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枝——咬枝绿
时间:2021-11-17 00:55:09

  “知道了。”
  .
  程濯收到快递信息的时候,人在临市的高尔夫酒店,正跟徐格几个国内的朋友吃早茶。
  晨雨后起了大风,骨瓷杯里盛着香浓咖啡,他穿一件黑窄边的白色丝质衬衫,软筋软骨,慵懒又矜贵。
  果岭上有个做独立珠宝品牌的亚裔白富美挥了杆好球,看着不远处露台上姿态闲适的男人,转头对徐格说:“你朋友看起来蛮难泡的。”
  徐格拿杆比量着角度,微卷刘海迎风吹乱,半真不假地唬人。
  “千万别泡,老海王了,光养不钓。”
  “我听人说赵蕴如跟他谈过,分了到现在还在缠他?他是不是不喜欢娱乐圈的女人?有洁癖?”
  徐格挥出一杆,笑得挺纳闷挺无辜,“你问我我哪儿知道,自个去问啊?”
  等白富美七拐八绕把问题引到男生的理想型上时,程濯助理开车把快递送了过来。
  程濯一边听不着调的男声描绘某次艳遇混血的魔鬼身材,一边拆开盒子。
  果香扑面。
  原先应该是放奶油草莓的盒子,现在每个凹位上都放着一颗黄橙橙的枇杷,真新鲜,摸一摸表皮的小绒毛都在。
  看客也觉得真新鲜。
  互相使着眼色,谁寄一盒枇杷,还能叫程公子上心到让助理快马加鞭送到临市来?
  程濯递盒子给服务生去洗,背部靠回椅子原位,捞起手机淡淡说:“一个小姑娘。”
  徐格问:“谁啊?那个打火机?”
  那天徐格给打火机充好了气,问了一嘴送给谁。
  要知道,程濯回国后,巴巴送上门的女人,以赵蕴如为首,不下两个足球队。
  他玩他混,却不接半份示好勾搭,连赵蕴如之前先斩后奏在媒体那边自爆恋情,在他们私交的小圈子里,也公知是独角戏。
  说程濯不解风情吧,他游刃有余。
  可说他解风情,可没人像他那样,把人家大明星像个笑话一样干干晾着。
  程濯没理徐格一脸好奇,当时转着打火机,自顾问着:“要不要弄个盒子装着?”
  徐格贴心老妈子,立马叫人好好包装一番。
  这东西才到了孟听枝手上。
  .
  教速写的老师是美院油画专业出了名的难搞,真年轻真有活力,嘴上说是民主课堂,花招多到能把学生玩累死。
  孟听枝她们班这个学期考察课的作业,迟迟没定。
  速写老师一番绞尽脑汁,今天终于想到了为难学生的新点子。
  安排他们暑期去采风,交一个系列的速写,不低于五十张,回来后自行打印装订,采风报告不低于三千字。
  四号画室满是一片叫苦不迭之声。
  学生最擅长跟老师讨价还价,砍到三十张行不行,三千字也太多了。
  孟听枝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完全被一片闹哄哄的声音压住。
  她看了眼正跟前排学生周旋的速写老师,误沾了一点丙烯颜料的右手,捂着听筒位置,猫腰躲在画板后头小声接听。
  绵软一声。
  “喂?”
  程濯戏谑的声音在教室喧嚷里清晰地传来。
  “孟听枝,你家的枇杷酸死了。”
  孟听枝忍不住弯了嘴角,语调带着她都不自知的亲昵。
  “说了酸的呀,你非要尝尝,不听我的话。”
  电话里有数秒空白一样的停顿。
  孟听枝心里咯噔一声,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自己刚刚无意识的娇嗔。
  还有那句“不听我的话”。
  像投湖石子迸入无边风月。
  本想说什么解释一下,但周遭太吵了,孟听枝都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又笑了。
  他在笑什么?他怎么老爱笑自己呢。
  孟听枝心里正慌慌乱乱的。
  程濯应了声,特一本正经:“嗯,那以后听你的话。”
  她刹那呆滞。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忽然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都齐刷刷看着她。
  三十张速写和一千字报告,老师只让他们得一样便宜。
  民主投票,双方刚刚打平。
  现在孟听枝一票定生死,整个四号画室的人都看着她。
  ——看着她举着手机。
  她神思游离,声音都是飘着的:“那,三十张速写吧。”
  一帮人叫好,另一帮人哀嚎。
  速写老师没管那些人,站在教室最前方,拿教尺的手朝孟听枝点去,以儆效尤地一字一顿喊她名字。
  “孟听枝!上课接电话?这是你们班今年第几个了?现在小姑娘谈恋爱真是一个比一个胆大了啊,其他人三十张,孟听枝五十张。”
  孟听枝百口莫辩,更惴惴那句谈恋爱有没有被电话里的人听去。
  “老师我没……”
  电话里的人明明将画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竟然还云淡风轻地幸灾乐祸。
  “不好意思,害你被罚了。”
  她后来不受控地回忆那个声调,有点笑意,又像逗小朋友似的,周边还有男人起哄的声,好奇死了地问着是谁啊。
  他偏不说,像藏着什么宝。
 
 
第6章 瘾君子   七月的第二天,是程濯生日……
  孟听枝一惯睡觉安静,今夜屡次辗转反侧,窸窸窣窣的声音被对面熬夜的室友周游听到。
  周游刚结束结束一局对线游戏,剥开床帘,探出一个炸毛丸子头的脑袋问:“枝枝,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孟听枝“嗯”了半天,也没答案,反而抿唇小声地问回去:“怎么这么问啊?”
  “白天看你在画室接电话的时候笑得好甜,呐!你肯定被狗男人勾搭走了!是谁?不是美院那几个有名的渣狗吧?”
  苏大美院除了七彩发色和真假名媛两派美女出名,几个艺术腔调极浓的长发渣男也是闻名遐迩。
  甚至门风不逊地,凭借脚踩多船送苏大美院上过两次微博热搜。
  “不是。”
  周游脑袋搁在床沿,更感兴趣了。
  四人宿舍,数她跟孟听枝的关系最好,不少男生拜托过她跟孟听枝示好,没见她答应过谁。
  哪怕是普通约饭,孟听枝也不给对方一点可以继续发展的回应。
  三年室友当下来,几分了解还是有的。
  温和又清冷,有点防备心,没有同龄女生对感情的渴望,孟听枝始终是疏疏淡淡的人。
  “那是谁啊?”
  天花板是灰的,透过窗帘缝隙劈进一条昏黄的路灯光。
  孟听枝眼底明净,看着那光,声音低低,几分遗憾和恍然。
  “不是谈恋爱。”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不那么寻常,讲不清楚,这段日子对她来说有点像做梦。
  夜深人静。
  不久后,连熬夜上分的周游也睡了,宿舍彻底陷入静谧,孟听枝还是睡不着。
  她将手机亮度调到最小,切成夜晚模式,登录小号。
  首页推送赵蕴如昨天的微博。
  某时尚刊的封面图,九宫格,前排粉丝评论都说绝美。
  再往下翻翻,也有人甩出长图说近期赵蕴如方方面面都在碰瓷乔落,连时尚刊也要穿同款高定。
  乔落粉丝阴阳怪气说一个演戏的干嘛天天碰瓷人家搞音乐的。
  孟听枝看了一会儿评论,在黑暗里轻轻翻了个身,那种不真实并没有退去,之后去看徐格的微博。
  意外的看到图片里有盒枇杷入了镜。
  她才笑了。
  孟听枝侧在小小床铺里,咬着手指细啃,为那种不为人知的参与和存在,感到开心。
  .
  七月的第二天,是程濯生日。
  凌晨下了雨,淅沥未歇,瓦檐滴水,美院的教学区安安静静,走廊只有巡考老师的皮鞋声近了又远。
  早上八点半,孟听枝有大三最后一门考试。
  奋笔疾书写到九点三十五,草草检查一遍,提前交卷。
  监考老师带过孟听枝立体构成,对这个勤学苦练的女生印象很好,接过干净整洁的卷子,放在收卷袋上面,看了一眼时间。
  “这么早交,赶时间啊?”
  大概是心虚,她怔住,低声“嗯”了一下,老师这才摆摆手放行。
  这几天苏大各个系陆陆续续放暑假,校门口等客的车很多,孟听枝撑伞刚出校门,就被一个热心大哥揽去。
  大哥往她空空的手上看,“姑娘,你行李呢?”
  “不是回家。”
  车子开去了市中心。
  第一次给男人挑蛋糕,她毫无经验,躬身看着明净的玻璃橱窗,绞尽脑汁,粉色奶油怕他不喜欢,羽毛装饰怕他不喜欢。
  什么都怕他不喜欢。
  最后在入夜时分提着一个极简的方形胚蛋糕去了金霖路的柏莘会所。
  孟听枝在门口停车场遇见了之前的女网红,叫雪娆,是个微博粉丝很多的网红。
  她身边还有其他几个女生,一看就是网红那一挂的,比美院的真假名媛看起来还要真假名媛。
  几个人挤眉弄眼,聊的是乔落和赵蕴如的八卦。
  雪娆手里也提着一款翻糖蛋糕,黑天鹅,贵得要死。
  孟听枝瞥了一眼,淡淡收回。
  伞檐挡不住的细雨潮风,将她心头的那点热气扑了干净。
  她差点就忘了,从她得知程濯这个名字起,这人身边就从不缺为他绞尽脑汁的女人。
  她平庸,一如当年。
  她的蛋糕也是。
  那种被一场空欢喜当头棒喝的感觉很不好受,孟听枝怔伤了好一会儿,捏紧了盒带,准备先进去。
  没想到女网红也认出了她。
  “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忆那天寿塔寺一行的细枝末节,她也顶多只是跟徐格熟而已。
  转过身,孟听枝藏住怯,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说:“程濯让我来的。”
  闻声对方纤长的假睫毛朝上抬,重新打量起她,甚至她的朋友立马惊怪打听着,“雪娆,这谁啊?她认识程濯?”
  她们刚刚聊起乔落和赵蕴如的不和,根源就是因为程濯。
  虽无实证,但圈内八卦传来传去,每每问及程濯的背景,都有人以局中人视角笑回一句,那两个女明星都要抢破头的男人,你猜猜?
  孟听枝心里涩涩的,有点堵。
  那点自取其辱的不适,没有她想见程濯的欲望强烈,她提蛋糕的手指掐着掌心,清晰的痛感支撑着她此刻的平静。
  他的生日会办得盛大。
  柏莘会所一惯格调高,会员制,晚上打车从宝岱广场远远路过,都能窥见民国风装修后的一派珠光宝气。
  今天整个二楼开放,安保很多,编织法繁复的迎宾毯一路铺上楼,程濯这两个字是唯一的通行证。
  二楼是开放式的连厅,几个枣红小沙发靠墙呈半环形散落,香槟塔很高,和巨大的水晶吊灯同光同芒。
  他本人还没有来。
  送他蛋糕的太多了,仿佛人手提了一个,社交时间,人人都找到伴熟聊,聊消遣聊投资聊生意。
  就她形单影只。
  那个她花了无数心思,亲自跟着师傅一起做成的蛋糕,往那儿一放就泯然于众了。
  孟听枝索性就走过去,手指戳一戳,把它藏进了角落。
  大概过了十分钟,程濯给她打电话,问她来了没有。
  接电话的时候,她徘徊在人群角落,望着一屋子不认识也很难认识的人,声音低低的。
  “来了。”
  程濯问:“认得路吗,下来接我?”
  裙摆被随意拨弄,动作忽然一停,兀自荡着。
  孟听枝愣住,眨眨眼,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周遭灯光都倏然明亮了几分。
  他在电话里声音摩挲着她的耳膜,“不认得了?”
  “认得!”
  “那我在门口等你。”
  孟听枝踩着足音无声的软毯飞快下来。
  程濯就靠在会所门口,手里掐着一根细细的烟——别人点的,他刚睡醒过来,不太想抽,任由腥红夹在指尖自燃。
  路过的人跟他打招呼,他唇边挂着一丝社交笑弧,冷冷淡淡应着,目光落在前方楼梯上。
  复古雕花的木质楼梯,一簇杏色裙摆被朝前一踢,似丛林小鹿忽然出现,两只细白小腿快速交错,哒哒哒似跳舞地走来。
  他忽而就加深了笑意,微躬身靠在门上,指尖闲闲抖落一截灰白。
  一步也不迎,就等她来。
  他从不爱过生日。
  今天的热闹都是徐格跟几个朋友张罗的,不过是借个好日子拢着一帮人瞎折腾。
  毕竟徐格是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都能过节的人。
  小姑娘微喘着走到他跟前,慢下步子,仰头看他问:“你不认识路啊?”
  这家会所,程濯过生日是头一次,平时应酬没少来。
  他应声,像是大提琴的低音,醇得勾人。
  好会演,目光茫然往四周瞧瞧,真假难辨的模样。
  “不太认识。”
  孟听枝从小就会一项安慰人的技能——比惨。
  安慰往往因为无法感同身受而浅薄,但只要分享出自己同惨,甚至更惨的经历,通常都会有奇效。
  她摸了摸耳际,轻软说:“我也不认识,我刚刚来还走错楼梯了,我不知道问谁,最后是那个保安带我上去的。”
  程濯从她话里挑出问题,“不知道问谁?怎么不打电话给我?”
  她瞳孔清凌凌瞪大一些,“我忘了……”
  门口夜雨有风,程濯把她耳边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躬身靠近。
  “把我忘了?”
  她急得舌头打结,“不是,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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