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让他感到最可笑的是，在暗夜阁重金买下皇甫擎苍人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样的父子关系，真是莫大的讽刺。
夜幽冥忽然感觉自己也挺可笑的，恨了这么多年的人，不过是听了几句不知真假的话语，竟然都开始动摇了。
他是不会承认的，在内心深处，他仍然将燕行当成三哥的事实。
……
“燕霜，给你。”
燕霜从沉浸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抬眸，就看见了男人伸过来的手上多了被防湿布紧紧包裹住的东西。
“一路奔波，你应当饿了。”
燕霜顿了顿，便接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向燕安，男人高大的身子在狭小的马厩中微微弯着腰，他站在靠近棚子外围的地方，遮挡了棚内大部分溅起的雨水。
“你也吃些，进城之后，恐怕就没这么悠闲了。”
燕安微微摇了摇头，他黑眸透亮中带着平静：“我不饿。”
苏杭城如今戒严，城内风风雨雨，等到他们二人进了城，恐怕计划的最关键一环，就要开启了。
太子如今被王宽扣押在城东的一个园林院落之中，虽然扣押了对方，但也仍然好吃好喝地供着，其实虽然苏杭局势看起来对他们来说是劣势，但是燕霜如今和燕安成功回到了这里，局势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真正不可控的是京城。
皇帝忽然昏迷不醒，宫内由皇后拿着中宫笺表控制着整个后宫，而前朝，则是国丈与洛宰相为首的二人把持着朝政。
如今太子被扣押，若是拖延下去，恐怕这天就要变了。
燕霜将包裹打开，咬了一口糕点，满是清新的绿豆香在嘴里蔓延开来，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问道：“这么好吃，哪里买的啊？”
燕安勾了勾唇角：“是我做的。”
燕霜看着他，忍不住缓缓伸出了一个大拇指：“牛牛。”
燕安眉头动了动，他有些疑惑：“牛……牛？此为何意？”
燕霜将制成一口大小的绿豆糕又往嘴里丢了一颗，声音有些含糊：“就是你很厉害的意思。”
燕安弯起了眉眼，看着女人像一只仓鼠一样吃着东西，目光都柔和了起来。
显然对方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还有些不自然的事实。
燕霜将最后一口绿豆糕咽了下去，还没开口，就见到燕安拿起了一旁的水壶递了过来，她什么也没想就直接接了过来，手里原本放置绿豆糕的帕巾也被燕安拿了回去。
这样的动作自然极了，燕霜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就好像他们二人之间的举动，是理所应当一般。
城内换防还需要一段时间，燕霜懒散地靠在身后的城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燕安聊着天。
唇边忽然被轻轻碰触，指腹见的粗糙落在了唇角，燕霜一愣，就看见燕安极其自然的收回了手，淡淡道：“嘴角落了糕点。”
燕霜摸了摸嘴角被碰到的位置，“哦”了一声，随后看着他。
男人仍然站在原地，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手上的东西，长睫垂了下来，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还有精致俊秀的侧脸。
燕霜忽然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燕安一顿，他抬起头来，看向慵懒地靠在墙上的女人，女人目光澄澈，就好像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语气自然又平缓。
燕安安静了一会，他像是仔细地回想了一会，最终只是勾了勾唇角。
“我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当他回过神来时，一个名叫燕霜的女人就已经刻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他尊重她，他敬佩她，他崇拜她，他爱慕她。
无论何种境地，无论何种原由，当他注意到自己的为她所牵动，他的行为只为靠近她时，他就已经被她俘获了。
他心甘情愿地走进一个名叫燕霜的牢笼，并将用一生，来追随于她。
第82章 平静的海面下并不平静……
不知何时, 冬日的苏杭城，就像是这连绵阴雨一般，被乌云笼罩着。原本城中热闹的街道如今也变得人烟稀少, 家家户户都躲在家中，等待着这场如同闹剧一般的兵变结束，就是将来王朝换一个主人, 还是太子夺得最终的胜利。
苏杭城的城墙又高又大，如今也时时有着来往的士兵，每一个时辰便换一次防。
如同深渊般狭长的小巷深处，有着两个穿着巨大斗篷带着帽兜的两个人, 就算大雨直下，也仿佛感受不到似的，走在满是浅浅水洼的青石板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与这雨夜融为了一体。
“太子如今被大人关着, 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每天巡城究竟是做什么？”
有声音逐渐从远到近,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默契地闪身躲到了角落。
两个提着长枪的士兵正慢慢走来, 显然是在巡逻。
高个的听了这话，他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吧, 小心隔墙有耳。”
矮一点的那个有些轻蔑地笑了起来：“如今苏杭城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隔墙有耳又如何？”
“那倒也是, ”高个点了点头, 他道，“听说之前的那个小偷还是没有找到。”
矮个子有些疑惑：“如今天下都要变了，大人怎么还在关心丢失的东西，难不成是什么不得了的大宝贝？”
高个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甩了甩手上的雨水，道：“不必担心这些，都是迟早的事，”他语气变得有些玄而又玄起来，就好像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内幕而有了一种自己懂很多的神气，“我前段日子听说，洛相即将来苏杭了。”
矮个子惊讶：“来苏杭做什么？”
高个子很满意他脸上的震惊，他道：“也许是带着陛下的指令。”他嘴上说着也许，但是表情俨然就是肯定了。
矮个子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了一丝佩服：“刘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被称作刘兄的高个子得意一笑：“我拜把子的大哥现在可是大人跟前的红人，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有些猥琐地笑着，靠近矮个子，语气也多了几分男人都懂得得暧昧，“那些从各处搜寻来的女人，王兄想不想来一点啊？”
矮个子顿时神色变得谄媚了几分，他吹捧了几句高个，迫不及待地又聊起了王宽府上的女人。
等到二人走远，燕霜才和燕安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燕霜看了眼这两个士兵离去的方向，眼里多了几分厌恶，对旁边的燕安轻声道：“走吧。”
燕安抬手将燕霜的兜帽往下拉了拉，点了点头。
二人在这苏杭城的小巷中穿梭，明明才在苏杭待得不到三个月，但是却对城中小路熟门熟路。
等到他们来到一个暗藏的屋子，燕安上前十分有规律地敲了敲门，大门过了一会便打开了一个小缝，在仔细地看见他们二人是谁之后，便让他们进来了。
“燕霜大人，一路上没事吧？”
屋内快步走来了一个秀美娇艳的少女，她眉眼间带着几分紧张，看着进来的高挑女子，见神情有些冷漠的女子微微摇了摇头，她才松了一口气。
“苏姑娘担心了燕姑娘一个多月，这下子可算是安心了。”另一旁一个民妇打扮的女子开口了，那声音柔弱酥软，仿佛让人听了身子就酥麻了一半，在看过去，女子容颜惊艳脱俗，姿态柔若无骨，让人一见就感叹世间竟有如此柔弱媚骨的姑娘。
燕霜朝她礼节性地抱拳行礼：“梁姑娘。”
“客套的寒暄就不用多说了，说说事情办得怎么样吧？”站立在梁姑娘身旁的白衣男子开口了，声音清朗，缓缓说话时给人一种信服力，容颜俊朗，站在那身姿挺拔，身上满是沉淀下来的稳重，当他那双含笑的眼睛望过来时，就会让人感觉全身的秘密都被看透了一样。
这两个人，正是当初帮助了苏红裳的漕帮军师和从王宽府上逃出来的瘦马。
燕霜神情姿态在对待外人时是从不ooc的，总是展现出皇家影卫首领应当会有的姿态。
她凤眼神情冷淡，带着一种干练的飒爽。
“解决了。”
梁姑娘柔柔地看了一眼一旁的丈夫，随后对燕霜也温柔道：“燕姑娘这一路辛苦了，姚郎也只是忧心，如今局势瞬息万变，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燕霜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听到了燕安唤了一声，便转过身去看他。
见燕安盯着她看，燕霜有点不明所以。
燕霜：？
燕霜：看啥，没看到姐在凹造型给对面这个腹黑军师下马威中吗？
结果就见燕安微微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无奈。
男人走过来，微微弯下腰，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靠燕霜不近，但是走进了两个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仿佛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如同药香般清新的气息。
燕霜还在不明所以，就见对方将脖颈下的雨篷系带给解开了，燕霜在他环绕着自己将雨篷卸下来的那一刻，燕霜觉得身子都轻了一些。
燕霜：……
所以搞了半天她是穿成这样冷漠脸给对方下马威的，连眼睛都看不到。
梁姑娘在一旁柔柔地笑，当她笑起来的时候还用手捂着唇，当真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也不怪姚稹拼了命都要从王宽手中把梁姑娘给夺回来。
是的，夺回来。
燕霜还是听苏红裳说的。
是一个青梅足马惨遭社会毒打不得不分开的故事。
姚稹和梁姑娘是青梅足马，两小无猜，从小就约定好了两个人将来到白头，然而像这种一看就是立flag的话说出来，很快他们就遭了难。
姚稹以前是一名书生，从他能从漕帮的一个小小底层人员混到如今的军师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有多聪明，毕竟漕帮可是整个江南地区最大的水上商帮。
然而他运气着实不太好，进京赶考的那一年，赶上了齐王谋逆，在国子监备考的姚稹就被其中一个暗中投靠了齐王的人牵连，被终生禁考了。
明明殿试的机会就在眼前，却被生生夺去，回到了家乡的姚稹才知道，青梅足马的未婚妻，早在他五年前离开家乡前往京城学习的时候，就被镇守大太监王宽看上，硬生生夺来，丢在府中接受瘦马培训。
一般扬州瘦马，都是从小进行教育培训的，但是架不住王宽看上了青梅，于是姚稹怒发冲冠，一路火花带闪电，暗自筹谋数年，终于将青梅救了出来，不离不弃，始终如一。
当然最后这一段是燕霜脑补的，她是能看得出来姚稹对梁姑娘有多重视，只要有梁姑娘在的地方，姚稹的眼睛就会时不时地放在对方身上，看向她那种完全看不出情绪的含笑双眸，落在梁姑娘身上时，都温柔真诚了许多。
而这一次，燕霜出城到回来，都离不开对方的帮助。
毕竟姚稹现在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只要能搞死王宽，姚稹无所谓将来谁当皇帝。
梁姑娘道：“燕姑娘与燕公子，感情可真好呢。”
燕安顿了顿，他没有说话，自从那天晚上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之后，许多杂事纷繁而来，燕霜并没有时间来处理关于他的这些事。
对于燕安来说，只要能跟在燕霜身边，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在燕霜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之前，燕安是不会再刻意提起，给燕霜徒增烦恼。
燕安听见燕霜道：“这些时日，苏杭城可有发生什么事？”
燕安一愣，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燕霜并没有反驳梁姑娘的话。
莫名的，燕安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视线，当他看过去时，就看见了一种十分熟悉的敌视的眼神——苏红裳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燕安：……
怎么感觉这些人都跟没断奶的小孩似的。
燕安也发现，原本一直跟在苏红裳身边的南宫凌风，也不知道消失在了何处。
他垂下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看了已经将视线转回到燕霜的苏红裳，最终只落下唇边微不可闻的叹息。
……
“夜幽冥，你今天……又去哪了？”
同样在苏杭城城中一隅，洛仙儿刚打开门，就看见了夜幽冥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前，身上带着浓厚的血腥气。
“你、你受伤了……”话还没说完，洛仙儿就愣住了，因为此时夜幽冥弯下了腰，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委屈似的，将头埋在了她的颈侧，高大的身子将她笼罩在怀中，洛仙儿明确地感受到了，对方此时的低气压。
洛仙儿还在犹犹豫豫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听见夜幽冥开口了。
夜幽冥声音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但是这一次的漠然中又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自嘲和恨意，语气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这是洛仙儿第一次见到这个冷酷无情得仿佛连血都是冰冷的杀手露出脆弱的一面。
“如果连他都是无辜的，那么我应该恨谁？”
“如果这是真的，我这二十一年的人生，就像是个笑话。”
夜幽冥永远记得那一天。
肆意闯入侯府的士兵，大笑轻蔑地打砸抢，所有亲近之人也只剩下血肉模糊的躯体，母亲将他藏入柜中，他亲眼见到母亲自刎于门前，以示清白。
血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他的眼睛。
第83章 小瞧女人的必定不是好东西……
“殿下, 这是上好的碧螺春与鲜虾制作而成的碧螺虾仁，还有鲜嫩班鱼肺制成的班肺汤，还请品尝。”
丫鬟们一如既往的没有听见内室传来的声响, 但仍然在告知完菜色之后，恭敬地走了出了。
等到将门关上，借着淅淅沥沥的雨声, 几个丫鬟才敢议论纷纷。
“不过是阶下囚了，竟然还敢摆这么大的谱儿。”
“绿梧姐姐，小点声，这可是太子殿下。”
绿梧轻蔑的笑了笑：“什么太子, 恐怕很快就不是了。”
一旁的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随后却不敢顺着绿梧的话再说下去，绿梧当初自持美貌，想要爬上太子殿下的床, 结果被太子殿下毫不犹豫地打出门外, 丢尽了脸面, 从此之后对太子总是多有怨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