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既然说是这位娘娘今早去找淑妃,那她大约就是庄妃了。云苓对着庄妃再次行礼,“既如此,还请娘娘允臣自辩。”
庄妃看着她笑了,“准。”
“一则,宫中饮食衣饰都有规矩,臣如今唯一能接触到的宫女服饰是与臣同住储秀宫的小燕的衣服,她比臣矮了一尺有余,且瘦。”
屏风外的男人大声嘟囔,“云……你、明明说过,宫女的衣服经常不合身。”
这倒是真的,毕竟宫女的衣服是工作服,有的小宫女还在长,经常穿着穿着裙子就短了。不过工作服每季度都会做新的,人比裙子长出一尺多的情况基本没有。因此,那男人的底气不太足。
只是,他的“嘟囔”吐字清晰,中气十足,声音虽不洪亮但隔着屏风屋里的人仍能听清,显然不是一时不注意脱口而出。庄妃百无聊赖地拨了拨手腕上的镯子,收回右手的时候掩口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云苓心里满是卧槽。这位兄台,我是掘了你家祖坟了还是抱你家孩子下井了?你和你相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以争取个同年同月同日死啊,何必伤害无辜路人……
不对,云苓脑内念头飞速转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未免也太巧了。按照口供,这男人和宫女好上不过三个月,正是从女史预备役秀女们住进储秀宫开始的。□□把后宫当成自家花园子似的,谎称自己是另一个人就能在后宫里畅行无阻。如果甄贵妃管理后宫真是这水平,那也不会在元后死后大权在握这么多年。
云苓的目光在上首的庄妃身上略过,可是她是中立阵营。那今天的事件要么是庄妃设计的,但最终目标不是她,误中副车。要么就是别的妃子想对付贵妃,庄妃顺水推舟。
云苓从一边的托盘上捧起帕子,面朝庄妃站定,“二则,作为定情信物,臣为何不选用常见的比翼鸟连理枝,反倒是丹桂飘香……”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间跪着的男人又道,“当初不是说了,我要武举了,帕子是祝我蟾宫折桂的。”
云苓不理他,继续道,“三则,刚才这位姑娘将帕子端过来时帕子上隐约有香风,女史的份例里并无熏香……”这当然,宫中的熏香是供给主子的,女史说得好听,是帮助治理后宫的内臣,可按照封建王朝的主奴划分也算不上“主”。
这话要是别的女史说未免底气不足,因为她们每日常在宫妃面前,一不留神染上熏香的气味也是有的,可云苓说起来丝毫不心虚,因为从小选结束到现在一个多月,她前一个月在储秀宫养病,后半个月唯一出格的就是天天亲自去大厨房,怎么都不可能沾染到香味。
不过……
带云苓过来的宫女有些疑惑,却在庄妃的眼神示意下退到了一边,没有开口。
“这帕子寓意不同,我今天虽带在身上,平时却是放在熏过香的盒子里的。”那男人之前两次还能装成一时失言,然而再三出声反驳,到现在也不假惺惺了,“还请娘娘看在小人将功折罪的份上,勿要牵连小人的家人。”
这人各色借口张口就来,云苓忍不住阴阳怪气,“哦,那你是不是还得一天三炷香把帕子供起来啊?餐前饭毕从来没用这块帕子擦过东西吧?”
门外跪着的男人低头应声,“这帕子我自然是一直好好收着的,怎么会日常随意取用呢?”他叹了一口气,“你……也实话和娘娘说吧,娘娘仁慈,不会牵连家小的。”
成了。
“可这帕子上的香味除了熏香,还有果香,我闻闻……”云苓拎起帕子,终于转向屏风,似笑非笑“是荔枝,怎么,这个也是你故意熏上去的吗?”
这时候的荔枝可不是什么亲民水果,“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才过去多久呢?不是云苓看不起人,被人推出来当炮灰的,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荔枝长什么模样。
“你胡说!”帕子是从他手里交上去的,他知道上面是有香味的,只是女子日常所用熏香大多是合香,原材料种类多得很,谁能准确分辨出掩盖在这种熏香下的果香?男人笃定云苓是在诈他,“你不过是之前说接触不到熏香被我戳穿了,就想再说个自己接触不到的稀奇果子脱罪罢了。”
“臣从小鼻子就比别人灵些,”那男人急了,云苓倒是彻底镇定下来,“不过只凭臣一人所言怕是难以服众,”对着上首的庄妃,云苓笑起来,“臣有一种药水,沾了荔枝汁水就会变色……”
第3章
花样精致的绣帕蒸煮之后显出大团锈红色,看得人心惊胆战。屏风外跪着的男人纵然看不到屋内,光听屋内再没有质疑的声音,也知道自己这是计策失败了。原本站在门边的大力嬷嬷们在他准备自尽前就上前按住了他,塞上嘴绑好,等待庄妃发落。
庄妃此时却不在意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目光落在面带微笑站在房间正中的少女身上,“我听说姜嬷嬷说你前段时间病了,没赶上女史们分宫。如今怎样?养好了吗?”
“是。”云苓垂下眼睑,又变得温和起来,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劳娘娘挂念,不过是偶感风寒,微恙而已,早就痊愈了。”
“既然如此,我看你是个伶俐的。这长春宫还缺个女史,你愿不愿意过来呢?”解除了云苓的嫌疑后,庄妃看着完全没了凌厉的气势,反倒很和气。
“愿为娘娘效力。”云苓毫不犹豫。事到如今已经基本确定,今天这件事就是有人做的一个局,虽然最终目标不是她,她也不值得别人这么大费周章,但砸实了自己和人有私情绝对是计划的一环。
宫女太监卖身进宫,不到老死都不能离宫的,女史比宫女太监强点,一般二十五岁左右可以选择出宫,可在宫里的时候还不是一样与外界隔绝音讯?对在外等待的亲人来说,进了宫,那是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这宫里,没有靠山,就是真正的命如草芥。
庄妃点点头,“姜嬷嬷说你接连半个月都是自己去大厨房的,怎么?那分去伺候你的宫女不尽心?”
唔,前面说过女史比宫女太监强,大概就是强在这了:一般情况下,小选过程中允许女史自带一个丫鬟进宫服侍。通过小选的女史名字确定后,其自带的丫鬟入宫籍,领粗使宫女的份例。
不过云苓这具身体参加小选算是机缘巧合,当时也没有贴身丫鬟了,于是就由宫里分配了一个,就是现在储秀宫里的小燕。
听了庄妃这话,云苓连忙摇头,“没有的事儿,是那丫头听说前朝后宫有太监强迫宫女对食的事儿,一时吓着了,待她随臣搬来娘娘这里,自然就好了。”
庄妃若有所思,“哦,那行,你回去收拾东西吧。”
云苓退出偏厅之后,庄妃的贴身大宫女白沙有些感叹,“苗女史病了一场,反倒因祸得福了。”她们长春宫刚放出一个女史不假,但娘娘本来都打算留着空缺,等下一次小选再添人了,现在突然命苗女史过去,自然是很看好她了。
云苓还不知道有人正议论自己,她正在心里再一次感激起自己穿越后的金手指。
说起这个金手指,云苓一开始是有点嫌弃的:毕竟她刚穿过来的时候吃不饱穿不暖,晚上睡到一半被冻醒是常事,白天小燕从大厨房领来的伙食也不怎么样。她这个金手指不当吃不当喝,只能勉强分辨一下视线所及范围内的敌友,偶尔(目前的频率是一个月一次)能刷出来个鉴定术。
对她抱有善意的,头顶的名字是绿色,中立阵营是黄色,敌对阵营是红色,友好或敌对的程度越深,绿色/红色也就越深。最坑的是每个人头顶的名字:并不是她看到人就行了的,就比如刚才面见庄妃,在她通过各种信息认出那宫妃是庄妃之前,庄妃的头上只有金黄色亮闪闪的三个问号,像极了网游中未解锁资料片的NPC。
至于鉴定术……每次用完之后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代价太大,一般情况下她是用不上的。和什么灵泉空间、聚宝盆比不了啊……
但是,再鸡肋的外挂也是挂啊!就在刚刚,她动用鉴定术鉴定出那块帕子的绣线下面有大片的荔枝汁,这才能顺利洗脱嫌疑。虽然药水什么的是骗人的,只是普通的斐林试剂而已,几乎碰见什么果汁加热后都会变红的,但“铁”一般的证据完全洗脱了她的嫌疑,她现在才能完好无损地回储秀宫。
况且,就在刚刚,那位姜嬷嬷点出云苓接连半个月都自己去大厨房提菜,云苓突然反应过来,就她刚醒过来时那饥寒交迫的状态,身上真有个聚宝盆她不得天天去大厨房买吃的、买炭啊?就宫里这没有秘密的样子,她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金手指至少安全。
阿弥陀佛。
云苓是因祸得福,但这件事里她不过是个小角色,怎么会到这就完了?
当晚庄妃就和皇帝借了人,话说得很明白,“臣妾一届女流,查起宫外的事情难免不方便,此人虽信口雌黄,但看得出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定然有人将他的父母兄弟好生安置了。”
皇帝勃然大怒,一瞬间心里闪过好几种猜测:是刚摸到宫权的淑妃和惠妃想新官上任三把火,找贵妃的碴?还是贵妃不满权利被分薄,故意贼喊捉贼?
无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放任一个男人堂而皇之地进后宫都太戳皇帝的肺管子了。几乎是连夜,皇帝派出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
话分两头,说回云苓这边。
庄妃说是第二天开始当差,实际上回到储秀宫云苓就在小燕的帮助下把行李全打包好了,然后联系长春宫的粗使嬷嬷,当天晚上就搬到了庄妃的长春宫。
长春宫一共五进,住在这里的不止庄妃,还有几个贵人美人住在侧殿。云苓当然先去给庄妃请安,然后就在白沙的带领下到了“员工宿舍”。
这里是长春宫第五进的后罩房,还挺安静的。云苓的待遇比白沙几个略好,是自己单独一间,旁边的屋子住的是上次小选选进来的女史,张锦茹,如今管着长春宫的小书库。天色已晚,云苓就没有拜访邻居,而是收拾一下直接睡了,反正和同事熟悉也不再这一时。
第二天才是正式入职。
女史在后妃宫中具体应该管理哪些事务其实并没有定例。
自本朝开国,有了小选的规矩以来,女史和女尚书的直接领导一直是皇后。然而当今皇帝的后位空悬多年,贵妃是代理宫务不是代掌凤印,按理女史和女尚书都不应该随她调遣的。当年初掌宫务的贵妃对着这些女史很是挠头,最后干脆大笔一挥,给嫔以上的嫔妃们每人若干个女史名额,怎么使用你们自己琢磨吧。
于是这个情况就延续到了现在。
庄妃琢磨的结果是云苓去了长春宫的小佛堂。
宫里的女人都喜欢供一尊佛像,毕竟长日难熬,念念经、捡点佛米也算是打发时间,所以小佛堂也算是各宫都有的。有人供观音,求子;有人供如来,求来世。
庄妃不一样,她是今年开始供的佛像,连长春宫的小佛堂都是新修的。另一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庄妃供的是药王菩萨。药王菩萨主管身体健康,可以说愿望很朴实了。
荷花盛开的早上,云苓亲自挑了几朵形状合意的花材,从距水面十厘米处将荷花和梗一起剪下,用土将梗下的洞封好,准备装点一下佛堂。
《浮生六记》说,荷花插花色彩清新淡雅,数宜单,不宜双。所以云苓共选了三朵,全开的在下,花苞在上,中间佐有圆润的荷叶和细长的水葱,插到灌满水的细颈敞口瓶内。这花苞挺拔向上,又有荷叶作为缓冲,刚柔相济,给人高洁、宁静之感,正适合这里的环境。
下午庄妃过来拜佛的时候果然很满意,跪了一刻钟的经,起身就吩咐白沙,“带苗女史去我库房,看看有什么适合这佛堂的,找出来摆上。”
再是小佛堂,这里毕竟是皇宫。修佛堂的原因不在于娘娘们对信佛这件事有多虔诚,而是在于给皇帝展示:你看,我是个吃斋念佛、不会杀生、温柔和善的好女人哦~
云苓懂。于是挑东西的时候真的是用了心了,力求清新淡雅,简约而不简单。来来回回忙了十来天,总算把小佛堂布置好了。
这天指挥小宫女换好最后一处幔子,云苓带着自己记的账册去了白沙处。毕竟装修完毕,她这边用了什么,也该和白沙那边的库房里都取出了什么做个对照。
悲催的是,宫里的宫女不许识字,白沙“记账”的时候用的是自创的记号,且是按照东西从库房里取走的顺序记下来的;而云苓因为布置佛堂的过程中经常换摆设,所以是把佛堂布置好后才记录自己都用了什么。这样一来,两人的账本顺序又不一样,对照的时候几乎把云苓磨掉半条命。
好容易对好账本,云苓正在白沙这蹭茶喝,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远及近,“白沙姐姐,出大事啦!”
是红叶。庄妃的四个大宫女里白沙最年长,又是最先跟着庄妃的,所以红叶紫竹她们称呼白沙都是姐姐。
“怎么了?”见红叶有些轻微的喘,白沙拿过放在一边的扇子来给她扇风,“你慢慢说,不着急。”
“刚刚常公公去传圣旨,董嫔娘娘被降为美人了。”红叶接过扇子,自己用力扇了两下。好像这样才能让她镇定下来一般。
白沙吃了一惊,“因为什么?”董嫔是跟随陛下很久的老人了,就算位份不高,满宫里却无人敢小看,原因很简单,她为陛下生下了皇长子。如今却触怒了陛下,还跳过贵人直接降位到美人,恐怕以后再往上升就难了。
“据说是御前失仪。”
第4章
“御前失仪,陛下可真是……”庄妃躺在贵妃榻上,挥退了给自己指甲上包凤仙花的小宫女,一边对着姜嬷嬷摇头笑道,“董嫔一向不聪明,怕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降位呢。”
姜嬷嬷拿着绢扇,一边给庄妃打扇一边陪她聊天,等小宫女出去后故意道,“应该不会吧?那件事也不小,这些天她不得时时想着?”借着惠妃的人手放了个大活人进后宫,为了消除嫌疑还特意在偏远宫室关了一整天呢,难为惠妃收尾收得干净,现在陛下清算起来竟然一点不是都没落到。
“想着归想着,不过,”庄妃轻嗤一声,“以她那个脑子,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在乘胜追击呢。”要不是董嫔脑子不好,这么多年只凭着皇长子,也该升妃位了,何至于在六嫔中还排第四,连贵嫔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