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上首的赵如卿, 又叹了口气:“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没法打动她。”
“你早该发现了。”纳星无所谓地低头吃菜, “你看你送了那么多东西, 要是真的喜欢你,早让你进她后宫了。”
“不过我送她东西,看到她高兴, 我自己也会很开心。”处月喝了口酒,“这也许可以解释为我特别特别喜欢她,所以以她的喜怒哀乐为我自己的心情变化。”
“痴情种啊?”纳星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你突然自我剖白这么多, 是想说你现在不喜欢了?”
“差不多吧,感觉有点追腻了。”处月说道,“总也得不到的东西, 就好像是天上的月亮,追求不会有结果,就只好停下脚步,在想念的时候抬头看看就足矣。”
纳星不置可否, 只重新低头去吃菜。
“你不发表一下你的看法?”处月问。
纳星道:“没什么看法啊, 反正当初我都劝过你了,你现在只是证明了当初我的看法是多么正确而已。”
“你对你亲哥我一点都不尊重。”处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是你亲哥,你说话的时候能注意一下我的心情吗?”
纳星认真吃了口豆腐,然后看向了他亲哥:“那就跟你说正事好了,回鹘王室派了使团准备到云京来。”
“现在已经八月了,他们现在出发, 大概十月就能到云京。”处月算了算时间,又看向了纳星,“或者晚一点,会是十一月的时候到云京。”
“不是这个,是他们到云京,将来代朝肯定会和回鹘继续通商,甚至商路会更开辟啊!”看了一眼仿佛在状况外的处月,纳星放下了筷子,“商路还要通过我们突厥呢,你去跟上头那两位说,咱们突厥也要一起啊!否则将来你想追她的时候,都没钱追了!”
处月摇晃了一下脑袋,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哎,我知道了,这事情说来也是有些……”
“这事情简直太应当去做了!”纳星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都已经说了不再沉迷在情情爱爱里面,所以作为汗王,你要开始做正事了!”
处月点了点头,道:“今天这宴会是庆功的,这事情也不好说,等过两天我去找她。”
见处月答应下来,纳星便也不再多啰嗦什么,只埋头吃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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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处月便带着纳星去找赵如卿说这商路的事情了。
“听说了代朝是要和回鹘继续通商,并且商路还要继续开拓,就我们突厥正好也在这必经之路上,所以我思索了一会,倒是觉得我们可以共同来维护这商路。”处月见到赵如卿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来意,“有我们三国联手,西戎是不敢贸然再动手了的,另外还有那些小国家当然都只会老老实实地听话,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陛下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赵如卿原本也和人商量着要在代朝和突厥边境增加更多边镇和边防,以两国现在友好的情况来看,这些边镇可以用来通商,还可以让两边的民众之间有更多的交流,双方只有交流更多,相互之间的隔阂才会越少,将来代朝同化了突厥才会更容易。另外有了这些边防边镇,对于商路也是一大助力,商队可以不用再担心一路上可能的补给问题,并且有了护卫,安全性也会比以往更高。
这会儿听着处月主动提起了这个,她便忍不住笑了一笑,道:“难得汗王与朕想到了一处,本来就想请汗王来商量,在我们两国之间多增加边镇和边防的,这样商路上补给点增多,想做生意的人会更方便,也让我们两国的普通民众更好地生活在一起呢!”
处月听着这话,眼睛亮了亮,道:“原来陛下也有这样想法,那真的太好了!”顿了顿,他又想了想,道,“既然有这样想法,那便不妨让我们底下的人去商量出一个具体的章程出来。听说回鹘会有使团到京城来,到时候是不是还能与回鹘一起商量此事?若是我们三国之间能联手行事,将来商路便会越来越兴荣。”
赵如卿笑着道:“有了汗王这话,后面的事情便简单了。朕这边让人专门处理此事,汗王那边派个能做主的过来,之后便让他们商量着拿出章程,最后朕与汗王一起来看看成果便是。”
“便让纳星来负责这事情。”处月笑着道,“我们突厥人没有你们代朝的官员那么好说话,得是要有个压得住阵的,否则底下那些人就要乱来。”
赵如卿笑道:“自然是可以的,朕便让黎薛他们来处理此事,他们之前也去过突厥,了解你们的风俗民情,便不会有什么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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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如卿和处月不过三两句就确定了的事情,过了两日才从朝堂传到了市井当中。
不过到市井当中时候,最关键的边镇边防的事情已经被模糊忽略,所剩下的便是过几个月回鹘会有使团来,朝廷如今是鼓励往西域经商,一时间商人们倒是都精神一振,琢磨着是不是有机会可以大赚一笔了。
而与这些繁荣喜悦相对比的,便是翰林院中的愁云惨雾了。
顾兰之入了翰林院之后,先是派了年轻的学士去太学去一边教学一边整理教义,另一边则是让翰林院上下都开始准备往全国各地去监督讲学授课了。
本朝翰林院司草拟内制之职之外,另外便是编纂文史,稽查官学功课,另外便是之前赵苍在位时候讨论过是否要让礼部把科举的一部分职责也交给翰林院来执掌。
其中那个稽查官学功课,便是翰林院的一大职责——尽管在之前翰林院并没有在这一条上太过于用心,而是努力在往赵如卿身边和弘文馆争夺皇帝近侍的地位。
这一职责说起来简单,也不过就是考察各地的官学的教授情况,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代朝有多大?底下有多少个州?每个州底下又有多少郡?每个郡下面的官学是不是真的有?倘若是有,又有几个人在里面上学?若没有人上学,为什么那些人都去了私人的书院而不去官学?若不去官学,那每年每个州郡往上报上来的各种赋税金额里面,为什么又有官学那一条?如果出了问题,是不是就是翰林院的失职?
问题有这么多,翰林院就是算是想管,也不敢贸然伸手,里面那盘根错节的关系,哪里是他们这些只想着做皇帝近侍的学士们能理得清楚还能处理得当的呢?
故而从前这一职责只是随口提一提,向来是没有人当真的。
谁知道这顾兰之来了翰林院,不多时便把这一条给提了出来,不仅提出来,还非常迅速地把全国各州各郡的情况都列出来,接着便给他们每个人都分派了任务,让他们在两个月之类先把今年的情况弄清楚汇总上来,若有疏漏,便要惩罚。
他们倒是有心和顾兰之说说此事的不可行,但顾兰之却一下子把他们都堵了回来。
顾兰之道:“如今太学开了书斋正在教百姓识字,将来京畿各处的私学也都是要跟着一起教授的。京畿各处书院跟上,再接着便是全国各州郡的官学首先要开始做到这样教授百姓识字的指责,倘若连各州郡官学的情况都弄不清楚,到时候政令如何下达?难道圣上的政令是只打算在京城昙花一现么?”
这话堵得他们无话可说,便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任务接下来了。
接了这任务并不代表他们就此认命,他们私底下便开始想办法是不是能把顾兰之从翰林院赶走,正大光明赶走大约是不行的,于是就只能想一些阴私法子——比如来挖掘一番他从前做过什么污糟事情,是不是可以翻出来大书特书,是不是能让御史参一本,是不是能让皇帝直接把他贬官?
一番挖掘之后,他们便是大失所望——顾兰之可以算是清清白白,并且无可挑剔,从魏朝到代朝,他便是什么污糟事情都没做过,行得端坐得正,就连之前他们以为他去工部做育种时候或许会有一些可以拎出来说的劳民伤财都找不到,唯一大概可以拿出来说的便是他的生母曾经是魏朝永王的侧妃,之前在京中似乎做过什么里通外敌的事情。
但……他的生母后来据说是已经逃走了,已经不在京城太久,他们想拿这件事情来做文章,似乎都显得太过于牵强。
而就在一行人垂头丧气的时候,忽然有人拿出了个颇有意思的事情说道:“倒是还找到一件,他之前收过齐国公府送过去的几个奴仆,后来是送到永安寺去了。”
“送永安寺?为什么是送去了永安寺?”旁边的人来了兴致,“这其中是有什么秘密么?”
第96章 九十六 官场上没有秘密
赵如卿看了一眼御案上那一叠厚厚的奏折, 有些微妙地挑了眉头。
“这么多都是弹劾顾兰之?”她语气都显得有些奇怪了,“翰林院是有什么朕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在另一边翻找了一下顾兰之的奏折, 翻了好一会儿, 才找到一本是说让各部和州府配合翰林院把各地官学情况进行调查的折子, 内容倒是简单,也没什么花样文章来颂圣,乃是在上次提出此事之后, 现在重新要求各部各相关的衙门要积极配合,否则事情无法继续推进了。
顾兰之到了翰林院之后,她才猛然发现这人行事利落有条理,都不太像之前在弘文馆时候的样子, 这就让她感觉一开始便是把他放错了地方。
天下读书人多,但是能有这样条理手腕并行事果断的读书人却少,顾兰之这样不仅能看得清楚局势, 还敢作敢为的,更是少之又少。
想了一会儿,她先把这封折子给批了,交给了一旁的右荣:“这封折子抄送了一下礼部, 另外记得让闵颐拟旨, 各州府是要准备官学上的事情了。等太学里面的讲义整理好了,翰林院把各地官学的情况汇报上来,就要准备让人把讲义也发到各州府去。”
右荣恭敬地应下来,便立刻出去办此事了。
赵如卿重新把目光投向了那一大堆弹劾顾兰之的折子上面,她翻开了最上面的一本,乃是在弹劾顾兰之意图秽乱宫闱?
这真是一个让她想都没想到过的罪名。
再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却是说的他准备了数个绝色少年郎准备用来争宠, 并为了掩人耳目,把这些人都藏在了永安寺里面,这样便是天不知地不觉,旁人也都想不到佛门那样清修的地方会藏着这样污垢。
折子的最后还写了他们去永安寺找到那几个绝色少年郎,他们便承认了就是想要帮着顾兰之争宠的。
看到这里,赵如卿感觉有些荒谬了。
若是顾兰之有这个心思,她难道还看不出来?
再翻开底下的一本,是弹劾顾兰之公然用钱去买了度牒。
代朝立朝之后,赵苍便已经发了明旨,度牒是不能如魏朝时候那样随便由寺庙发放了,每个寺庙的度牒都是严格被官府管理的,不仅数量有限,而且还会根据寺庙的情况每年度牒的数量都有所改变。当然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上头虽然已经规定了政策,但在实际操作之中还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并非是一板一眼完完全全按照上头规矩来的。
这弹劾的折子里面便是说了,顾兰之拿到的永安寺的度牒并非是正规途径拿来的,便是做了违法的事情,所以应当追究他的责任。
赵如卿眉头皱起来,她倒是不怎么为顾兰之弄了度牒的事情而有什么想法,只是这两封弹劾的折子都已经说明了,现在朝中对顾兰之的意见似乎很大。
在她登基之后,似乎还没有过哪一个官员能引起御史台这样的关注,竟然还能挖掘出这么多事情来。
所以,为什么是顾兰之?
因为他进了翰林院?因为他开始让那些翰林学士们为了她做事?
她是向来知道的,她登基时候最大的阻力便是这些翰林院的读书人们,他们有许许多多的规矩,许许多多的偏见,他们向来都不认为她这个女人能做皇帝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登基之后先开恩科的原因,她就是要把这些读书人划成两个部分,他们想要前程,那就要来参加恩科,那就必须要拥护她,而剩下的那些人便会迫于各种各样的情况,或者被动或者主动地选择臣服。
当然了翰林院里面这些人是向来不好动的,他们都是学富五车颇有声望的读书人,他们能进翰林院,便已经说明了他们在读书人之中的声望,尽管他们没有反对的能力,但他们有能杀死人的口诛笔伐。所以她直接选择了再抬高一次弘文馆,她可以选择去用她想用的人,暂时把这些人放在一边。
只是从太学开学斋这事情来看,他们是不甘寂寞的,他们就和宗室里面那些人一样,还在妄想着她会从皇位上下来,让位给他们看中的人选。
顾兰之去了翰林院,则是让他们这些人不得不捏着鼻子为了她做事了。
他们心里不愿意,但却不得不去做,最后就想到了这个最容易用来对付官员的方式——御史弹劾。
这些御史或者并没有什么预设的立场,或者他们也是与翰林院这些人原本就是沆瀣一气,总之,他们不仅想到对付顾兰之,并且还真的切实地找到了把柄,然后便有了她面前这么一大摞弹劾奏折。
想要去弹劾一个官员,那么这个官员不管做什么都会是错。
哪怕他今天下马的时候是从右边下,都会成为他们眼中的叛逆,是值得拿出来大书特书的。
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这样密集的弹劾之下,他要害怕的便不是会做错了事情,而是他已经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万事全是错。
她若有所思地把奏折放下了,抬眼看向窗外,已经彻彻底底入了秋,晚桂的幽香随着风飘进殿中来。
再过不了多久就是立冬,那时候应当云京城就会下雪。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些弹劾的奏折,唤了人进来直接抬到旁边,这些事情或者一时半会之间还看不出一个究竟,她还需要多一点时间来看看,由这件事情,是不是还能引出更多不安分的人。
弹劾顾兰之的奏折被留中不发,对于这些上折子的官员以及翰林院的学士们来说,却是一个有些微妙和值得琢磨的信号。
若是觉得他们弹劾得不对,赵如卿大可以直接打回他们的奏折,直言他们的弹劾是无稽之谈。
而若觉得他们的奏折是写得有理,那自然也会依着他们的弹劾来对顾兰之进行处罚。
现在这样的情形,便让他们感觉到中间似乎有一些他们遗漏了的值得琢磨的地方了——既然赵如卿留下了这些奏折,意思是不是对这些弹劾还是有一些认同,只不过现在她还需要顾兰之为她把官学的事情全部理顺,所以暂时先只是把这些弹劾留下了?又或者是,他们还没有能够找到应当弹劾的地方,他们找到的那些错处,还不值得拿出来处罚一个科举出身点了探花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