半日——没能吹响。
最后一个可玩的东西也没了,她失望地丢开叶子,和一旁的白桦树一起,垂头丧气地托着腮,端详远处绯红如锦的山樱。
大家都有事做。
巡山的巡山,游玩的游玩,打架的打架。
似乎就她没有……
像个闲人。
——要不,我也下山去吧?
她正如是所想。
周遭一股劲风乍起,来得甚是突然,将满地枯槁的碎草卷得纷纷扬扬。小椿转过头时,嬴舟便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