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为此做过侧写。这个凶手应该是为了复仇,而且有非常大的概率会继续杀人。”
裴深一顿了顿,继续加了把火,面不改色地说着谎道:“不瞒您说,温小姐已经收到了一份杀人预告,虽然报了警,但一直没有找到发信者,况且这件事充其量顶多只能算是恐吓,也就是拘留几天的罪。”
“所以她才找了我来帮忙,知道这件事之后让我很难不联想到设计院的那件案子,于是立即意识到了两起案件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就是当年三花岭隧道事故遇难者的关系密切人。”
“自从温小姐那年出事,她的母亲在她的个人安全问题上就如惊弓之鸟,为了避免她的过度恐慌,温小姐决定还是先求助于警方与我。虽然对她的母亲旁敲侧击过,但她始终有所隐瞒,于是没办法只能先来求助于您。”
“为了尽快锁定嫌疑人,防止再有人继续被杀,希望您能够配合一下调查,讲一讲当年事故现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比如说……当时是不是有人本不该死,却死了。”
话音一落,王振海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垂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苍老了好几岁,摇了摇头沉声道:“并没有这样的人。”
“但我想我应该知道是谁。”
随后王振海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只是叼了根烟默默点燃。烟雾袅袅上升,就像是惨淡的愁云,他的脸也在这烟雾中明明灭灭,显得忧郁而压抑。
“这件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会有重新提起来的一天。”王振海一边说着一变将还在燃着的烟头在烟灰缸中用力地按了按,熄灭了上面的火星。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渐渐地陷入了回忆中。“那是个傍晚,我们接到了报警,说是三花岭隧道那里出现了坍塌,有很多辆车被埋在了里面,于是我们火速出警赶往了事故现场。”
“坍塌是发生在接近隧道入口的地方,整个天花板是直接从顶部砸了下来,我们一到事故现场就知道救援的难度非常大,而且说句实话那种境况下,稍微有点经验的消防员一看就明白,被埋在里面的人基本上是凶多吉少。”
“所幸当时有两辆车是被埋在塌方外缘处,而且在这两车上我们都发现了幸存者。”
“其中有一个就是我?”温绵问道。
王振海点了点头:“没错,而且你乘坐的那辆车当时只有一半被完全埋在里面。”
“司机的那一侧车子并没有大面积变形,仅仅是有些大块水泥块挡在了车门口。在我们清理完入口处的碎石和水泥块进入隧道后,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就把他救了出来。”
“但是若要把你毫发无损的安全救出来,就必须依靠起重机等救援设备。”
“而被埋在外缘处的另一辆车,情况就更加复杂。那是一辆翻到在地的公交车,整个车子已经横卧在地,基本上只有六分之一的车身被露在了外面。幸运的是当时有一个女孩子还活着。”
“因为她所坐的位置比较靠近车尾,再加上被天花板压至完全变形的车体恰巧为她留出了一个三角形的空间,因此逃过了一劫。但是她整个人当时是被卡在座位里根本无法动弹的,头顶上还压了好几吨的石头,不仅需要起重机、钻机这些设备,其实最好还能有结构专家的指导。”
“因为那种情况下调离碎块的顺序造成的受力不均都有可能导致对她的二次伤害。”
“但不管是救你还是救她,都需要用到起重机。然而当时的隧道道路过于狭窄,只能容得下一台消防车起重作业。队长那时在塌方的另一侧指挥救援,所以决定先救谁的决策权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清理完入口碎石其实已经用了不少时间,那时很多家属也都赶到了现场。你的母亲和那个女孩的父母也都来了,拼命请求我先救自己的女儿。”
“当时的情况其实非常紧急,两辆车泄露出的汽油已经汇成一滩,随时都有可能起火爆炸。而在勘察完现场之后,根据我的经验判断,救你的用时一定会比救那个女孩的用时短,而且你被卡住的位置在救援难度上也要比那个女孩小很多。”
温绵:“所以你选择了先救我?”
“是的,我选择了你。”
王振海垂眸,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重新给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但是没想到在救出你的瞬间,你那辆车就着起了火,火苗在地上迅速蔓延,很快一旁的公交车也跟着着了起来。”
“都来不及把你移到担架上,我抱着你和同事们迅速撤离。一到安全地带,那辆公交就爆炸了。”
“所以……那个女孩……死了?”
“嗯。”王振海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什么人因为你是三花岭隧道事故的幸存者而想要杀你,我想应该只有这个女孩的家属。”
“这些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裴深一屈起的指节微不可查地叩了叩桌面,眸色深深地看向王振海,慢条斯理道:“但这似乎并不能解释您为什么会在这之后迅速辞职,甚至改名换姓离开华亭。”
“我相信您刚刚所说的一切,但我更想知道,您究竟在这中间隐瞒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爱困的猫咪的地雷~
祝大家新春快乐!情人节快乐~
第95章 第五周目(十)
王振海把烟掐灭, 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隐瞒,那个时候我女儿刚查出有先天性的代谢病,消防的工作太忙了,顾不过来, 为了专心给她治病, 这才辞了职。”
“以前的积蓄基本上都花在医药费上了, 华亭的消费太高了, 我也是没办法才搬到梁溪这里来的,小地方,日子总是能好过些。”
裴深一平静地看着他, 倏然轻笑:“你女儿的手术费与医药费加起来大概也有几百万了吧。”
“王先生, 其实您大可不必隐瞒,来这里询问您的不是别人, 是姚漫女士的女儿, 她与我都不会害她的母亲的。您若有什么事, 她的母亲自然也跑不了。”
“我们来这里其实只是为了跟您确认细节,并不想要对过去的事情有任何追究。”他故意顿了顿,继续道:“毕竟职务受贿与故意杀人相比, 恐怕根本就不值一提, 您的过去我们并不关心。”
什么?!
裴教授的意思是王振海女儿的那一大笔医药费是她妈妈给的?
温绵心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是姚漫说的?”王振海皱了皱眉, 语气实在说不上好:“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何必还要问我?”
裴深一笑着摇摇头道:“本来确实是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你!”王振海愤然看向裴深一, 沉默片刻,随后便像泄了气般任命道:“我女儿治病的钱确实是姚总给的。”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了温绵身上,沉着声音说道:“那天她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先救你, 说只要我先把你救出来,多少钱都愿意给我。”
那天的一切即使今日回忆起,还仿佛历历在目。
他看着平日在财经新闻里才能见到的人物,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直接在他面前跪下,哭着乞求他。说她当初难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说她女儿就是她的命,求他救救她。
公交车里那个女孩的母亲也跪下了,拽着他的裤脚,哭的不能自已,说她女儿乖巧漂亮,孝顺懂事,非常优秀,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在这里结束。
那个女孩的父亲揽着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旁,也在不停的摸着眼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自己也有女儿,自然能够感同身受,可是客观条件限制,他必须选一个先救,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伸手去扶她们,她们却不肯起来,姚漫更是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放,说只要他能先救她女儿,愿意给他一百万,两百万,渐渐的这个数字很快涨到了一千万。
公交车里那个女孩的母亲听到这话,忽然目露绝望,伸手就去拽姚漫的头发,哭着骂道:“你们这些有钱人,还有没有良心,都这种时候了还用钱砸人!简直卑鄙无耻!”
眼看就要打起来,那个女孩的父亲连忙上前拉住自己的老婆,不远处的警察同事们也都跑了过来,强行将她们拉开。
他也立马将其他同事们喊过来设置围栏和警戒线,不许无关人员再靠近救援现场,但在姚漫被拉走前,他暗示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确实心动了。那时候我女儿才确诊没多久,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治病,若是不做手术,她就只能死。她才那么小!”
“做父母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温绵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你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我,拿了我母亲的钱?”
王振海点了点头:“但我并没有要那么多,只拿了两百万,恰好足够医治我女儿的病。”
裴深一:“那后来呢?你为什么要辞职,还要隐姓埋名的离开华亭?是因为这件事被发现了吗?”
“没有,姚总当时处理的很隐蔽,两百万都是现金。但那个女孩的父母认定了我没有选择先救他们的女儿是因为拿了钱,从而导致了他们女儿的死亡,即使他们实际并没有证据。”
“之后又是报警又是起诉,还到我工作的地方抗议,眼看事情就要闹大,连领导都开始频繁找我谈话,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专心照顾我女儿,于是我就辞职了。为了防止他们的持续骚扰,姚总还帮我改了名字,也改掉了我以前的档案。”
“之后为了看病,我们一家在首都春明呆了三年,后来就到了梁溪,盘了个店,一直到今天。”
“事情就是这样。其实那天就算我不拿钱,我也一定会先救你。因为如果我那天选择了那个女孩,最后你们两个都会死。”
“拿了钱,我女儿也能活,三个人能活俩,这生意不亏。”
“就算我因为这个事去坐牢,我也不会为那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就算事情重来千万次,我都会那样选择。”
离开王振海的店,温绵的心头有点莫名沉重,听到裴深一问她刚刚是不是给王振海留了张支票,才勉强回过神来。
“是啊,说来感谢总不能空手吧。”
温绵的情绪不高,脑中还在不停回味着王振海的话,想到她妈妈为了救她还曾跪着乞求别人,心里更是有些难受。
“难怪我会有那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我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因为汽车爆炸死在我的眼前。不知救援难度这些隐情,我当时一定只会觉得是因为我,那个女孩才死的。”
“二选一,因为别人被迫把生的机会给了我,我才能够活下来。”
“最讨厌亏欠的我,怎么可能接受这个?”
温绵嗤笑一声,忽觉后脑勺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抬头就看见裴教授正温和地看着她:“别多想,她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温绵沉默片刻问道:“老师,你一开始就猜到王振海突然多出来的那一大笔钱是我妈给的吗?”
“只是猜到有这种可能,并不确定,诈他的成分大概更多一些。”
“如果王振海知道他的那个选择会招致自己满门被杀,他还会那样笃定的说着不悔吗……”
“我想他会,因为他是一位消防员。”
.
翌日清晨,温绵打着哈欠从房门里出来,整个人看起来疲倦极了。从王振海那里获得的信息量太大,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再加上她离凶手的身份大概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距离,于是导致她昨晚的睡眠质量不是太好,貌似做了许多梦,梦里光怪陆离。
和教授一起吃完早餐,两人就准备启程回华亭,谁知没开多久温绵就发觉教授走的路有点奇怪。
道路两侧的建筑似乎越来越少,看起来越走越偏,根本就不是他们来时的那条直接通往高速公路的路。
这种杀人灭口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一般刑侦小说进行到这里是不是就该反转了?
裴教授不会是借她重生搞了个俄罗斯套娃式的连环计,只为消除自己的嫌疑吧?电光火石之间温绵想了许多,最后觉得教授应该不会吃饱了撑的那么无聊,遂直接问道:“老师,你这是要去哪呀?”
“岚山。”
“别害怕,”裴教授微微勾了勾唇,语气揶揄,一边开着车一边回道:“感觉到你心情不是太好,所以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放松一下。”
“不是有句话嘛,”他笑笑道:“来都来了。”
“既然到了梁溪,怎么能错过这里最有名的风景。”
下了车,温绵遥遥望向远处如黛的青山,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感觉这里的空气新鲜的沁人心脾。
近处绿木掩映,松樱密布,远处峰峦为翠,时有禽鸣。
走了一小段路,就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台。岚山景区非常大,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有些游客会选择徒步进山,但对那些不想太累的游客来说,观光小火车就是更好的选择。
趁着教授去买票的时候,温绵在车站的日式小食铺里买了两份鲷鱼烧,一口咬下去,红豆甜软绵密,整个人都好像瞬间幸福了起来。
果然听裴教授的,永远都不会有错。
这里真的太适合放松心情了。什么杀人啊,放火啊就暂时先抛到脑后吧。
待教授回来,温绵一边吃着一边将另一份鲷鱼烧递了过去。裴深一抿唇轻笑了下,指了指她的嘴角,递过去一张手帕。
温绵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擦了擦唇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嘻嘻道:“说起来我好像从老师这里顺走了不少手帕哈哈,将来说不定都能开个展览了。”
“是吗?”裴深一低头看着她,莞尔轻笑:“那看来我得多准备些备着了。”
两人正在说笑着,身旁传来轻微的咔的一声响。
温绵和裴深一同时转身看过去,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正拿着一个单反对着他们,甚至在他们转身看向镜头的时候再次抓拍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