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拿过放在火墙边、早就烘暖了的衣服给云苓穿上。司徒晖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轻笑,“怕冷啊?”
废话,云苓一边抖一边迅速用衣服把自己裹起来,简单梳洗后又陪着五皇子吃了顿早饭,这才目送这位殿下往府外去了——话说,外面天还黑着呢,这个时间的早朝对满朝文武是真的很不友好了。
相比不得不起个大早的男人,后院的女人们的作息时间就健康多了。送走了五皇子,云苓先不急着上妆,昏昏欲睡地趴在枕头上让春柳给她按了一刻钟,然后才坐在梳妆台前,让秋霜给她打扮。别说,秋霜梳头的动作轻柔,云苓一点儿都没感觉到头皮被拉扯。
只见她把头发分成小股,先在左上抓出了三个小髻交拧,然后不断向上叠拧,直到成型,中间只用了一把发梳固定。这手艺,盘个揪揪都得在头上别无数卡子的云苓只能膜拜。
固定好了发式,秋霜才开始在云苓打开的首饰匣内挑挑拣拣。今天用的发梳是紫玉雕花的,在挑钗环时秋霜就不看那些花纹繁复的金簪,反倒在匣子里挑出一对素银镶芙蓉玉的步摇,“孺子看这一对如何?”
云苓点头,秋霜把步摇小心地别在云苓头上,又拿来另一面铜镜给云苓看了看后面。云苓对这个发型挺满意,只是到了上妆的时候,云苓就有些不安了,坐在椅子上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这粉是胡粉?”
虽然名字里带“胡”,但胡粉和西域没有一毛钱关系,这称呼是从“糊粉”化过来的。胡粉成分复杂,但其中有一个最常见的就是铅粉,在原身的印象里,这时候胭脂铺里卖的粉底大多都有这个。
铅粉上妆的附着性不错,但玩意是有毒的啊!正要开动脑筋想个不上妆的理由,就听秋霜诧异道,“那样粗糙的东西如何能进咱们府里?这粉是珍珠粉做底,白附子、茯苓、白术、白芷、白敛、白檀、上好的米粉、脂油调和了才能送到诸位小主手里的。”
云苓将那小盒拿起来看,凑近了才发现小盒里盛着的脂膏果然有一股花香。这花香并不像后世烂大街的浓重的复合型香,而是浅浅淡淡的,需要细闻才能闻到。行吧,果然还是她见识太浅,这一小盒的造价估计不比现代那些经过品牌溢价的大牌化妆品低。
上好了粉,又在唇上和脸蛋上点了胭脂,云苓这才在玉燕的搀扶下往正院进发。
云苓到时,已经有三个女人在那里站着了,云苓扫了一眼,就发现姚黄的形容相当贴切。这三个里第一个一看就是近三十的人了,身穿对襟立领绣如意纹绫裙,衣裳的颜色不鲜嫩,款式又老,一看就是不得宠的样子。站在第二位的看起来二十出头,视线相碰,这人并不闪避,直直地看了回来,有些底气的样子。至于站在第三位、最年轻的那个,云苓刚看过去就见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当真当得起“相貌妍丽”四个字。
想来这三个分别就是姚黄之前说过的赵氏、李氏和陈氏了。
主位的下首摆着四张椅子,云苓在最末坐了,不一会儿就等来了眼神清澈的冯孺子和身穿水蓝色折枝花卉圆领比甲的王孺子。云苓实在无聊,从案上捻了块糕慢慢吃着,就见一个身穿桃红底百蝶穿花纹洒金长衣的女子带着丫鬟走了进来。
云苓本想着,能得宠到让五皇子把三哥儿的死都迁怒到正牌皇子妃头上的侧妃,必然得是个稀世美人。见了陈氏之后,更觉得这位侧妃是个倾国倾城的:陈氏都来三年了,五皇子对这位还这么宠,这位侧妃在样貌上不说压倒陈氏吧,最起码也得是个平分秋色啊!没想到这位崔侧妃单论相貌不如陈氏远矣,只是大概实在得宠,精气神儿看着比屋里别的女人都好一些。
崔侧妃进屋没多久,杨佩珊就出来了。众人起身问安,杨佩珊说免礼,然后除了云苓外的众人各自归坐。
早就有丫鬟捧了茶盘在一边等着,云苓走到蒲团前给皇子妃敬茶。杨佩珊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就叫魏紫把自己早就准备好的赏赐拿出来了。
一对三翅莺羽珠钗,四根喜鹊登枝花样的赤金簪,两朵内供的绒花:一为山茶、一为兰草,两匹流光锦:藕荷色和靛蓝色,两匹贡缎,还有一对荷包,里面放的大概是金银锞子,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刚进府的孺子身上算是厚赏了。云苓抬头,就见杨佩珊冲她眨了眨眼,颇有几分俏皮的意思。这是当着外人给她做脸呢。
值得一提的是,云苓来之前想象的满屋红名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杨佩珊就不用说了,到现在还保持着友善的绿色,甚至是友善度在60分以上的草绿。王孺子、冯孺子、赵氏、陈氏也都是偏中立的金黄色,虽然这个颜色没有正黄色那么“毫无负面想法”,但……讲道理,人还在中立阵营就很不错了。剩下的崔侧妃是从进门开始就是淡红色,妥妥的敌对阵营;李氏是从杨佩珊给了厚赏开始变为橘红,目前算敌对阵营预备役。
这情况比预计的好多了,云苓瞬间觉得,大部分都是中立阵营的情况下,她在五皇子府躺平养老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第22章
云苓回到座位,就听杨佩珊开口道,“过了十五,年节该忙的事就忙得差不多了。按往年的例,你们谁的家人想来见见你们就十五之后递帖子吧,我也好安排。”
厅里众人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平心而论,在几个已婚的皇子后院中横向对比,五皇子家的孺子和侍妾过得算不错了。不提别的,单说每逢年节能让家里人过来看看这一点,别家的孺子和侍妾都是做不到的,几乎是侧妃才能有的体面。
云苓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原主的家人,有了原主的记忆后,她对原主的家人印象也不错,于是对着杨佩珊感激地笑了笑。在正院儿闲聊了两刻钟,回了小院儿后,云苓就命潘有仁找个人给原主的弟弟带个口信,让他过了正月十五来五皇子府。
至于为什么只有弟弟,这就说来话长了。之前说过,这具身体参加小选是机缘巧合,怎么个巧合法呢?原来,原主祖籍江南,其父从小就是镇上有名的神童,弱冠之年就考上了举人。要知道,原本的苗家不过是家里稍微有点闲钱的小地主,苗父的几个兄弟也都读过点书,可谁都没读出什么名堂来。苗父考上秀才的时候家里就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儿子可以养活自己了。等到苗父考上举人的时候,家里的老爷子觉得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当即命流水席摆了三天,别说镇上的富户,就连县太爷都差人送来了贺礼,真可谓风光一时。
儿子这么有出息,苗老太太在相看儿媳妇人选的时候不免挑花了眼。左看张家、右看李家,哪家的闺女都配不上她儿子。正在这时,定城侯府的侯爷带着妻妾回乡祭祖完毕,见了清晨里烟雨蒙蒙的水乡不由得兴致大好,轻车简从,乘小船游湖去了。不料天公不作美,船行至湖心处忽然刮起大风,那小船的卖点本就在“轻盈”二字上,自然抗不过,被大风掀翻了泡在湖里了。
定城侯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货真价实的旱鸭子,哪里经过这等场面?几乎以为自己要淹死。最后还是乘着另一艘船,同样过来游湖的苗父出手相救,才把人从湖里捞了上来。
定城侯见此人头戴儒巾,身穿长衫,又能热心地跳下湖救人,第一印象就不错。仔细一问,呦呵,还是个少年举子,谈吐文雅,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于是就表明身份,邀请苗父去家里做客了。
一来二去,两边熟悉后,定城侯就表示自己还有两个女儿待字闺中,他很看好苗父啊。就这样,苗父一个乡下(毕竟和京城一比,镇上真的只能算乡下)小子,成功抱得美人归,娶了定城侯府的小姐。
小夫妻婚后倒是和美了很长时间,苗云苓和弟弟苗云峰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只是,想让儿孙“均贫富”大概是大部分老人难免的心态,区别只在于能不能克制自己的想法。显然,在苗家变成镇上的大户后,苗老太太并不能克制这种想法。彼时苗老爷子在看到几个儿子家都有孙子出生后已经驾鹤西去,苗老太太打着“孝”的旗号,还真给苗父和苗母造成了些麻烦。
好在苗母毕竟是定城侯府的小姐,见婆婆和小家的关系越发紧张,相公更是连春闱的书都看不进去了,苗母干脆在和苗父商量之后给娘家去了封信,给苗父谋了个远离家乡的小官,包袱款款上任去了。
问题暂时性得到解决,除了苗老太太对苗母的意见更重了之外没什么不好。苗父也很争气,从八品芝麻官一路高升,不过十余年已经是正六品的府城同知。偶尔回乡祭祖,看到的也都是迎人的笑脸。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句话说得再对没有,先是一场风寒要了苗父的命,然后苗母悲伤之下还要操办丧事、安排孩子们结庐守孝,也病了。得知儿子英年早逝的苗老太太闻讯跑来府城大骂苗母——这么多年儿子亲近岳家多过苗家,都是这妇人挑唆的!何况她又没照顾好儿子,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苗老太太拿出了当年在镇上和人撒泼的本事,把苗母气得晕过去好几次。丧事过后,苗母的身体也迅速衰败下来,之后不到两年也撒手人寰。
云苓从局外人的角度看,其实苗母的死也不全是苗老太太的锅。一则苗父和苗母成亲后感情一直很好,通房姨娘通通没有,骤然丧夫在情感上对苗母的打击是巨大的;二则苗父一死人走茶凉,家里的几处田庄、铺面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问题,苗母日夜悬心,最后可不就油尽灯枯了么。
但原主和弟弟不这么想。苗父去世后,苗母曽想过要回乡下置办些田地,奈何刚动这样的念头就迎来了苗老太太的骂街。如今苗母因此去世,原主和弟弟自然不会再回乡下,可留在府城又没个人可依靠。彼时原主十五,弟弟苗云峰十二,大梁朝男子十五成丁,十二岁的弟弟连顶门立户都做不到。无奈之下,两人一合计,决定往京城去,到了京城打着定城侯府的旗号,没准能震慑一些宵小。
一路奔波自然不用细说。不过,或许是这遇贵人的运道也能遗传,上京时雇的镖局带了好几个客人,其中有个年轻的举人,也是去往京城的。想到此人和苗父一样年轻中举,苗家姐弟对此人颇有好感。苗家姐弟有意结交,那举子又不是倨傲的人,相处起来也还算融洽。直到到了京城,那举人才说他在京郊的青云书院任教,如果苗云峰有意去青云书院求学,可以拿着自己的推荐信去参加考试。
青云书院是大梁四大书院之一,每年招生名额有限,能拿到推荐信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虽然之后还要参加考试,但苗云峰好歹也是正经的官宦少爷出身,考秀才或许火候不到,一个书院的入学考试还是没那么困难的。打定了主意,苗云峰谢过这位举人,打算把姐姐送到定城侯府,自己就去青云书院求学:借着定城侯府的大旗扛两年也就罢了,可他们到底姓苗不姓谢,苗家的门户还是要自己撑起来的。
得知弟弟的打算,苗云苓自然只有欣慰,没有不应的道理。进了京城,原主和弟弟苗云峰仔细打听,才发现老定城侯和苗母的生母姨娘早就去世,如今袭爵的是外祖的嫡长子。两人一路奔波,身后带着的下人不过小猫两三只,问到定城侯府的门上就被人撅回来了。
如果两人要一起在定城侯府住下,苗云峰说不得还能忍气吞声继续找定城侯府做主的人。可自己常年不在家,姐姐一个人受了委屈怎么办?定城侯府的门子都是这样的态度,苗云峰也不放心把姐姐托付到他家了。
本想着在青云书院附近找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姐弟两人一起住也好,没想到到了青云书院细问了才知道青云书院是住宿制的,里面的学生一个月放一次假,平时吃住都在校舍里。
这样一来,苗云峰又犹豫了,想着还不如在京城附近随便找家书院,到时候两姐弟一起住在定城侯府,忍过这几年,先在京城里站住脚,等他成丁了再去正经的好书院求学。
苗云苓虽身为女子,见识却并不短浅。她十分明白青云书院的推荐信是有时限的,过几年苗云峰倒是想去好书院求学了,可好书院还要不要他呢?况且在不好的书院待几年,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是浪费光阴的问题,苗云峰年纪还小,万一染上什么不好的癖好怎么办?
姐弟俩大吵一架,谁都说服不了对方。直到苗云苓无意间发现最近京中住客栈的未婚少女数量见涨,和人打听后才知道宫中两年一度的小选开始了。大梁朝开国文皇帝重视后宫女子的德行,每年要选“才孝贤德”兼备的未婚少女充作女史,作为内臣辅助皇后治理后宫。这几年女史的质量明显下滑,来报名的都是一些七八品芝麻官家的女儿。听说了这些,苗云苓没和弟弟商量,直接就把自己的名字报给了出来录名字的公公,然后回到客栈翻出弟弟之前要撕毁的青云书院推荐信,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弟弟。
木已成舟,苗云峰纵然气得跳脚也没法改变事实,只能赶在苗云苓进宫之前去青云书院考试。眼看着弟弟通过了据说不简单的青云书院入学试,苗云苓才包袱一卷,只身进宫去。只是没想到三月倒春寒的时候病倒,再睁开眼睛就是现在的云苓了。
云苓念头一转,回想了一下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世,那边潘有仁已经在行礼了,“奴婢这就去和外院的人说,保证口信到青云书院的时候一丝不错。”
云苓点点头,回头就见夏蝉带着冬雪从外面走了进来,“按照咱们府上惯例,过节是要在正院摆宴的,孺子今天刚得了娘娘的赏,想做件什么样的衣服?”
第23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在大梁又叫灯节。云苓来到正院的时候,正院里已经被各种各样的灯照得亮如白昼——在此之前,云苓一直以为古代所谓的亮如白昼都是夸张的说法,毕竟,单凭油灯、蜡烛的光,别说是和白天相比,就是和现代那些白炽灯、节能灯都比不了。今天云苓才知道,量变积累到一定程度是会引起质变的。
满院子八角灯、走马灯、琉璃宫灯的光晕交相辉映,当真美不胜收。
杨佩珊和五皇子今天上午依然要出席宫宴——云苓觉得,皇家的人每逢年节都累得要命,原因就在这没完没了的宫宴——下午回来后才开始准备皇子府晚上的家宴,时间这么紧,她却能把正院布置得这样符合节日气氛又不铺张,云苓只能在心里默默膜拜了。
云苓到正院的时候三个侍妾和冯孺子都到了。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还是有道理的。被这满室烛火一映,越发显得这一院子的女人美得各有千秋。尤其云苓看得出来,每个人过来之前都是精心收拾过的,妆容穿戴都是扬长避短,更显得百花齐放。
云苓默默观察的时候,侧妃以下的人都齐了。云苓和大家还不熟,不过捡些衣裳首饰的话题不痛不痒地随意聊着,就见崔侧妃从外面进来,越过一众人坐到了主位以下的最上首。
从云苓过来,中间来了个王孺子,现在是崔侧妃到了,间隔不超过一刻钟,这时间掐得,比云苓大学上课时还精确。云苓想着,视线就放在了一遍放着的西洋落地钟上,只听“铛”地一声响,坐在下面的李侍妾忽然一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