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是冬日里无声落雪,乱琼碎玉落于眼睫。一面是眼
前海棠花盛,仿佛盛满了春日的新酒。
白渊有些痴迷的看着她满眼惊喜的样子,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来轻轻拂了拂她发边的碎雪。
沈青因为他这个动作反应过来,转过眼见他雪色华灯里含笑的神情,心跳错了一拍:“.....怎么会?海棠怎么会在这时开花?”
初涉情爱的少年天子正学着如何讨好心上人,他不甚熟练的卖了个关子,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笑道:“师父喜欢吗?”他声音很低,又很认真,“只要您喜欢,什么都可以。”
无论是要海棠冬日盛开,淇水倒流回岸,九霄星辰坠凡。能得你一展颜,我都会去做。
沈青面对着眼前这副足以被“走进科学”拍上好几期的超自然景象,仍然还是又惊讶又迷茫的精神状态。本着实践出真知的原则,没得到回答她就自己上前,到那几株树下查看。
白渊有些苦恼的挑了挑眉,却也没有出声阻止。
因着飘雪的原因,沈青在树下仰着脖子看了半天,眼睛都看酸了也没看出什么来,于是便伸手碰了碰枝头那一朵花。
......这一碰就不对了。
枝头上的....不,应该是这一树的艳色都不是这树生出来的花,而是能工巧匠用上好的绢布扎出来的,花蕊是澄黄的小粒宝石,朵朵都栩栩如生,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固定在树枝上,完全拟出了垂丝海棠花丝袅袅,向下垂挂盛开的模样,风一吹过甚至还能落下几朵碎花。
白渊不知何时走上前来,取下那朵花说道:“尚宫局的内侍是第一次做,到底还是有几分粗陋。” ???不,这跟粗陋完全沾不上边,这简直就是一双神手才能做出来的东西。
“陛下怎么....”沈青觉得自己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这做起来想必很是费神费时,陛下怎么想起来要做这个?”
“师父不喜欢吗?”白渊见她神情不像方才那般欢喜,轻轻蹙眉道,“您走时正好是海棠开的时候,师父离宫两年,如今回来,我不想让您有时移世易之感。”
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陆杭安曾经当着自己的面,不知死活的送给师父的那尊玉海棠,他始终都耿耿于怀。
沈青原本满脑子都是要教育他不能成为一个贪图享乐,尽出
折磨人主意的坏皇帝,听了这话立即都春风化雨了。
多好的一个徒弟弟啊,对自己的心思太周到了。
沈青正想笑一笑表达自己欣慰的心情,突然感到又是一阵眩晕,只好连忙随手扶住树干保持平衡。
白渊立时就发现她神情不对劲,连忙扶住她沉声道:“师父!你怎么了?”
晕眩只是一瞬,实际上近几年这种突如其来的晕眩常有,沈青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低血糖,这时候缓过来了便撑着站起来,见白渊脸色差得要命,抿出个笑来说:“陛下不必忧心,这几年我偶尔会头晕,只是一瞬,并不严重。”
白渊听了这话神情也并没有轻松,眉眼仍然沉着,勉强温声道:“我先送您回殿休息吧。”
“不用了。”沈青抬手招了侍者过来,说道:“陛下初初回宫,想必积了许多奏折,还是先回紫宸殿吧,我应该是昨日没有休息好,您不必挂怀。”
白渊见她态度坚决,便也没有坚持,着人传了御医后,便看着沈青进了殿。
雪下的愈发的大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冷声道:“暗七。”
一道黑影猝不及防从一旁的夹道中闪出,影卫跪在地上,声音很沙哑:“主上。”
白渊负着手,他此时的神情完全没有面对沈青时的温软,眼角眉梢都透着股阴郁冷意:“将帝师身边伺候的人,还有平日用的一应物什,熏香丹药,衣物器具,都仔仔细细给孤查清楚,若是发现有奸人作祟,”他转过眼来,“宁可错杀,明白吗?”
影卫抱拳,干脆的应了一声:“是。”
“退下吧。”
*
临近年节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随着邺城里这场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雪停下,崇安六年的除夕终于到了。
这一个月来无论是朝廷还是后宫都十分平静,平静到连早就把朝事扔出脑海的沈青都察觉出不对劲。
韦后太-安分了,不止是韦后,被白渊打压的快要无路可去的整个韦氏一族都太-安分了。
既处庙堂之高,自然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白渊不是傻白甜,沈青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觉得,他是因为实在太想自己就不管不顾的把她们两人都接回来。
是逐渐收拢势力的少帝想要斩
草除根,还是境况窘迫的世家想要背水一战?
反正早晚都会出个结果。沈青也没打算费那个神,白渊早就不是那个事事需要她操心的小孩,他越来越像,或者说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帝王。
到了晚上便是除夕宫宴,九黎的规矩,除夕这晚天子夜宴群臣,邺城内灯火彻夜不暗,平日禁止的焰火、河灯也允许百姓私放,意为与民同乐。
白渊坐在上首,阶下文武百官,王公贵族皆在,天色一黑下来,殿外的宫人们就点起了灯,白渊先举起酒杯意思的说了几句话,见殿中众人皆跪拜三呼万岁,便抬手唤了歌姬舞乐入殿。
殿中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众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酒过三巡后气氛都很热闹。
白渊侧过身唤福喜上了一尊果酒,自己亲手斟了一杯递给身边的沈青,声音很温柔:“师父喝这个吧,是西凉供上来的果酒,好入口些也不易醉。”
沈青抬手接过,道了声谢,她觉得自己不大有精神,本来是不怎么想来的,但是白渊说除夕夜她一人待着不好,硬是缠着让她来了。
白渊见她情绪不高,便又往她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您喜欢看些什么,我让教坊司给您演。”
这除夕宫宴上的歌舞都是礼部和乐府协商早早便拟好的,哪里有当场点歌的操作,沈青只觉得自己像个跟皇帝没事找事的作精妖妃一样,这个诡异的念头立马让她精神抖擞起来,她立刻强迫自己精神饱满起来,回答道:“不用了陛下,现在的歌舞就很好。”
白渊只好应了一声,沈青悄悄观察了一下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悄悄伸手把他推了回去。
推回去后沈青舒了一口气,抿了一口果酒便撑着下巴专心看歌舞了。
别说,教坊的舞姬排的这出舞真的很好,尤其是中间的那个着彩衣的舞姬,舞姿柔美又不失英气,水袖舞得行云流水一般。
....哇,基本功也不错,还会空翻,等等!
只见那原本还离得较远的舞姬转了几个圈,仿若是舞蹈动作一般转到阶下,长长的水袖用力一甩,便见一柄寒气凛凛的匕首直直朝着上首射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啵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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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偏执病娇皇子 高岭之花帝师【十五】
那匕首来势极猛, 破空而去,看方向正对着白渊而来, 沈青一惊之下,下意识抬手翻腕,想要伸手去挡。
在她身边的白渊却似乎早有预料,动作更快,反手就将一只青铜酒爵用力掷了出去, 正正撞歪了那枚充作暗器的匕首, 发出金石相撞的一声脆响。
这一系列动作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瞬而已,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那舞姬早被殿中守卫的侍卫冲上去, 重重按在地上了。
原本响着的的丝竹管弦之声也立即停了, 众臣面面相觑, 都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讪讪的放下手中酒杯, 与相熟的同僚私底下对个眼神。
白渊则把玩着案上另一只鎏金酒杯,面上没什么特殊的反应, 只淡声吩咐了一句:“堵住嘴,不许让她自尽。”
这是在说那个行刺的舞姬,侍卫行礼应了一声,将那舞姬卸了下巴,捆好后拉去了后殿审问。
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白渊不说话, 殿内众人没一个敢出声的,所有人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一个个的神色十分紧张。
他在等什么?
沈青抿了抿唇,却突然感觉到自己手背覆上一片温热。
她抬头看他,白渊没有转过来,面上仍然沉静如水,却伸了一只手过来,状似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远远的喊杀声,有曾经历过宫变的老臣已经瞬间白了脸色,胆子大一点的伸长了脖子去看,只看到宫外天边隐隐的火光。
白渊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抬起手又为沈青斟了一杯果酒推过去,接着又转头看向殿中众人,不怎么严肃的说道:“果真是到了年节,今夜真是热闹。”
满殿的文武百官,世家权贵,无一人敢接话,反倒是自开宴起就一直自饮自酌的陆杭安懒洋洋应了一声,搁下酒杯随口说道:“确实如此。”
沈青不由自主向他看去,陆杭安仍是一副华服加身,不可一世的样子,见她看过去后还轻轻抬了下巴,冲她眨了眨眼。
眼下局势不明,叛军攻入皇城,他倒还是那个散漫样子。
身边白渊却突然将那只鎏金酒杯扔在案上,寂静的大殿内满是那小杯滴溜溜在案上
转来转去的声音。众人面色更是各异,还没等思索出个所以然,白渊开口了。
“李世安。”他点了个兵部官吏的名字,“孤本来想着,你这时可是应该在殿外的。”
殿外此时兵刃相撞之声不绝,他这话却说的很轻巧,还带了点笑意,那被点到的官吏却吓得一个激灵,面前的桌案都被推开。他满头大汗伏在地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白渊却仿佛更来了兴趣,指尖在案上轻轻点了几下,轻笑道:“你猜猜,”他抬起眼,“孤今日能不能诛了你的九族?”
李世安一愣,疯了似的狠狠磕了几个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白渊见他这副样子,神色有些倦怠,往椅背上靠了靠,淡淡说道:“且看着吧。”
像是响应他这句话一样,话音落下没多久,皇城的禁军统领便从殿外快步走进来,一身甲胄,腰间的长剑上还有未干的鲜血滴落,他抱拳高声回道:“回禀陛下,叛军皆已伏诛!”
殿内众人此刻都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当然,除了那个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李世安,闻言差点当场厥了过去。
白渊点了点头,对着那禁军统领抬了抬手。
禁军统领即刻会意,回身朝着殿外等候的人点了点头,便有人一手提着个东西进殿。
禁军统领高声喊道:“此乃首恶韦敬中之首!”
韦敬中就是韦国公,也就是韦后的亲弟弟,新帝刚刚即位的时候,他可真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人物,连白渊之前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叫一声舅舅。如今则恐怕是尸身都被禁军的马蹄踩烂了,只留下脏污的头颅用来杀鸡儆猴,震慑其余人。
白渊淡淡笑了笑,“赏。”他声音不高,似是有些唏嘘,“孤本念及太后,不愿对韦氏族人过多苛刻,平日也多有纵容,谁知他们竟起了这般大逆不道的念头,也是孤的过错啊......”
这话就是明摆着的场面话,朝廷上谁不知道少帝将外戚韦氏一力打压,说到底还是白渊手腕狠辣,逼得韦敬中狗急跳墙,堂堂国公,太后宗族,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然而心里这么寻思着,面上却一点都不敢带出去,俱都伏在地上,嘴里不约而同的说着些“韦
氏咎由自取...”“陛下英明”之类的奉承话。
韦氏这个屹立三朝,出过一后两妃两国公,如同庞然大物一般的家族,都在白渊手下凋零殆尽,谁还敢不要命再去有些什么小心思,怕不是嫌自己脖子太硬!
白渊点了点头,吩咐道:“韦氏族人皆关入死牢,家财尽数抄算,刑部尽快去办,私下与韦氏结党营私的人都给孤查清楚报上来。”他想了想,抬手让提着韦敬中头颅的禁卫军统领下去,“今夜除夕,抄斩的圣旨孤便明日再下吧,也省得扫了众卿家的兴。”
众人面带假笑:人头都砍下来提着在面前转一圈了,还怕什么呢。
“对了。”白渊似是差点忘了,“还有那个李世安,押下去吧,既然关系好,那便将他与韦氏族人一并关着。”
李世安没反应,众人回头一看,哦,原来是已经晕过去了。
侍卫拖着如同死狗一般的人出了殿门,福喜看了眼白渊的脸色,高声喊道:“奏乐!”
殿内的乐师重新又奏起乐来,新一班的舞姬被换上了场,众臣也抖着手举起酒杯,尽量自然的聊起天来,殿内又回到了方才那歌舞升平的宴饮气象,只有殿外随着夜风吹进来的隐隐血腥气,才证明着一场宫变刚刚被镇压。
殿外不远处,宫人们提着水桶,一层一层的清洗着白玉阶上浸染的血水,连同那些死在这场起事中的人,都被冲刷掩埋在这禁廷当中。
沈青还坐在位置上思索着今夜的事,猜测韦后能落得什么下场。白渊转过头来,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担心她被方才的事扰了心神,又胡思乱想到自己刚刚是不是表现得太过狠厉,越想越不安心,便回头从内侍手上要了个手炉,轻轻塞进沈青手里。
沈青一愣,转过头去看他,见他凑到自己跟前,一双桃花眼眨了几下,全然没有方才冷硬狠戾的帝王模样。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没理会阶下坐着的众人,也朝着他眨了眨眼,低声回道:“谢谢陛下。”
“别叫我陛下....”他声音有些小,眼睛也低下去,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好意思,“我知道师父重规矩...今日是除夕,您别叫我陛下了好不好?”
沈青看着他低着眼的样子。好像在
自己面前,他始终都是那个见到自己对他一笑就十分满足的少年,让她只想顺着他:“那我要叫什么?”
“叫我的名字好不好?”白渊抬起头,声音不大,眼睛亮晶晶的。
“嗯.....”沈青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见白渊有些丧气的垂下眉眼,才轻轻开口唤道:“阿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