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枝点头:“对的,我来探望程先生。”
电梯直达7楼的VIP区域。
出了电梯,走道宽敞明亮,扑面而来的不是消毒水的气息,干爽清新。
小护士先出了电梯,一面往前带路一面说:“你今天来探病的话,就刚好啊,不然明天下午程先生就要做手术了,之后术后观察,可能不那么适合过来探望,要等两天这样子。”
明天下午做手术?
闻言孟听枝眉心凝起,真的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孟听枝急忙问:“为什么会到做手术这么严重啊?”
小护士停步回身,眨了眨眼说:“你不知道吗?”
孟听枝心说,我当然不知道啊,一个身高一米八五、单手能把一个成年女性从浴缸里直接抱起的男人,怎么会在夏天淋了一场夜雨就会生病到要住院做手术了啊?
孟听枝脸上表情就跟一块没醒好的面团似的,五味杂陈地喃喃着。
“他到底是什么人间娇气包……”
小护士看着面前的漂亮姑娘一脸担心的样子,解释说:“其实起初也不是很严重,就是——”
不能说老人家都有讳疾忌医的毛病。
“想看看能不能吃药自愈,但其实像他们这种身体底子差的病人,吃药自愈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再加上一些最近的外界原因,毛病突然就集中冒出来了,那现在肯定就是要做手术的。”
听得认真,孟听枝分秒不差地捕捉到关键词汇。
最近的外界原因。
淋雨这词到嘴边没说出来,孟听枝临时吞吞吐吐换了话,“是……天气原因吗?”
小护士立马点头:“对啊!就是这个。”
那位老爷子可不就是因为年纪大了,身体底子又差,扛不住暑热才住进医院的。
孟听枝拎住果篮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秀气的指关节泛出一片青白色,心里的后悔越来越深。
为什么非要那么着急赶他走,晚个十来分钟半个小时又不会怎么样,那晚雨那么大,梧桐里又偏,他万一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光等车就要等好久的。
孟听枝稍一合眼,满脑子都是那晚程濯湿了半身的白衬衣,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在梧桐里昏黄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老旧灯光里,落魄走出去的样子。
小护士又领路道:“走吧,这会儿程先生应该刚午睡起来了。”
孟听枝回过神,一看腕间的手表。
下午三点半。
他现在已经娇气到需要午睡了吗?以前不是通宵豪赌都面不改色么?他虽然有点烟酒方面的不良嗜好,但身体一直很能打的啊!
孟听枝实在忍不住想,这一年他上身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护士只把人领到708门口,便就笑笑离开了。
孟听枝一个人站在病房前,好几次抬起手想要敲门,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地放下了,不知道敲了门,要说什么。
直到医院走廊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恍如做梦一般,又轻又虚地喊,好似她是一阵烟,稍有惊扰,就会顷刻散去。
“孟听枝。”
程濯反应极快,连“你怎么在这里”都不必问了,立马猜到是谁让孟听枝出现在这里的,除了徐格那个混球还能有谁。
孟听枝转过头,也愕了几秒。
男人站在廊窗前,逆着午后即将衰竭的鼎盛日光,依旧高大,依旧鲜活。
甚至右手上还扯着半截没撕掉粘纸的创可贴,左手大拇指上一道已经在愈合的暗红小伤口,曝露在外,正等着那半截创可贴来妥当包围。
这哪里像娇气包啊……
“你。”孟听枝视线被黏住一般地望着他,半天找不到合适的下文。
最后。
“你住院?”
程濯一步没挪,那手上那半截创可贴都不敢擅自撕去,所有动作定格一样,如实回道:“我爷爷住院,小手术。”
孟听枝恍然大悟。
原来,程先生是指程濯的爷爷。
那么徐格说的程濯受伤了,就这两天吧,你再不去看看,估计你之后去医院,也就见不到了。
那个伤,是指他手上的小口子吗?
所以再不去看看,之后去就见不到了的意思是……过两天伤口就直接愈合了?
孟听枝想着,倒吸一口凉气,再次叹服于徐格的话术,好像骗人了,但细究起来,又好像没有骗人。
见孟听枝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程濯滞了下,撕去粘纸,快速将伤口裹住,废弃的小片粘纸团了又团,最后在他手心皱巴成一个小球。
“徐格说是我住院?”
孟听枝“嗯”一声。
不想再提徐格误导自己,以为生病住院是因为那晚淋雨的缘故,以及自己那些现在想想完全莫名其妙的脑补。
程濯目光下移。
看着她手里提着的果篮,现在正是吃桃子的季节,那桃子看起来粉绒绒的,个大又圆。
“果篮是送给我的?”
“我……”
孟听枝没来得及回答。
旁边“咔嚓”一声响动,708的病房门打开了,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站在门里,看见孟听枝就一脸高兴地笑着。
“是枝枝小姐吧?怎么在门口说话,快进来吧。”
老保姆顺手提走果篮。
“这么重的东西提过来累坏了吧,我来拎,枝枝小姐快请进。”
孟听枝面上有笑,但人还是略略尴尬局促住,盛情难却,悄悄吸了一口气,正要在老保姆的邀请下朝病房里迈步。
程濯一声喊住她。
“孟听枝!”
“嗯?”她猝不及防地应声转头,鼻音糯糯地应了一下。
第58章 小飞蛾 那我也太听你的话了
“你先过来。”
走廊的转角处背阴, 刚刚那扇日光鼎盛的廊窗就在附近,投下明晃晃的光影。
孟听枝跟在程濯身后,走到这里, 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 好歹先问一句过来干什么吧?
程濯说:“徐格骗你的。”
孟听枝已经知道了, 她“嗯”一声, 没下文了。
程濯又说:“其实是因为我爷爷他想见你。”
孟听枝:“哦。”
她平淡的反应叫他猜不出一丝头绪,半点指示也没有。
人已经被徐格诓来了, 这一面似乎难以避免,可她刚刚敛息鼓气的样子,明摆着是为难。
程濯望向不远处的电梯。
面前的孟听枝一直看着他。
他纠结地转回视线, 对上孟听枝的眸子,修长脖颈上喉结微微一动,撇开目光说:“你从这儿走吧,我待会儿回去解释。”
孟听枝讷讷的“啊”了一声,嘴巴张出一个呆滞又可爱的小口:“可是,我的果篮都……”
已经被拿进去了。
程濯索性和她挑明:“你知道我爷爷想见你是什么意思么?”
孟听枝不想猜,摇摇头。
“他如果见到你, 又很满意的话……”
程濯的爷爷她没见过,但程濯的父亲她见过,就那一面,双方都很不满意。
坏记忆, 总沉疴不愈。
孟听枝带着一股倔, 低低说:“怎么了,我不可以让你爷爷满意吗?他如果满意我,又不会让我当你奶奶。”
程濯:“……”
一年不见,她抬杠本事见长。
话停在这儿, 气氛生硬的似两个人都在赌气,孟听枝觉得这样的“对峙”,莫名的尴尬又有点暧昧。
因为刚刚旁边过去一个小护士,非跟同事说悄悄话,还让孟听枝给听见了。
说那是小程先生的女朋友。
孟听枝盯着地面那道光,平缓了思绪,这才咕哝说着:“总不能每次你让我走我就走吧。”
话里有些翻旧账的怨怪。
程濯不由地神色紧绷,关于那次分手,他有太多要解释的,可甫一出声,就被孟听枝清柔的声线一击即中。
“那我也太听你的话了。”
“我现在不!”
说完,一秒时间也没留给程濯,转身朝708的病房位置走去。
她今天穿件剪裁质地都很好的棉白裙子,泡泡袖衬得肩背极薄,人很娇软,转身风抖动高高束起的马尾,发梢在白皙修长的脖颈间柳丝一样荡拂而过。
恍然间,如在佛寺树荫下那一面。
程濯左手拇指用力按在食指上,未全愈的伤口在压迫下,尖锐地刺痛神经。
他右手手心里,是一张皱巴巴的小粘纸。
程濯在廊窗边抽了根烟再回去。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已经聊起来了。
差点忘了,他爷爷娶的也是艺术家,自己也精通书法和国画,就算隔了几十条代沟,也照样能跟小姑娘找到共通话题。
这儿问问,那儿问问,几句话就能摸清对方的底子,好作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现在已经聊到年轻人就要勇于追求梦想了。
“有机会你来我们家看看就知道了,他奶奶原先也有个制陶的工作室,空了好多年了,现在给她的两个学生在开班,周末都是些小朋友在里头玩陶泥。”
这一聊就聊到日暮渐沉,晚霞笼罩大地。
期间没什么令人尴尬的话题,仿佛只是个恭顺小辈来探望和蔼可亲的长者,甚至很少提及她和程濯之前的事。
哪怕老爷子有心无心地讲到,也是自然舒心地一两句话带过,讲他自己更多。
“我跟他奶奶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对付,也吵过架,那会儿在气头上才想争个高下,多少年过去,什么都忘干净了,再想起来,吵架拌嘴,分分合合,什么都是好的。”
临走前。
孟听枝柔柔地叫老爷子好好照顾身体。
老爷子问她是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孟听枝点头后,他又把眼风使向程濯,叫程濯把人妥妥当当送到停车场。
出了病房。
走到电梯那儿,刚好错过电梯下行。
廊窗里的漫天暮色似油画般细腻温柔,将不远处高架上拥堵的晚高峰车流都描绘得不急不缓。
孟听枝收回视线,刚刚听他爷爷说他奶奶,此刻心一静,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你们家的男人都喜欢娶艺术家,家族传统么。”
身边一时无声。
孟听枝纳闷转头,忽的撞进一直看她的程濯的眼睛里,似浓荫下的潭涧,心头惊怔那瞬,他磁沉悦耳的音质蓦然追加印记地吐出四个字。
“家族传统。”
电梯亮起红灯,恰好在这时“叮”一声,提示到层,厢门自动往两侧移开。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热带雨林里的植物往往颜色艳丽而粘液充沛,小飞蛾一旦不慎被吸引弹落上去,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摆脱那层香泽的束缚。
刚刚那一秒,孟听枝是小飞蛾。
她躲开视线,及时伸手去拦,即将自动闭合的电梯门有所感应地重新弹开,她压了一下呼吸,故作镇定地走进去。
程濯随后,没有说话。
已然足够了。
他一直都是寡言少语,几个字就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人。
电梯缓缓下行。
孟听枝盯着自己的脚尖。
电梯四壁反光,余光里,有一道视线不加掩饰灼烫地落在她身上,狭小封闭的空间,躲无可躲,她只能尽力叫自己平静一些。
电梯到三楼。
打开,无人,再合上。
程濯忽然出声:“你头发直了。”
“嗯?”孟听枝不解地哼了一声,没敢转头,只是小幅度用眼角地瞥他。
“你那两次都是卷发。”关于那两次单方面的遇见,她毫不知情。
程濯说:“之前在明裕庭见过你。”
暴雨那晚灯昏,她头发湿了,也细觉不出,今天近距离看,不是头两次那种波浪一样的卷度,柔顺自然的直发,很清纯。
明裕庭?
孟听枝想起来了,拍纪录片去过那儿。
她神情恍然地回答:“哦,那次啊,那是许学长要求的。”
她自己平时懒得那么精细地打理头发,那回穿那条粉蓝的复古花裙,阮美云瞧着满意把她拉去托尼那儿做的造型。
之后拍片子定妆造,许明泽说她那天的发卷好看,就又叫妆造姐姐重新做了卷度。
可这话落在程濯耳中,叫他很不舒服。
“许学长?他要求?他还能点名要你什么打扮么?”
电梯到了。
孟听枝被他一句话噎得莫名其妙,这人脾气怎么说来就来?
出了电梯,孟听枝往大厅门口走,她试图解释:“那是他的片子,自然是他想要什么造型就什么造型啊。”
程濯矜傲地嗤了一声,“他可真厉害。”
孟听枝侧目看他,那双桃花眼,长睫掩着一片阴郁,隐隐杀气。
这是在干什么?
吃醋吗?
孟听枝头都要大了。
视线朝下一瞥,他频频按压食指的大拇指上,肤色的创可贴边缘已经被红色的血洇透,小部分血迹沁进指纹里,这场景出现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实在暴殄天物。
艺术家见不得艺术被毁。
孟听枝急忙抓他的手。
“你别按!还没好呢,伤口都崩开了,你不疼吗?”
她指尖是软的,分别捏在他的指侧,像叫那一方伤处夹在其中,在受最小幅的电刑。
连腕骨都是麻的。
孟听枝仰头担心又疑惑地看着他,像在询问一个扑腾摔地的小朋友。
程濯眼波仿若被什么烫化了一样,明明那么高的个子,俯看穿平跟鞋的小姑娘,长而分明的睫毛垂敛出脆弱的姿态,嘴里含混地哼出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