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便在写关于女性识字的问题了,他仍然是以目前太学的书斋为例子来说的,他说现在太学书斋中仅有的几个女学生都已经是中年妇人了,这或许能说明,现在世上大多数人并不赞同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和男人一起学习,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又有男女七岁不同席,总之这些便全都是阻碍,从这几个妇人看来,并非是女人不想识字,而是在她们还没有当家做主的时候,根本也没有太多机会罢了。所以接下来在全国各地要把书斋开下去的时候,其中要不要收女学生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需要讨论的问题了,是要单独开辟一个女学,还是和太学这个书斋一样不分开?如果分开,是不是有那么多的女孩儿能进到书斋里面来,单独开斋是否有必要?如果不分开,他们会不会愿意把女孩儿送到书斋来认字?
这其实也是赵如卿想过的问题,其实对于有钱人家来说,女孩儿识字并不是什么难事——或者说,这样的人家,男孩儿女孩儿识字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有他们想不想和愿不愿意,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但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便是一个能与不能的事情了。
太学的书斋解决的是普通人家能不能识字的问题,男孩儿当然大多数人家愿意送去认字了,但女孩儿就未必了。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小孩儿也是要参与劳作的,让男孩儿去识字,那女孩儿就要帮忙做事了,否则家里的活谁来做呢?布不会自己织好,地里的野草也不会自己就消失不见,一切都是需要人去做的,一个普通人家中,就算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也会更偏向于把这个机会给男孩儿。
所以要怎样让女孩也有机会来识字认字呢?或者说,要如何让这些普通的百姓改变思路,认识到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重要呢?
在奏折中,顾兰之接着写道:或者可以通过科举上的小小改变来引导人们的想法,如今的科考取士,全是男人,或者可以增加一些女人的名额了,或者也并非是增加,而是最简单的不限制。现在世家大族贵族小姐识字认字的都多,比如像秦琳和王萱这种,并不比男人差多少,就鼓励她们这样的姑娘家来考,然后择优录取,这是最简单的能让人们看到朝廷偏向的方式,并且能让天下人都知道,现在朝廷取士不会只录取男人,女人也一样会被录取。
但与此同时,要警惕的是科举取士并不能太过于放开,否则会让天下读书人全都一窝蜂地想着要做官。接下来他笔锋一转又这样写道,政治一途虽然风光,但对于整个代朝来说,做官必定不是所有人的唯一出路。如若每个人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做官,朝廷也只一味地录取官员,那么将来整个朝廷从云京到地方的州府,都会被大量冗余的官吏所拖累,到时候发放给官员的俸禄会成为朝廷沉重的包袱,而一旦官员拿到的俸禄不够多的时候,他必定去想那些歪门邪道,行不义之事。这事情需要浸提,但是具体如何操作和把握,臣以为仍然是要先讨论。
再后面,顾兰之笔锋一转重新又说到了农具改良和选种育种,他写道,若是百姓能轻松通过耕种就获得成果,手工人能拥有更灵便的工具来进行制作,那么显而易见的,在商路通常的情况下,很快便会有大量的财富累积起来,到时候便还是会归根到赋税之上,而赋税究竟要如何改革,便需要陛下根据当时的情形来进行提前部署了。代朝这样大,一个简单的政策想要从云京推行到各州府,绝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完全推行到位的,只有提前想得足够周全,才能在推行的时候畅通无阻,否则的话便会有无穷尽的阻碍,还有许许多多的流言来干扰最普通的老百姓们的看法。
赵如卿看完了奏折之后笑着放到了一旁,她有一些想见顾兰之了。
这份心有灵犀与心意相通是罕见的,她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个人把她曾经想过的事情都一一写出来,还让她看得如此畅快。
扫了一眼旁边那一摞御史们上奏弹劾的折子,她目光又暗了暗,或者她应当让这封折子先在朝堂上讨论一番,之后再给嘉奖也不迟,这些人现在还看不出她的偏向,所以他们还在肆意妄为,一旦她给出偏向,便会让他们假装太平。
她现在不需要这份粉饰太平,有些脓包还是让他们早点长出头挑破了好得比较快一些。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茶盏喝了口水。
外面忽然听到了赵麟的声音,她示意右荣出去把赵麟带进来,然后又拿起顾兰之的奏折看了看,放在了旁边。
赵麟捧着个匣子,蹦蹦跳跳地就跑到了殿中来。
跑到她跟前来,他献宝一样把手里的匣子摆在她面前:“母皇你看!是弹琵琶的兔子!”
赵如卿有些好奇地打开那匣子,然后一只反弹琵琶的飞天兔子就安静地站在匣子里面。
赵麟小心地伸手把这兔子给拿出来,然后摆在了旁边,得意地炫耀:“这个琵琶真的可以弹!我刚刚试过了!”
伸手在那缩小的琵琶上拨弄了几下,果然发出了和乐师用的琵琶一样的音色,赵如卿微微挑眉,只觉得这巧思难得。
“母皇你看,这个兔子跳起来的时候耳朵也会跟着飘带一样飘起来!”赵麟捏着玉兔的耳朵说道,“这个动作我也能做,你看,就是一只腿这样站着!”一边说着,他便也仿着这兔子抬腿的样子,自己单腿站了,“母皇你看,是不是一样的?”
赵如卿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把小孩儿抱到怀里来:“是一样可爱,所以这个兔子哪来的?”
赵麟在赵如卿怀里乖乖坐好了,又摆弄了一会儿兔子短肥胳膊上还能活动的手镯和铃铛,道:“是老师送的呀,他说一个月送我一只,说下个月送我一只骑马射箭的兔子哦!”
听着这话,赵如卿伸手又拨了一下那琵琶上的弦,一时间有些难以说请自己心中究竟是如何感受了。
赵麟没感觉到她的心思复杂,只抬头看她:“老师好久没进宫来看我啦,母皇,你什么时候让老师休沐两天,让他进宫来呀?”
第99章 九十九 说不定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看的……
代朝官员休沐时间并不少。
若是从前, 翰林院大约能算是清闲衙门,里面休息的时间便更多一些。
但现在便不一样,因为书斋以及官学的时候, 休沐时候便不那么充裕了——不充裕也并不代表完全没有。
赵如卿让右荣去问了一问, 便知道过两天便是顾兰之休沐的日子, 就直接允了赵麟出宫去找他。
从奏折来看,这时候让他休沐时候进宫倒是惹非议,不如就让赵麟自己出去, 宫外规矩少,能玩的地方多,反而还自在一些。
赵麟听说了可以出宫去找顾兰之,便高兴起来, 兴奋之余便还问赵如卿道:“那母皇与我一起去吗?”
赵如卿想了想,便还是摇了头,道:“朕去了, 反而让你们不自在,那天就让你们放开了玩耍。”
“怎么会不自在呢?”赵麟抱着赵如卿撒娇,“母皇和我还能去跑马打猎,还可以和老师一起去跑马打猎呀!”
赵如卿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道:“那就到那天再说吧!”
赵麟开心地靠在赵如卿怀里坐好了, 又摆弄了一下那只反弹琵琶的飞天兔子,嘟嘟哝哝道:“要是老师可以一次把所有的兔子都给我就好了,现在要等这么久,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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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作美,这一天晚上就变了天,北风呼啸着吹起来,接着便开始了细雨绵绵。
再接着便是连着两天下雨, 冷雨秋风之下,显得分外萧瑟。
赵麟好容易盼着到了顾兰之休沐的那天,却因为下雨不能出行,于是沮丧地抱着飞天兔子趴在窗户边上看那阴沉沉的天气。
看着那雨,他也不好意思说让赵如卿把顾兰之给宣进宫来,下雨难行,总不好叫人在风里雨里跑着,就为了进宫和他说话玩耍一会儿。
到了中午时候,那雨也不见小,他熄了出宫的心思,把飞天兔子放在了书桌醒目的地方,然后便蔫蔫地去吃午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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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之后照例是先走动走动消食,赵麟就在回廊底下一边走一边看这绵绵不断的雨,然后便看到了迎面过来的右荣。
右荣捧着一副画过来,笑着朝他行了礼:“殿下,顾大人差人送进宫来的画儿,是给您的。”
“给我的?”赵麟眼睛亮了亮,伸手接了那幅画打开,看到是一副十分有趣的画像,画的就是他本人在书桌上写字的样子,周遭陈设一看便是他宫里的样子。
右荣笑着道:“圣上见今天下雨,便差人往顾大人府里说了一声,于是顾大人便让人带了这幅画来送给殿下。”
赵麟宝贝地收起来,整个人都开心了起来,蹦跳着就往屋子里面跑。
右荣跟在后面,生怕他磕着碰着摔了,见他安然回到殿中,又传达了赵如卿的意思让他好好在万春宫里面练字,接着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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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没有减小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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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之在书房里面敲敲打打了一阵子,把那只骑马射箭的兔子的大概轮廓给定下,便放到了一旁去。
原本还准备赵麟会过来,谁想到下了这么大雨,也只能说是不凑巧了。
左手边是带回家里来的那些公务文书,右手边是刚敲打出轮廓的兔子,他索性站起来走出了书房,让人进来把灰尘打扫一下。
这么连着下了两天雨,显而易见地变冷了很多。
他紧了紧身上的厚外袍,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那阴霾天气,觉得在家里呆着有些闷。
回手把立在墙边的伞拿起来,他转进屋子里面换了双雨鞋,便往外走去了。
“郎君,这么大雨您要上哪去呀?”见他出去,家里的下人便急着在后面跟了上来,“让人套马车吗?要不要让顾苗跟着您啊?”
“不必不必,我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了。”顾兰之摆了摆手,也不叫人跟,几步便出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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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下雨,但毕竟是官员休沐日,其实酒楼茶楼里面还是热闹的。
毕竟休息时候没有人愿意呆在家里,总是想出来放松放松。
顾兰之随便找了一间茶楼进去,一楼的说书先生正在口若悬河讲得热闹。寻了个僻静的位置刚坐下,还没想好点什么茶,他便听见二楼有人在喊他:“君佩!顾君佩!”
寻声抬头,竟然是云京府尹赵萦正在楼上靠着窗户的那个雅座,这会儿正靠在栏杆上朝他挥手。
“上来一起喝茶呀!”赵萦笑着打招呼,“都是熟人!”
顾兰之想了想,便应了一声,朝着二楼上去了。
进到了雅间一看,果然都是熟人,王萱秦璐赵萦,一踏入雅间门口的时候他脚步都顿了一下,但被赵萦伸手就拉进去了。
“看着你打着伞在外面走呢,还想着要不要和你打招呼,没想到你就进来了。”赵萦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这家特色牡丹茶,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
“喝不惯重新点一壶呗!”秦璐支着脑袋看他,“你今天和我们喝茶,改明儿上朝,得要有一个祸乱官场的帽子给你扣下来了。”
“……”顾兰之一时间无法反驳,只默默在旁边坐了。
“翰林院有什么好呆的,还不如来我云京府呢!”赵萦皱了皱眉头,“要不你给圣上请旨,到云京府来呗?”
“要来也是来我工部,去你云京府做什么,帮你断案吗?”王萱嗑着瓜子凉凉说道,“育种的事情搞得我要烦死了,那几个人对着你留下来的那个记录记都记不好,我手把手教了好久,现在才学会做事。”
这话听得秦璐都笑起来,她道:“能学会就不错了,我早跟你说了你找的那几个老庄头虽然能干活,但不识字,你让人家抄写,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哪想到这啊,还多亏你提醒我,我还临时教他们认了一下字。”王萱连连摆手,“倒是十分能理解圣上为什么要让普通人也识字写字认字,否则这也太难办了。”
顾兰之拿起茶盏喝了口水,安静地听着她们说话。
赵萦看向了他,道:“君佩,这么大雨你今天怎么出来啦?我们三个是老早约好了出来喝茶的,但看你不像啊!”
这一问,王萱和秦璐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在家也没什么事,闷得慌,出来逛逛。”顾兰之笑了笑,“本来也是与人有约,但因为这天气,便干脆算了。”
“那这么对比,还是我们仨关系牢固,这么大雨还冒雨出来喝茶。”秦璐笑了一声,把果干往顾兰之手边推了推,“回鹘来的果干,很甜啊你多吃两个,弥补一下你被人爽约的不愉快。”
顾兰之笑着抓了两颗葡萄干,吃到口里的确是甜如蜜。
这三人私底下说话的时候倒是不像在朝堂里面那么正经了,插科打诨说起笑话来,便是寻常姑娘家活泼的样子。
顾兰之喝了口茶想了想这三人的年纪,也的确是年轻,还且都未嫁,这样子大约也才是真正的样子。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赵萦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情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最近烦得很,又没人好说,只能自己憋着——”
“说吧,憋着就自己难过,还不如说出来让我们给你开解开解。”秦璐说道,“君佩又不是外人,你说吧!”
突然被点名,顾兰之尴尬地看了她们三个一眼,虽然她们面色如常,但他还是谨慎地开口:“要不我还是回避一下,毕竟我呆在这里,你们有些话也不太好说?”一边说着,他便一边站了起来,准备避出去了。
“没事。”王萱拉了他一把,“都说了你不是外人,要当你是外人,刚才就不会喊你上来了。”
听着这话,顾兰之只好又重新坐了回去。
“我被退亲了呜呜呜……”赵萦眼眶一红,就抱着瓜子碗哭起来,“他和我原本说好了今年成亲,但忽然就反悔了,说是我在外面抛头露面……”
“你定亲是谁家来着?”秦璐抽了个手帕给她擦眼泪,“以前没听你说啊?”
“吴定青。”赵萦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我都不嫌弃他,他还嫌我……我觉得我好难过又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