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云禧听见西边传来的脚步声,扭头看过去,见云琛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肩头上,轻轻说道,“完了。”
云文洛把手缩了回去。
云琛警惕地问道:“父亲怎么在这儿?”
云文洛道:“我来谢谢云大夫,你来做什么?”
云琛道:“儿子来取药,顺便请云大夫再看看沈四。”
云文洛点点头,“那正好,我也正要去,我们一起吧。”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一起往西走。
夜晚的风很大,吹得路两旁的景观树哗啦啦作响,偶有几片红黄的叶子簌簌而下,在路上辗转跳跃着……
云琛回头看了眼扈从,扈从们便慢下了脚步,顺便挡住了云文洛的人,等三人走得更远些才跟上来。
云琛用余光看看云文洛和云禧,忽然开了口,“父亲,如果儿子所料不错,这位就是我的亲妹妹了吧。”
第97章 复杂
云禧惊讶地看向云琛。
云文洛非常镇定, 看都没看云琛,不紧不慢地继续向前走,轻描淡写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企图用镇定自若来蒙混过关。
云琛道:“儿子听说, 小七叫云大夫姐姐, 一开始儿子觉得不叫师父挺好, 姐姐这个称呼更符合彼此的身份, 但您今天也来了, 儿子就认为有什么不一样了。”
云文洛点点头,“我很欣慰,你没有误解为父。”他想起了荒唐的小七。
云琛微微一笑, “那哪能呢?”他看向云禧,“真没想到, 我的妹妹竟然如此……”
“不走寻常路吗?”云禧颔首致歉,“让三哥受惊了。”
灯笼摇摆着,黯淡的光照亮了一张恬淡自信的脸。
云琛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确实惊讶极了,云禧说他“受惊”并不为过。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和妹妹见面的场面——或者是云中晖带着她忽然出现云家,或者是她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公主府门前,或者是他千辛万苦, 风尘仆仆地找到某个偏僻的小村庄,骤然出现那个已经嫁人的她的面前……
唯独没想到, 会是这样的一种场面——她像神仙一样出现在大门前, 抱着孩子冲到满是男人的浴室, 镇定自若地把孩子塞给他, 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在众目睽睽之下救活了他的表弟, 也救了他家小七和他的亲姨母。
云文洛见他始终沉默着, 怕自家闺女心寒, 赶紧换上另一个话题,“臻美,你妹妹喜欢医术,所以……”
云琛点点头,“儿子明白,父亲放心吧,儿子会保密的。”
他刚从自家母亲那里出来,如何不明白自家母亲的想法?
自家母亲虽然感激云禧救了沈轶,救了她儿子,但云禧的胆大包天她照样嗤之以鼻。
在长公主心里,救命之恩是救命之恩,伤风败俗还是伤风败俗,二者不能互相救赎。
云禧一看就不是能轻易被人左右的女子,如果母女二人在这个时候相认,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虽然他也不赞成云禧继续行医,但他更明白,云禧名声在外,他们根本阻止不了这件事。
强行阻止的结果,必定是各自寒心,既然如此,还相认干什么呢?
顺从父亲的安排才是最佳选择。
云文洛与云禧对视一眼,均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利。
云琛注意到父女俩的表情了,无奈道:“在云大夫眼里,我就是个铁血无情的人吧。”
云禧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大概是的。我认为三哥之所以答应,可能是为长公主着想,以免我气到她老人家,对吗?”
云琛哑口无言——云禧说得丝毫不差,他辩无可辩。
他心里很明白,靠血缘关系维系不了亲情,尤其是兄弟姐妹之间。
此刻,他甚至不知该以怎样的一种情感面对云禧。
她不悲苦、不坎坷、不娇弱、不幼小,更不自惭形秽,怜悯、心疼、呵护……这些随时拿得出来的情绪在她面前通通无效。
他真的不会了。
云禧轻笑一声,“云小将军,我们还是陌生人,你不用为难自己,把我当成大夫也是使得的。”
她真的不在乎云琛,只觉得对不起原主——如果原主在,他们之间可能就没有这许多隔阂了。
但原主已经走了,她想这些没什么意思,不如看开些。
云琛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热。
他看了云文洛一眼,干巴巴说道:“你是我亲妹妹,我没什么好为难的。日子一长,我们就熟悉了。三哥怎么对小七,就会怎么对你。”
说话间,三个人到了乐平长公主的三进小院。
下人通传后,三人进了二进的西厢房。
建平长公主也在。
乐平见到云禧,立刻站起来迎了两步,“云大夫,你救了本宫的儿子,本宫欠你一个大人情。”
云禧道:“长公主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民女的职责所在。”
乐平抓住她的手,对建平说道:“长姐,这孩子的医德真好,一句神医绝对担得起。”
建平优雅地笑了笑,“确实,云大夫的医技简直骇人听闻,闻所未闻。”
她用了两个中性词。
云禧淡淡道:“长公主过奖了。”她对乐平说道,“药煎好了,民女去看看病人。”
乐平乐颠颠地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病床前。
帷幔打开着,沈轶还没睡,挣扎着抬了抬头,“云大夫,谢谢你。”
云禧道:“沈四爷躺着吧,民女诊诊脉。”
“好。”沈轶伸出一条白的发光,血管清晰得像用颜料画的似的细胳膊,“云大夫请。”
云禧在椅子上坐下,凝神诊了起来……
沈轶的情况确实很差。
他不过十八/九岁,本是朝气蓬勃的年龄,但其不但哮喘,还有脾胃虚弱等老毛病。
大概是本着身体不好就要静养少动的原则,他被娇养得像只琉璃花,轻轻一摔就能粉身碎骨。
乐平问道:“云大夫,我儿怎么样?”
云禧道:“问题原本不太大,但被养大了。”
乐平不解,“这是怎么个说法?”
云禧道:“民女举个例子,就像一块铁,只有放在火上锻造,才能把它炼成想要的锋利刀剑,如果一味地放着,就只能任其生锈了,您说是不是?”
乐平若有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
云禧站起身,“适当的锻炼,适当的玩乐,适当的营养,不可或缺。”
乐平道:“好,本宫听云大夫的。”
沈四的眼睛登时有了精神,崇拜地看着云禧,脸上还有了一抹红润。
已经二更天了,云禧开完方子便告辞了,洗漱后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她如常起床,由赵妈妈看孩子,在庄子里跑了两圈。
回来后,她在温泉池里洗了个澡,这才舒舒服服地回了西厢。
早饭已经送来了,赵妈妈正在给豆豆喂奶。
她说道:“今天上午游园,长公主刚刚派了人来,请云大夫也一起。”
云禧有些意外——毕竟,她来是为了接收庄子,并不在长公主的客人名单里,自由度相对高些。
如此一来,不去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过,经过昨夜,建平长公主心有余悸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用过早饭,她带着豆豆给郑太后请了安。
其实,豆豆不是和什么人都能玩到一起的,但郑太后长得富态,五官慈祥,他就多喜欢一些。
老太太也喜欢小家伙,抱在怀里,给他讲云禧都听不进去的老掉牙的故事。
“外祖母!”云璟精神抖擞地来了。
郑太后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高高兴兴地招了招手,示意他坐到她身边去。
云璟坐到贵妃榻上,隐蔽地朝一旁的云禧作了个揖。
云禧笑了笑,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小七的到来给云禧提了个醒,公主和贵客们马上就要给太后娘娘请安来了。
她等郑太后讲完一个故事,赶紧带着孩子出去了。
大约辰末,上房的贵妇和贵女纷纷往外走。
云禧问道:“这是散了,还是节目开始了?”
赵妈妈道:“大概是去桂花园了吧,桂花虽然要谢了,但香气还在。”
“桂花?”云禧记得北地养不了桂花,“哦……我明白了。”别的地方养不了,温泉周围大概是可以的。
“云大夫。”李嬷嬷叫了一声。
豆豆从学步车里回过头,“娘!”
云禧就把他从车里抱出来,让赵妈妈拎着车,一起出了门。
郑太后笑道:“云大夫跟哀家一起去,你这孩子主意多,哀家玩得也开心。”
云禧不怎么爱玩,要说一起出游,她能想出不少好点子,这种游园会可就不行了。
她脑子里有的存货,多是看古代电视剧的那一点点经验。
再说了,这些名媛们玩又不会玩,输又输不起。
搞不好就是一身骚,啧啧……
尽管心里如此想,但该做的准备一样得做,到达小花园时,云禧已经想了几个备选方案——不管行不行,她得有个主意,能不能用就不是她的事了。
桂花园非常大气,一大面假山挡住了西北来的冷空气,三四个小温泉池点缀期间,植物全部是大缸小缸养的桂树,它们或高大,或奇诡,或浓香,各胜擅场。
淡淡的硫磺味,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非常有意思的一个地方。
园子中间是座五间大花厅,花厅的中间部分连着戏台,功能可谓齐全。
郑太后不喜欢听戏,所以娱乐的场合就安排在了花厅里。
花厅地上铺着雕花青砖,青砖下有温泉水地暖,盘膝坐在锦垫上即可。
客人们分男女在东西两侧落座。
云文洛不在,但云琛和云璟都在。
女宾这边,云禧找到了云四,小丫头还朝她挤了挤眼睛。
两位长公主挨着郑太后。
云禧带着豆豆挨着乐平长公主——这是乐平主动要求的。
云禧不喜欢这么瞩目的位置,但因无法拒绝,只好安坐了。
小几上摆着各式瓜果和小零食。
豆豆知道自己吃不了香的,识趣儿地让云禧给他挖苹果吃。
一个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说道:“长公主让厨房做了肉羹,少盐的,小少爷可以尝一尝。”
云禧赶紧接过来,正要起身致谢,就见建平长公主朝她压了压,便坐着打了一躬,以示谢意。
组织这种宴会乐平长公主是高手,这是建平长公主请她来的目的。
几句场面话后,长公主府的琴师、歌姬、舞姬上了场。
琴声悠扬,歌喉动人,舞姿优美。
然而除了云禧母子无人欣赏——别人来这里大多是为了交际和叙旧的。
豆豆坐在学步车里,小手打着拍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几名跳水袖舞的舞女。
云禧一边喂肉羹,一边看节目,忙得聚精会神。
“云大夫?”
“云大夫!”
赵妈妈提高了声音,“云大夫,太后娘娘叫呢。”
第98章 玩乐
“舞蹈很好看, 入迷了。”云禧自嘲地一笑,起身往太后的主座去了。
坐云禧隔壁的是一名贵妇人,带着两个十四五的女儿, 姓氏名谁她也不知道。
云禧一起身, 她就用眼风扫了云禧一下, 尽管隐晦, 但鄙夷和不屑都有。
云禧略略整理一下衣衫, 说道:“这位夫人眼睛不舒服吗?我的针灸术很好的,可以治。”
那夫人被抓个正着,又不敢反驳, 当即面红耳赤。
云禧颔首,施施然朝郑太后去了。
“太后娘娘, 您叫我?”
“对,这些歌舞哀家不耐烦看,你给哀家换换花样儿。”
“这……”云禧为难地看看两位长公主。
乐平点点头,云禧刚救了她儿子,她乐意让云禧出这个风头。
建平虽是主人,却也不敢违拗太后, “让你张罗你就张罗,只是不可太过。”
云禧把心里想好的计划重新拿捏了一下, 好像都挺过的——现代人哪有古代这些扭扭捏捏地玩意儿啊。
她求救地看了云璟和云琛一眼。
哥俩一个忠犬似的抓耳挠腮, 一个狐狸似的笑而不语。
云禧知道指望不上, 心道, 大不了就不合适呗,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丢个丑又何妨?
就当彩衣娱亲了吧。
她说道:“不然就玩个‘你比我猜’吧。”
“你比我猜?”郑太后兴奋了, “哀家没听说过, 你且说说仔细?”
乐平爱玩,特别感兴趣,一叠声地催促云禧解释。
云禧道:“这是两个人的游戏。我们事先在纸上写一个词,一个能看见该词,由他比划,另一个看不见,由她猜。可以两组比赛,看谁猜的多。”
建平摇摇头,这有什么意思。
周围的贵妇们也能听个大概,私底下议论纷纷,但都不敢大声反对。
云璟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说道:“怎么没意思,分明很有意思。”
建平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云璟讪讪地回去了。
郑太后有些犹豫了,但事情因她而起,又不好让云禧太没面子,便道:“你和小七熟悉,不妨给哀家表演个,先让哀家看个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