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那位一直很高调的家主自然被下了大狱,连经手人王子腾和贾化也没能独善其身,被司徒晖暂时停俸在家休息了。
俗话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尤其是在官场上,落井下石者众。就在王子腾被撵回家反省的第五天,有人上折子弹劾王子腾,说自己之前会贪墨军饷全是王子腾从中劝说,他巧舌如簧,并且言之凿凿地保证绝对不会影响到军队里的关键地方,自己“无知”之下,才同意了王子腾的主意。
这位上折子的人,是前年被贪墨军饷被司徒晖削了一级爵位的武勋人家的子弟,虽然在朝堂上没有了实职,但还是能把奏折递到御前的。
如果说之前参与捉白鸭的事情还能让王子腾罚酒三杯,降两级职务之后就重返官场,那这个折子上面所奏的事情可就不是能这么简单过去的了。或许是被贾化激发的灵感,这位上折子的大人也跟着奏折附送了许多信件。
司徒晖早就怀疑空饷事件有王子腾的参与,不过苦于没有证据。现在既然有了证据,那么让专业人士去审问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大概率晚节不保啊。”云苓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觉得这位王大人想要掸掸灰尘站起来的可能性是不大了。如果王子腾这个武勋人家中仗着最大实权的武官卸任了,任凭那些武勋人家手里的人脉再多,还能有什么作用?当这些人不能给别人带来利益,只凭着祖上那一点情分,想要让人家帮一个举手之劳的忙大概没什么问题,可要让人家把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作为盟友是不可能了。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事情进展到现在,云苓觉得,她大概是知道了这个埋了王大人的坑,第一铲子是谁刨下去的了。
当天晚上,司徒晖是在永寿宫过的,让原本等着看贤德妃笑话的周贵人撕了两条帕子。就连云苓,在听玉柳说完这个消息之后,都忍不住对司徒晖投去敬佩的目光。
应该说司徒晖对王大人还是挺客气的,虽然吩咐下面的人审案,但并没有把王子腾下狱,而是收拾了一处民宅出来。最后口供收上来后,司徒晖顺理成章地撸了王子腾的官帽子。
官场之中人走茶凉,若说致仕之后还能有人留在京城,那么被免职的官员在退下来后在京城是绝对待不下去的。王子腾不愧带兵多年,也着实果决,判决刚下来没多久就说要带着老妻回祖宅金陵。可惜大概从全国武将的顶端直接被免职收到的打击太大,走到一半,王子腾就有了些郁结于心的症状,眼看着金陵就在眼前,又染了风寒。王子腾武将出身,身上本就有不少暗伤,因这病被勾得一齐发了出来,还不等到金陵,人就咽了气。
第115章
本朝开国时期的武将不少都封了爵位, 如今朝堂上的文臣看来,这伙人都是站在一边的,用“武勋人家”就能概括得了, 但实际如果所有的武勋人家都是同进同退的, 那周贵人和贤德妃又是怎么掐起来的?只能说, 在“武勋人家”这个大圈子里,还有小圈子存在。
跟着文皇帝一起从金陵起兵的武勋人家曾经是勋贵里面领头的, 既然是山尖儿上的人,就不会太多。先帝刚登基的时候,这群领头的勋贵里面说话最管用的是荣国公贾代善, 可惜贾代善的命没有先帝长,留下两个儿子都不是太成器。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就算老荣国公看向自家儿子的滤镜再厚, 等到儿子长到二十岁,也能看出来自家这两个儿子不过中人之姿了, 如果到时候朝堂上没有大事,守家大概是可以的, 但想让这两个儿子继续带着一群人站在勋贵的山尖儿上,那是做梦。
幸亏贾代善平时为人还不错, 家中的亲戚也有那有本事的, 那还说什么?开始扶持亲戚吧, 儿子攥着他留下的底子不要挥霍,等到了孙辈掌家的时候,那个被扶持过的亲戚能够重新对贾家施以援手,帮一帮贾家能扶起来的后代就行啦。
这时候抱团的家族都是这样的, 老荣国公的打算也不算错。总之,贾代善这位老荣国公死了之后,武勋人家里就是王子腾领头了。虽然贾代善没有算到他死后先帝就废太子了,接着甄贵妃生的三皇子也终身圈禁——贾代善本人和太子有些交情,贾家现在的这位老太太和甄家的老夫人有些交情,双重保险都能出差错,只能说这一届的武勋人家运气是真的不好。
话说回来,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爬到九省统制的位子,从侧面也说明了王子腾的手腕。更兼这几年贾家和王家小圈子内都没有什么争气的人,王子腾这个领头的位置坐得比当初的贾代善还稳当。
位置稳当归稳当,但另一方面,如今这几家也是全靠着王子腾呢。王子腾丢官罢职的消息一出来,原先张扬得不得了的贾家和薛家全都消停了。
除了王子腾在去金陵的路上丢了性命,剩下的事情大多还是在计划之内的。云苓不由得对司徒晖心生佩服,话说,当初李家作妖的时候但凡司徒晖能像现在一样,收拾两个蹦的高的,李家早就老实了。
不过当时李太妃还在,虽然李家家主一直不听话,但司徒晖觉得李太妃应该还是念着几分情分的,于是对李家迟迟没有动手。结果李家跳得太高,最后却是李贵人没能管束住娘家的人……不挨打不知道疼,贾家现在这不就不往上蹦跶了吗?同样的情况,李家没被皇帝削过,李贵人一个身处后宫的女人,能怎么管束家里?
不说那些了,只说去年的那场时疫主要流行范围在黄河以北,如今虽说感染时疫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还有许多时疫带来的问题,比如,去年时疫最猖獗的时候一直持续到秋天,许多人家的壮劳力在时疫中倒下了,直接耽误了秋收。按照儒家“任惠爱民”的想法,刚刚经历了这样一场浩劫的地方还应该免一点儿税吧?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今年作为税金收上来的粮食特别少。
偏偏在这时,南方的边境还不省心。以前都是南方瘴气横行,传染病也是南边比较多,对付这样大面积传染的疾病都有经验了。大梁的京城附近好不容易闹了一场时疫,南方的小国接到消息的时候,京城附近的时疫都被压制得差不多了,但这不耽误经常要面对瘟疫的国家猜到大梁接下来的一年都不会好过,于是选在了这时候在边境上“偶有摩擦”。
和前几年与北戎国的大规模战争不一样,这次在边境挑衅的国家本来就是大梁的附属国,全国上下的人口加起来有大梁的一个省没?军队就更不用和大梁相比了,对于朝堂上的许多大人们来说,这简直是刷军功的好机会啊!
就连在王子腾被罢官之后被迫安静了下来的那些勋贵人家都跟着一起蠢蠢欲动了起来。当年开国时,文皇帝除了八个国公,还封了四位异性郡王,其中,南安郡王霍昀在所有请战的人当中最为积极。
——朝廷不是没有精兵,但打仗是会有损耗的,因为一个附属国就折损精兵?司徒晖有些舍不得。况且那些精兵大多都是北方人,仓促之间被拉出去打这样的仗,到了南方一场水土不服就有可能出事。南安郡王家里的根基本来就在南边,有些一心跟着南安郡王的家将,老家也是南边沿海的,因此南安郡王对着司徒晖请命的时候半点都不带虚的。
司徒晖想着这次的战争也不算什么大型的战争,于是就同意了霍昀带着家将往南边去,到了之后可以就地募兵。这样的权限不可谓不大了,司徒晖登基之前和勋贵没什么交情,因此前段时间司徒晖要朝勋贵下手,大家就找不到讲情的人。南安郡王这会儿满脑袋都是等到自己得胜还朝,司徒晖对别的勋贵是什么态度不好说,但对南安王府最起码是会有些尊重的,因此南安郡王离京的时候可谓是志得意满。
不过一个藩属小国,战场上正面作战的机会被南安郡王抢过去了,但后勤上还是有很多人都想在战功里分一杯羹的。如今天下承平已久,刷军功的机会已经越来越难了。最近一次有军功封赏的是在和北戎的战场上拼命的那些将军,这样的军功虽然让朝堂上的大臣们看着眼热,但也是真的服气的:毕竟,当初如果不是北戎国内部出了点问题,那辽东战场能不能守住还能不一定,当年的那场仗打得是真的惨烈,因为那次的战功封爵,朝堂上的大人们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个本事的。可这次和南边的藩属小国打仗就不一样了,大梁军械比那小国先进多少?更不用说还有人数上的压制,到了战场上,就算堆也能堆死那边的人啊!因此,最近朝堂上又热闹起来了,为的就是争这个后勤上的名额。
不过那都是前朝的事情,和云苓关系不大。苗云峰一个从五品户部员外郎,也掺和不到军需的事情里去,因此云苓这几天的心情相当放松。或许人就是不能放松的时间太长,这不,云苓还没闲几天,某天早上请安的时候,杨佩珊就叹了口气,“时间可真快,今年的万寿节马上就到了。”
因为先帝退位之后还做了不短时间的太上皇,所以司徒晖登基之后还没怎么过过生日。太上皇还没驾崩的时候,司徒晖为表尊敬,万寿节是太上皇的生日。后来太上皇驾崩,司徒晖要守孝三年——说是三年,其实也就二十七个月,到了今年四月份的时候正好出孝。虽然现在还没过太皇太后的孝期,但今年的万寿节想也知道是不会太冷落的了。
因为当年刚一进府时候的那件事,云苓对于给司徒晖送生日礼物一向都很头疼。如今司徒晖成了皇帝陛下,那万寿节的礼物就更要掂量了。因此,杨佩珊话音刚落,淑妃和贤德妃纷纷响应,云苓却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杨佩珊也知道云苓最不耐烦做女工的,笑着瞥了云苓一眼。
当天众人纷纷回去之后,云苓照例被留了下来,对着杨佩珊,眉眼中有些愁意,“陛下的这个性子呀,也太特别了。”简直就是折腾人嘛!
杨佩珊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年年送针线,陛下也未必能有多看重。今年万寿节的重头戏才不在咱们身上呢。”
云苓点点头,那还用说吗?主角当然是前朝的群臣啊,以后的万寿节怎么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但最起码今年肯定不能给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呗。
杨佩珊见云苓还是没转过弯儿来,放松了身体,往后倚在引枕上,对着云苓笑道,“皇子和公主们都大了。”
云苓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呀,虽然同样是家庭聚会,但以前司徒晖过生日时他膝下还没有这么多孩子。今年万寿节这皇子和公主肯定也是要送礼的,而且,最妙的是,云苓家的那两个年纪都还不算大,写个万寿图(在一张宣纸上写一万个字体不一样的“寿”字)什么的完全可以平安过关嘛。
云苓在坤宁宫中给自家两个崽子打算得好好的时候,万万没想到,万寿当天,自家儿子竟然在送礼物这方面比自己强上不少,送出的礼物还挺有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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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万寿当天, 前面朝臣的礼物云苓是看到了不少,多是金玉做的摆件和字画,当然, 也有地方官送当地的特产的, 不过送特产的这些地方官, 送来的特产即便不值钱,也得有些特殊的寓意, 比如象征“五谷丰登”的特大号水稻之类的。
云苓没有亲眼看到前朝官员们送礼的样子,不过光听就知道前面真的是很热闹。晚上照例是家宴,司徒晖既然登基了, 后宫的妃子们光送自己缝制的贴身衣物就显得有点寒酸了,所以这一场家宴也可以说是各显神通了。
云苓印象最深的是淑妃送的一副万里江山的绣品,绣线不但被劈得极细,甚至里面还夹了金丝,又有祝大梁山河万年的意思, 司徒晖也收得很高兴。
云苓默默把原本要叹的那口气憋了回去,她准备的礼物也是寓意天下承平的。话说, 那盆景可是她难得花了大心思的,怕司徒晖登基之后光用草木不好看, 用了不少金玉一类的装饰,可惜寓意和淑妃重了。
不过礼物不够新奇本身也没什么, 今天是个好日子, 司徒晖也不会因为嫔妃们的礼物送的不够特别就不高兴——话说回来, 如果司徒晖要为了这种事情不高兴,那今天一天都不够他生气的。毕竟,给人祝寿时送的礼物一共也就那么多,司徒晖作为皇帝, 还能送一点谐音是“江山”、“万寿”一类的东西,如果放在平常人家,那重复的礼物更多。
高位的嫔妃们礼物还能在后宫所有人面前展示一下,低位的嫔妃们干脆连个展示的机会都没有,东西被直接送到了司徒晖的库房里。妻妾们的礼物送完了,接下来就是皇子和公主们了。
司徒晖的皇子们还都没有开府,平时就在宫里生活,所以对礼物的价值要求不高,就算写个祝寿词什么的都是可以充数的——当然了,真正写祝寿词充数的也都是小皇子,司徒祁钰这个年纪是不能这么干的,送的是无量寿佛的佛像,还有寿星画像,据说是前前朝名家的手笔。大皇子平时还住在宫里,收集这东西大概也不容易。
云苓瞟了杨佩珊一眼,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这份礼物是杨佩珊帮着选的。皇后虽然不能插手朝政,但和宫外联系还是方便的,尤其司徒晖又允许后妃的娘家人每月进宫探亲。
司徒晖也知道儿子们的礼物背后少不了各自亲妈的帮助,不过送寿礼嘛,就是个意思,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高高兴兴地收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的礼物云苓没用心记,不过想来大概也就是这一类。等到到了自家儿子的时候,云苓来了精神,今天寿宴之前她倒是看到了祁铎的礼物,也是中规中矩的万寿图,可祁钺那孩子就说什么都不让云苓看礼物了,要不是跟着他的太监再三保证祁钺送的礼物没有问题,云苓说什么都不能让他这么任性的。
现在两个长相极为相似的兄弟俩站在一起,两人身后的太监一人捧着一个盒子,云苓定睛看去,祁钺那边的盒子先被打开了,里面的寿礼竟然是一座镶金嵌玉的——钟。
云苓当时就好悬背过气去。
这还不算,也不知道那太监在把钟从盒子里面拿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什么机关,那座钟里面竟然弹出来一个捧着寿桃的童子,光看颜色倒是很喜庆,有贺寿的那个感觉了,祁钺对着御座上的司徒晖笑得很腼腆,“这是儿子自己做的,手艺粗陋,父皇不要嫌弃。”
云苓的呼吸停滞的这一秒,司徒晖笑出了声,“难怪最近教你武艺的孙师傅说你白天上课犯困,合着是从你母妃那里搬走了一座大的之后就开始拆着玩儿了是吧?”他的手指隔空点了祁钺几下,“这个礼物朕很喜欢,但你上个月落下的功课,该补还是要补的。”
云苓四下看了看宫人和嫔妃们的反应,发现大家果然没有觉得司徒晖的万寿上祁钺送了钟上来有什么不妥。云苓也是后来才知道,钟表这东西是近几年跟着西洋的商船传进来的,最开始,因为表盘上有不少刻度,看着和日晷相似,是被命名为“西洋晷”的。况且物以稀为贵,钟表时时刻刻都在转,所以在大梁,倒是被认为是可以转运的东西。去年一年不管是朝廷还是司徒晖个人,运道确实不怎么样,祁钺送这个礼物也还算费心思了,就是差点吓掉云苓半条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