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咬枝绿
时间:2021-11-17 00:55:09

  “你那么奴役邓助理,让人做这做那,跑断腿还要当司机,他怕不是二十四个小时掰碎了在用。”
  稍一闭眼揉眉,言犹在耳。
  那个热闹散尽,水雾浓厚的冬日清早,气息,触感,还有蒙在被子里的闷软笑声。
  皆都清晰。
  四肢百骸忽然回过神似的陷入一种对照着的深深疲惫里,程濯“咚”地放下内线电话,往身后的皮椅里深深一靠。
  刚想起来今天他的私人手机貌似安静了一整天,正要查看,桌上的电话在安静的空间里突兀响起来,是一个私人号码。
  手指扶上眉骨,程濯了然地开头:“他到底还是去了?”
  “是。”
  程濯懒散地低嗤:“演给谁看呢。”
  电话那头说:“不过有件预料外的事情,董事长递了名片给孟小姐。”
  程濯撩起眼皮,眼底的倦色顿空。
  办展日,工作室没有加班,实习生也不存在散场后的应酬,孟听枝从艺术公社做完扫尾工作,回到桐花巷。
  入夏昼长,天色才刚黑。
  孟听枝手里抱着一叠材料。
  刚刚陈教授喊她去,是因为有人在展上看中了孟听枝独立完成的墙绘,那人有家咖啡店正打算重装,想请孟听枝去设计。
  她不是室设出身,自觉能力有限,怕担不起旁人这样的爱重,犹豫了一下。
  陈教授拿了这叠资料给她,让她回去看看。
  好巧不巧,她前脚刚从曾珥那儿离开,还没过多久,陈教授就提及了曾珥。
  说曾珥大学在美院主修的是国画,但后来油画纸雕,甚至是室内设计,很多方面她都有涉猎并且做得非常成功。
  “你还年轻,未来无限可能,没必要现在就把自己框死,多去看看。”
  这一天,她听了太多意有所指的话中话,或许她真的太笨了,和聪明人打交道,总有点排斥疲累。
  长街路灯下的棋摊未散,不知道是什么好局,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好些嚷嚷的大爷,落棋声乓乓作响,有叫好,有唱衰。
  正热闹的时候,城管来赶人,没一会儿路灯下就散了干净,有人从孟听枝身边路过,还意犹未尽谈起刚才的局。
  孟听枝家对门之前住了一个老大爷,早年在谭馥桥业余象棋界,可谓是无敌手。
  那会儿管得不严,周六周末,长街走几步就有个棋摊,不止大爷,有十四中的学生也爱凑热闹跟大爷们赌两把。
  彩头不大,胜负欲极强。
  孟听枝见过胜负欲极强的典型有徐格,他下象棋跟孟辉打麻将有点像,都属于人菜瘾大。
  那天,是十四中的百日誓师大会,几个学生代表着装严整上台演讲的时候,底下方阵里的女生都在窃窃私语程濯的名字。
  “不应该是程濯上台吗?”
  “对啊,怎么没有程濯啊?”
  “我去,没程濯还有什么看头啊。”
  ……
  那时候没人知道,十四中的一代天骄根本不会参加国内的高考,他很快就会没有任何预兆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飞鸟拂云般的留下不可追寻的遗憾。
  百日宣誓结束的比平时放学早,从校门口出来,孟听枝还听到奶茶店里女生的八卦。
  “听说程濯跟乔落分手了!你说他今天无故缺席,是不是因为不想跟纪枕星同台?”
  “可能是吧,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
  刚走到长街,孟听枝脚步一顿。
  刚刚处于八卦中心的男主角,正一脸不耐烦地等在棋摊旁,长身玉立,女生频频回顾,他毫无感知地闲散刷手机,徐格坐一个小凳子,抓耳挠腮跟大爷厮杀。
  孟听枝校服里穿着一件薄薄的连帽卫衣,她戴起帽子挡住小半张脸,走进他身边最近的那家租碟店,站在最靠近门口的货架上假装挑选。
  等她磨蹭够了,随便选一张碟出去时,棋面正走到僵持,孟听枝低着头路过程濯身边,悄悄扫了一眼。
  这局她见过对门的大爷下,脱口而出一句“马走日”。
  徐格对面的老头如有神助,立马打开了思绪,快马先行,几个来回,风向立马不一样了。
  徐格气得不行,“喂!观棋不语真君子!懂不懂啊?”
  孟听枝停步,咬住下唇,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回身道歉的时候——
  “就一小姑娘,还真君子,你是?臭棋篓一个,认赌服输少丢人现眼了,走不走?”
  那声音,熟到不能再熟。
  徐格拽起书包,低声怨着,“草,我这衰了几天了,这事儿千万别告诉乔落,让她知道得笑话死我。”
  人声皆散时,她才晃过神来继续向前走。
  手里是一张05版的《傲慢与偏见》,孟听枝看原著更早,记得那句,要是爱你爱的少些,话就可以说的多些了。
  近情情怯,从古至今,不分中外。
 
 
第45章 毕业礼   本来就是要分的
  毕业典礼在六月初。
  前一周, 阮美云就重视了起来,拉着孟辉去商场给他挑了一身行头。孟辉本来说用不着,去年夏天还有一件新短袖, 他一次没穿。
  阮美云站在镜子前, 往脖子上试翡翠和珍珠的项链, 拿不准哪一条更好。
  闻言回身。
  “就是我去年九十九两件买回来的打折货?你穿那个去枝枝学校?”
  孟辉毫无防备地应着:“是啊, 还是新的。”
  阮美云眼一瞪:“你少给我丢人,我还喊了孟宇呢, 到时候大家一起拍照都体体面面的,你像什么样子?”
  一处不对劲,处处都不对劲。
  阮美云多看两眼, 不掩嫌弃:“还有啊,你那个头发也要理一理,理得精神点,走走走,去理发店找人给你设计设计。”
  饶是孟听枝有心理准备,毕业当天也被阮美云的珠光宝气吓到。
  她那头复古卷发,没有两个小时根本打理不出来, 穿她最得意的那身旗袍,配一串个大身圆、颗颗华润的珍珠,手指上是压箱底的老坑玻璃种的翡翠,一扯丝质披肩, 任谁的视线都要从她手指的绿光上晃眼一下。
  周游爸妈忙着生意, 今天来不了,也不形单影只,挽着刚泡到手的安保队长,看得目瞪口呆。
  “枝枝, 你爸妈还有你哥,这是来我们学校演豪门剧吗?”
  “这也太有钱了。”周游咋舌完,目光落到孟宇身上,忽然感叹道,“你哥真挺帅的,你怎么不早点介绍一下?”
  施杰比孟听枝先开口,冷声问:“早介绍,你想干什么?”
  周游抿住嘴,发觉刚刚说错了话,扶了扶学士帽,立马干干笑着把施杰往一边拽。
  “没什么啊,能有什么啊,就……枝枝她哥懂车啊,我那辆甲壳虫感觉买亏了,早认识不走弯路嘛,走了走了,带你参观参观我们学校。”
  孟宇手上抱着一捧花,走近了打量孟听枝手里那束包装精美的白郁金香,眼神暧昧。
  “呦,这谁啊,送得比我们还早?”
  程濯人刚进机场,花是毕业典礼刚结束那会儿,孟听枝出了礼堂,邓锐送过来的。
  孟听枝也接孟宇的花,一手抱一束。
  先带他们去参观学校。
  今天汇展中心有毕业展,不止孟听枝她们一个专业,来往不少中年父母带着穿学士服的子女。
  孟听枝跟周游约了一个摄影师,苏大摄影系的,刚毕业一年,技术暂时不知道怎么样,嘴很甜,教阮美云摆姿势,一通仪态气质的分析,把阮美云吹得合不拢嘴。
  中午在学校附近吃饭,孟宇大方请客,一眼看中湘桥居。
  周游立刻变了脸色,“啊,不要吧,这是我们学校这片儿的知名黑店,我跟我那个前男友就是在这儿吃了顿饭就分……手了。”
  尾音低弱,周游讪讪转头看身边的男人,脸色已经黑透了。
  “你不是说你们分手是性格不合,你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周游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解释:“就……消费观不合,也是性格不合的一种啊,我早就不记得他,真的。”
  施杰不受她糊弄:“真的?那你上上个月还借他钱?”
  周游被问得脑袋一空,一脸呆傻,她借钱给前男友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那个……”
  “那个是他女朋友要打胎,我只是心疼他女朋友,想让他找个好医院,女孩帮女孩嘛。”
  施杰:“……”
  “钱必须要还。”
  周游保证:“我铁定要债的,你放心好了!”
  进店入了座,小情侣还在前面你一句我一句,阮美云收了和善的长辈笑容,扭头不满地看身边的孟听枝,低声说:“你看看人家小晨找的对象,男朋友可不得就这么陪着,你看看你那个,多长时间了见不到一个人影。”
  孟听枝一声不吭,又气到阮美云,她心直口快,立马抱怨一句。
  “我看你俩聚少离多的,早迟得分!”
  忽然,一桌子都安静了。
  孟听枝手里握着黑色的茶杯,还是湘桥居回味泛苦的大麦茶,她喝得嗓口舌苔都是苦味,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桌上几个人默不作声,目光都在母女之间来回递着,也不知道聊到什么,才叫阮美云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气话。
  隔着屏风,只有别桌客人聊天笑声。
  孟听枝半晌接了话,“本来就是要分的。”
  她声线平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气话。
  周游愣了愣,立马打哈哈笑起来:“现在年轻人谈恋爱就这样啦,动不动就喜欢把分手挂在嘴上,好饿啊,我们点的菜怎么还不上?我去催一下,这黑店真把我气死了。”
  吃完中饭,阮美云和孟辉就走了,孟宇也没有多待。
  下午学校没有早上那会儿热闹,人少了大半,但还是随处能见到穿学士服的女生拢拢头发,在苏大各个建筑前,拍照留念。
  因为要分离,因为有感情,因为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所以一花一木,一楼一路,处处都要拍,这样即使以后忘记了,翻起照片,也能想起自己存在过的印记。
  暮色将至,美院的柳湖前人影寥寥。
  程濯来的很晚,约的摄影师已经到时间走了,只有周游的拍立得还能用,她这一整天都活力满满,Tlu安保队长都被她东拽西扯的跑累了。
  她招招手示意孟听枝和程濯再靠近一点。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照片里,孟听枝微微偏头,在看暮色,也在看程濯。
  “好好看!你俩这颜值真的绝了呀!”周游手上甩了甩,把那张巴掌大的照片递过来。
  相纸上还有温度。
  半身照,孟听枝看着照片上的程濯。
  西裤口袋有点微鼓。
  他结束一个长时会议后坐飞机返程,路上忙着看翻译传过来的新文件,领口被扯得松斜。
  出机场上车,他才挪出功夫看一眼衣着,将已经皱了的领带解开,叠好,见孟听枝之前放进了口袋里。
  “这张照片给你吧。”
  程濯接过来,有点意外,“你不要么?”
  孟听枝抿唇微笑,摇摇头,“不要了。”
  照片是一种纪念,能被纪念的东西,都是会失去的。
  周游和施杰先离开,孟听枝跟程濯从美院门口走到汇展中心。
  昏黄路灯亮起,他们在隐晦树荫下行走并肩,不少路人都回头频顾,但没人会记得他们在一起的样子。
  “程濯,你真的从来都不骗我,你说毕业那天你一定会来,就真的来了。”
  这话程濯有些听不懂,答应了自然就会来。
  穿过那段树影,遇见大二下课的学生,人流如织里,只有他们在逆行。
  孟听枝停下脚步,程濯回身看她,她抿着唇,通透又温淡地笑,忽而说:“你是不是忘送我毕业礼物啦?”
  大雨忽至,一连下了三天。
  程濯入夏后食欲欠佳,睡眠也不好,半夜惊醒,他也没有开灯,梦魇未脱地盯着晦暗空间里所有的陈设。
  周遭气息清冷。
  记不清孟听枝有多久没来枕春公馆了,或者她来过,彼此都恰巧地错过了时间。
  他们之间像默剧播放,无声无息到此,自然又不可抵挡。
  之前的那批“盲盒”她都拆开了,衣帽间已经被温迪挑选的礼物塞满,由她的审美陈设,不同色调的包如何摆放都有讲究,格外精致舒心。
  落地窗前,小案上摊开的一堆小东西,让暗色的衣帽间有了活气。
  洗完澡的程濯走上前,捡起长绒毯上一张被风吹跑的纸。
  杏黄底色,手写的黑色字迹,潦草横折间可见瘦金体的笔韵。
  他将纸放回案上,看着桌上一个个被拆卸出来的颜料格,才知道纸上记的是颜料修复的一些步骤和注意事项。
  旁边也试了几笔深浅不一的色调。
  还没有修完。
  将东西都放回原位,他回房间睡觉。
  程濯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过舒晚镜了。
  那是一个他少年时代的纪实梦,花瓶碎地,丝质桌布“嘶啦嘶啦”被扯成垃圾,佣人一个个都缩在厨房不敢出来。
  舒晚镜像狂躁症发作一样,拿到什么砸什么,从程靖远骂到程濯身上。
  “你以后千万别结婚害人,别让你的老婆在儿子生日当天,收到一堆丈夫跟别的女人乱搞的照片!你听到没有!”
  十四岁的程濯站在那儿,面颊被飞来的叉尖划出一道红痕,佣人心惊地偷偷给老宅那边打电话,被舒晚镜一声吼。
  “你干什么!又要说我疯了?”
  “我没有!是程靖远,他才是疯子!他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都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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