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两年三皇子的门人屡屡和太子作对,就连后宫里甄贵妃也时常在他耳边说太子暴虐云云。想到这,皇帝气得抚了抚胸口,不过是打杀了几个不听话的奴婢罢了,和暴虐有什么关系!好在甄应嘉是个好的,前两天呈上来的折子上还问太子安且随信送了好些珍稀古玩给太子。
六皇子和七皇子生母位份低微,且两个皇子现在还没大婚,根本不能当成人用的。八皇子倒是惠妃所生,但还在满宫乱窜的年龄。这么掰着手指头一算,能派去山东处理旱灾的,可不就只有五皇子了?
“唉,司徒家人丁不旺啊……”老皇帝在乾清宫里唉声叹气,后宫里,有人正发出同样的感慨。
原来,这几天宫里查宫女、太监查完了,太子妃想起之前关于太子暴虐的谣言,就带着太子的三个儿子跑慈宁宫来刷印象分,争取把之前太子打死的小太监都描述成“勾引主子不学好”、“在外借着殿下名号仗势欺人”的,让人知道太子也是师出有名。
这三个儿子就是太子其实是个慈父的展示品了:你看我们东宫的小哥儿们都这么活泼,怎么能说太子殿下暴虐呢呵呵呵……总之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太后这些年和太子妃的关系还是比较融洽的,见太子妃领着三个小萝卜头过来了,也很给面子地挨个问都念什么书、师傅有没有夸之类的问题。至于打死太监?嗨,谁家的父母看到把儿子往歪路上引的奴婢不生气呢?正常,正常啦。
如此也算是宾主尽欢。等到太子妃走了,太后的嘴角还没落下来,对着身边的嬷嬷道,“哀家记得东宫两个良娣都齐全了,刚才那三个孩子是她们的?”她再不关心孙子后院里的事,对太子妃这个总能见到的孙媳妇还是知道的,嫁进来至今,太子妃一次都没怀上过。带到她这里的孩子总不能出身太低吧?
身边的嬷嬷心里一紧,干笑道,“呵呵,太子妃也是真心的视若己出呢……”
这嬷嬷跟了太后许多年了,一些小习惯太后能不知道?她睨了这嬷嬷一眼,“又打岔,怎么,这三个孩子出身不好看?”太后心说要是这样也不必太计较,大概这几个孩子生母是太子妃一边的,而良娣们仗着自己有了孩子对太子妃不够恭敬。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太子妃愿意抬举谁随她的意便是了。
眼见着糊弄不过去,嬷嬷才终于说了实话,“东宫里如今只有这三个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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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受了“儿子们都不太顶用”的刺激,回过神来的皇帝更加流连后宫。一时间宫中由宫女晋封的选侍、采女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明明是夏天,宫中却突然有了春天才有的生机勃勃。
“咱们针线房的,无非是手上不能戴镯子戒指,怕刮花了丝绸、绣线,头上比别人鲜亮些有什么奇怪?真撞上皇上心情好,没准我也能混上一声‘小主’呢!”
云苓这天早上奉命去迎五皇子妃,路过一条小巷,就听见里面有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如是说道。
也难怪这宫里如今人心思动,七月末,惠妃宫里的一个宫女不知哪里合了皇上的意,连跳两级,直接受封才人。这一下,整个后宫都轰动了。
云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暗自咋舌,这皇帝今年也有五十多岁了吧?在这个时代可以算是老人了。这样夜夜笙歌不知保养,不知道他的肾还好吗?
宫女显然不想管皇上的肾还好不好,眼见着宫里这一个月以来多少麻雀变凤凰的,之前都是一样的奴婢,突然就有人变成主子了,这些宫女怎么可能不眼红?精心打扮了之后就去给皇帝量尺寸了,这量尺寸嘛,碰到哪里都是正常的……
说回云苓这边,自从五皇子奉命出京,五皇子妃大概是在府中憋得无聊,进宫越发勤快了。每次进宫,李嫔都会带着人来长春宫坐坐,一来二去的,云苓和五皇子妃也越发的熟悉起来。
五皇子妃娘家姓杨,闺名佩珊,未出嫁时也是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才女,自幼喜欢书法。云苓也是后来才知道,初见时五皇子妃会主动搭话完全是看在启体的面子上,用董佩珊的话说,是“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么好的字体被你糟蹋了”。
云苓嘻嘻一笑,大师作品嘛,她不得其中精髓是很正常的事情好吧?今天五皇子妃进宫,是因为五皇子到山东后终于倒出手来,有空给家里写封信了。信上除了说他那边一切都好,当然没忘叮嘱五皇子妃常进宫看望母妃和庄妃母。于是五皇子妃收到指示,真的快把长春宫当成自己的家了。
出了长春宫门,云苓等了一会儿,就见李嫔和五皇子妃携手过来。今天的五皇子妃也很漂亮,大红的缕金百蝶穿花纹彩晕锦交领对襟长衫,逶迤拖地粉蓝底暗纹刻丝缠枝葡萄襦裙,身披刺绣葫芦双福彩晕锦。乌黑发亮的黑发,头绾风流别致朝天髻,云鬓里插着掐丝珐琅凤凰步摇,走过来的时候能看到脚上穿的并蒂莲花绣鞋,难怪宫里都说五皇子对这位正妃十分爱重。这时代的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没有美貌,男人能爱重就有鬼了。
李嫔也常来长春宫的,自然对云苓不陌生,见是她迎了出来,故作不悦地拍了拍她的手,“怎么这么客气,这么热的天,竟要你出来了?我们娘们又不是不认得路。”
云苓抿唇笑了,谁不喜欢受到重视呢?李嫔这一番话,不过是不希望庄妃拿她当外人罢了,“几日不见,庄妃娘娘想您得紧,今日迎您这活儿不知多少人抢呢,娘娘您可千万别嫌我烦。”
说说笑笑地进了屋,庄妃果然已经煮好了茶等着了。她和李嫔都上了年纪,对于宫中最近冒出来的年轻小姑娘们没什么妒意,反倒能像欣赏一朵花、一匹锦一样笑着聊这些小姑娘的优点,看得云苓不由得啧啧称奇。
想来那“我见犹怜”的成语也就是这样了。
正说笑着,外面忽然有人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突然晕倒,奴婢们不敢拖延,还请娘娘示下。”
庄妃和李嫔互视一眼,忙吩咐长春宫的小太监准备好轿辇,这就往慈宁宫赶去。路上问小太监太后晕倒的原因也问不出个所以,只好命抬轿的小太监加快速度。
原来太后上了年纪,昨夜听说太子三十岁的人了,共只有三个庶子,顿时十分不舒服,问及其余孙儿,每个皇子府上男丁都不超过三个,怎能不让老太后忧心?人年纪大了,心里就不能存事,想着应该赐下几个好生养的给他们司徒家开枝散叶,又想着这些皇子妃也不容易,要不还是再等等?翻来覆去拿不定个主意,一夜没睡,今早起来精神就不太好,强撑到中午,就晕过去了。
第10章
太后这一晕,皇帝怎么说也要亲自过来看看的。小太监掀开门帘,皇帝一进屋,只见惠妃守在床边,庄妃正在外间对着太医仔细了解太后的病症,淑妃亲自煎药……像是摩西分海一样,皇帝所过之处闪出一条道来,让他顺利地到了太后床前。
惠妃眼神闪动。皇帝和太后的感情一向不太亲近,可太后病成这样,皇帝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吧?眼见庄妃进来,在皇帝没注意之前她就开口问道,“姐姐,御医如何说?”
“御医说太后娘娘是心事过重引发的肝气旺盛。”庄妃脸上带着三分愁容回道。
“怎么会这样呢?妾等上次过来请安时太后还笑呵呵的……”惠妃一脸焦急。这是说不知道这段时间谁把太后气着了。
很好,这眼药上得,皇帝瞬间就有些生气:这段时间谁来拿不省心的事情烦扰太后了不成?可如今太后病倒了,倒不好问具体原因的,还是等一阵子再说吧。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月,进了八月,太后的病才算完全好了,宫中内外开始忙起了中秋宫宴。
到了古代云苓才发现,这里的中秋节可是仅次于春节的大节日,进了八月,长春宫的小厨房就偶有月饼送过来:要根据贵人的口味不断调整,争取中秋呈上的月饼能得赏嘛。云苓现在在庄妃面前得宠,小厨房送月饼的时候当然不会忘了她这份。
虽然在后世五仁已经被开除了月饼籍,但把小厨房送来的月饼挨个尝了一遍后,云苓还是觉得五仁月饼最好吃。核桃仁、瓜子仁、花生、芝麻仁和杏仁做主料,加入白糖调味,包出来的月饼形状如同小鼓,边角分明,吃起来香甜可口,和后世那些甜得腻死人的五仁月饼完全不在一个等级。
等真到了中秋,月饼反而是次要的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又叫仲秋节,是古老的“祭月节”。节庆原本来自对月神的祭祀,但随着时代的发展,经过唐、宋,这天已经逐渐变成庆祝阖家团圆的日子。
当然月神还是要祭的,所以中秋这天宫里要开宫宴。
按照民间规矩,如果有在这几天回娘家的女儿,中秋节这天是一定要回夫家,在夫家过节的——毕竟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了,阖家团圆的日子怎么能在娘家过呢?
但谁让公主们的爹是本朝皇帝呢?皇帝说要和儿女一起团圆,开宫宴,驸马们能怎么办呢?当然只能乖乖地把公主们从夫家送回娘家啊!
当然公主和皇子也不是没有区别,公主只带着驸马,皇子则是带着皇子妃、侧妃和孩子。皇子、公主们都是带着皇子妃、驸马先给母妃请安,然后一起去前面参加宫宴。托这次中秋节的福,云苓见到了头铁的三公主驸马。桃花眼,好像天生就上扬的唇角。平心而论,相貌不错,要不也不能让皇帝把女儿嫁给他。
不过想到这人娶了公主还光明正大纳妾的行径,云苓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声呸。果然渣男这个东西是不分相貌好坏的……
说是晚宴,实则地位的嫔妃们下午就陆陆续续地到了。虽然宫里除了太后没有比她地位更高的女人了,但庄妃还是不能去得太晚的。紫竹和姜嬷嬷要贴身伺候庄妃,长春宫里只剩下云苓、张锦茹和白沙、红叶、绿云。庄妃临走时还道,“中秋佳节,你们也不必拘束了,前面不用你们当差,我刚才叫厨房加了两个菜,你们好生玩吧。”
有了这话,几人简直是奉旨放肆了,红叶当即命厨房送酒来,宫里黄酒的度数都低,能喝的宫女太监可以一人喝好几壶。红叶要的一坛酒分摊开也就是一人半壶的量,所以庄妃也不驳回,只是临走时轻声笑道,“可别都喝醉了,我这长春宫还要留一个主事的呢。”
众人自然点头称是。前面开了宫宴,御膳房忙的要死,长春宫小厨房上菜倒是快,一会儿菜就备齐了,可是定开席地点的时候犯了难:白沙和紫竹是一个屋的,现在紫竹不在,几人就不好去那屋里开席;绿云和红叶倒是都在,可是她们“宿舍”比云苓这边远,最后酒席还是定在了云苓屋里。节日的菜单也就那样,螃蟹这种远道而来的稀罕物是轮不到她们吃的,长春宫小厨房端过来的菜有东坡肘子、麻辣豆腐、四喜丸子、一小碟醋芹、糖醋里脊、清炒花菜、一盆山药排骨汤。按次序上了,摆在圆圆的八仙桌上,云苓有些恍惚,别说,女史平日的份例里是四菜一汤不假,但像四喜丸子这种麻烦的菜是不会有人主动给做的。今天上来的这些菜都是她前世过节的时候常吃的,一时间竟有些时空交错的感觉。
绿云提议道,“干吃酒菜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猜拳吧,输家罚酒。”
“这个好,”红叶连声赞成。白沙有些犹豫,但想到娘娘临走时并没要求她们几个都好好的等娘娘回来,真有人喝醉了招呼小宫女把人抬回去就好了,于是对绿云的提议也没有反对。
张锦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云苓在现代酒量很一般,但也不至于连罚黄酒都怕。她想着这提议只怕还是白沙几个和张锦茹不熟悉的缘故,稍微喝一点酒,也好打开局面,聊聊天,于是也点头赞成。
刚认识的时候就能看出红叶是个活泼的,熟悉起来之后就发现这人对着熟人就是个人来疯。这一桌除了张锦茹与她不相熟之外都是熟人,红叶也就越发如鱼得水。三轮划拳过后,总算不像是开始那样气氛诡异了,云苓放了心,起身去煮茶来。
张锦茹经过上次的事情,和云苓之间莫名有些尴尬。即便今天这场合云苓没有明确表示出对她的反感,但张锦茹自己就心虚了。尤其她与桌上的绿云、红叶和白沙都是点头之交,要不是庄妃硬捏到一起吃饭,她是不愿意过来的。现在揣度着时间差不多了,干脆捂着额头喊晕,“不行了,你们继续玩吧,我得回去了。”
白沙几人口头上说了几句,见她实在要走,并不十分留她。又想着张锦茹的房间就在云苓这边的隔壁,也就随她自己回去了。云苓煮茶回来见桌上少了一个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听白沙说了,才有些嗔怪地看向小燕,“你也不去送送张女史。”
绿云摆摆手,不在意道,“那么大个人了,屋子就在隔壁,还能丢了不成?”
云苓见她三个对张锦茹都不是很热络的样子,张锦茹平时又总觉得女史地位远在宫女之上,猜度着大概是她这样的想法在白沙几人面前漏了痕迹。这个……她毕竟是和张锦茹一样的女史,就不好深劝了,于是继续猜拳、喝酒。
外面月亮升得高了,月光越发皎洁,一坛酒喝得也差不多了,白沙率先开口,“娘娘也快回来了,咱们也该散了。”
绿云、红叶称是。虽然过节,也不能太放肆了,云苓活动了一下身体,头虽然有点晕,但关节活动还算自如,走出的步伐也几乎不乱。她叹了口气,“行,那我和你们一起去正殿。”和庄妃打个照面,示意自己中秋这天因为娘娘的恩典玩得很好,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的了。
于是一起出屋,步行到正殿,就听见里面有一个男声暴怒道,“出去!”
云苓一愣,这么晚了,还有哪个男人能进庄妃这长春宫的正殿?果然接着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大概是伺候的宫人都给跪了。和影视剧不一样,真正的皇宫里,皇上生气的时候,是不会有一大群太监宫女呼啦啦地跪下大喊“皇上息怒”的,毕竟……这个时候的宫人心里想的都是皇上最好看不到他们,这个时候再大喊不就是跳出去当靶子吗?
云苓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进屋,只垂手在外面站着。过了一会儿,就看见原本屋里的宫人轻声、有序地从屋内退出来,真正的鸦雀无声。只是……这队伍里最后一个人,云苓睁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张锦茹?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云苓本来就有点晕,站在院子里吹了点风之后头更晕了,碍于里面暴怒的皇帝,她还不敢这个时候提出告辞,就很煎熬。
好在……嗯,不是,身为长春宫的人,皇帝这么怒气冲冲地从正殿走了实在不算什么好事,可是云苓心里还是悄悄地松了口气。姜嬷嬷出门扫了一圈儿,见她们几个都在,就知道只是特意过来给娘娘请安的,想了想,先没管张锦茹,让她们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