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孟听枝已经不想听了,敷衍地应和着,嗯嗯真好真厉害,在门口撑开遮阳伞,挎着包往隔壁雨水集走去。
方舟一头钻进大太阳底下,喊住她。
“对了,枝枝姐姐,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
孟听枝笑不出来,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事可以让自己开心,她饭前给程濯发的那个红包,他到现在都没有领。
她不得不怀疑,以那个人的聪明脑袋,可能是会什么读心术,知道这62块的瓜葛一旦一笔勾销,他就会有被删的风险。
现在,那个待领的红包,好似一把随时会砍落的屠刀,久悬不下,偏偏不痛快地磨着孟听枝的神经。
方舟走到她的遮阳伞下,把“开心的事”眉飞色舞地说出来。
“你走廊上不是有一把坏掉的折叠椅么?”
孟听枝已经开始有不好的预感,皱眉淡淡“嗯”了一声。
方舟嘿嘿一笑说:“修好啦!哥哥修好啦!”
孟听枝脸上一点合适的表情都挤不出来。
他可真有本事,先是诓小孩儿,后又修椅子。
还有什么他不会的?
方舟大大的笑容挂在脸上,不解地盯着孟听枝。
“枝枝姐姐你不开心吗?”
孟听枝抿唇。
讲不出,她看着眼前的方舟,很想说,舟舟你好好看看我,你觉得我开心吗?
鼎盛日光隔着一层伞面,都叫人热得发躁,孟听枝握伞的指骨紧了紧。
小孩子注意力转移得快,方舟没纠结孟听枝开不开心。
他一脸好奇。
“枝枝姐姐,早上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啊?”
什么?他连名字都不告诉你,你就被人三言两语一诓,心甘情愿、乐颠颠给人当快乐迷弟了?
他到底是有什么万人迷属性?
不分男女,老少通吃的吗?
孟听枝抹了抹额上冒出的薄汗,声音低低的。
“程濯,他叫程濯。”
“程濯……”方舟念一遍,刨根问底:“什么zhuo啊?这个字我会写吗?”
孟听枝颇有同情地看着方舟满脸的求知欲,委婉地回答。
“你估计是不会。”
“濯清涟而不妖的濯。”
方舟又很感兴趣地把濯清涟而不妖念了一遍,声音渐小地一遍遍咂摸着:“而不妖,而不妖……”
孟听枝心想,挺妖的。
就要走,方舟又亦步亦趋跟上来,抛出新问题。
“枝枝姐姐,那程濯哥哥他读的什么大学呢,我感觉他比晓鹏哥哥还要聪明。”
因为亲妈的一句“你看看人家晓鹏哥哥学习多好,高中参加奥数比赛,到国外读名牌大学了,你好好跟人学学”。
方舟就记上了张晓鹏。
孟听枝看见那把被程濯修好的瘸腿椅子了。
“你怎么不直接问他呢?”
方舟跟着进了画室,“我问了,哥哥不说。”
孟听枝连叹气的欲望都淡了,稍作屏息,不解地看着方舟问:“他什么都不告诉你,你都跟他聊了些什么呢?”
就给人当迷弟了。
方舟用手指蹭蹭汗津津的鼻子,回忆着说:“就是哥哥教我写卷子,然后他问你平时几点过来,几点回去,我说你只是偶尔回家,平时都住小楼上,有客人就起早,没客人就起迟,他又问这边的治安好不好?晚上人多不多?平时都有什么人来找你。”
“嗯……反正我们聊了好多。”
孟听枝:“感觉到了。”
那画面,孟听枝可以想象,程濯漫不经心地问,方舟一个人畅所欲言,言无不尽。
又回到老问题上。
“那程濯哥哥是读什么大学的呢?我感觉他比晓鹏哥哥聪明。”
已经没有什么是需要回避的了,孟听枝打开小冰箱拿了两根雪糕出来,跟方舟一人一支。
她低头,一点点卷着包装纸说:“你下次自己问他吧。”
估计这么一句话,打发不了方舟,孟听枝一回忆,倾吐欲就出来了。
“不过,他的确比晓鹏哥哥聪明,晓鹏哥哥参加的那个奥数比赛,他也参加过,他们同届,他是那一届里……后面好几届,直到十四中取消竞赛班制度,他都是竞赛成绩最好的那个。”
可以说,有他石破天惊在前,十四中无人敢称后起之秀。
方舟舔着雪糕,眼神晶亮,“哇”了一声。
“真的可以又帅又聪明吗?”
孟听枝扑哧一声笑了,转头,用食指轻戳了下方舟脑门:“哦,绕了半天,你是想问这个呀。”
方舟不好意思地哼着应。
“枝枝姐姐,程濯哥哥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窗口折进来的一段午后光,不可抵挡的明亮灼烫,看久了有点晃眼。
抿下喉腔里的雪糕甜味,她摇了摇头,轻轻说:“不知道。”
吃完雪糕,拿出手机。
孟听枝想了想,在待收的红包下面,又发了一条新消息。
“谢谢你帮我修椅子,邮费在上面。”
那笔六十二的邮费,程濯最后没有收,到了时间自动返回去。
孟听枝没再提。
而那句谢谢,他想了半天是回“没关系”还是“不客气”,都不太好。
最终只回一个叫孟听枝皱眉不解的。
“嗯。”
程濯平时不怎么刷朋友圈,微信加上孟听枝之后,格外留意朋友圈的动态。
十次有九次刷不到孟听枝。
十次有十一次必刷到24小时时时更新生活动态的徐二少。
乔落养了一只狗,最近出国拍广告,狗绳交给徐格,那只狗吃顿饭,徐格都能发三条动态。
[9分钟前]徐格:带我们星星饭后散步~/惬意/惬意/
[38分钟前]徐格:大口干饭的星星/大拇指/
[1小时前]徐格:星星好挑食,只吃这个牌子的狗粮,快递终于到了!
沈思源直接在评论区留言。
“你发第一条的时候,我以为你被和情敌同名的狗逼疯了,这几天朋友圈直播看下来,我恍然大悟,你徐格真是个对狗视如己出的好后爹。”
程濯懒得关注徐格,兴致缺缺,正准备退出朋友圈,手指随意一划。
忽然看到一张眼熟的照片。
他点开看,对比细节,确认图中露侧脸的姑娘就是孟听枝。
照片里,背景像是谭馥桥的老广场,孟听枝和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摊位上一起做手工,给陶土模型上色。
再退出图片看。
[1小时前]张晓鹏:美好下午。
程濯看了眼窗外天气,暮色渐衰,墨蓝在天际橘云里肆无忌惮的洇散,已经不是什么美好下午了。
门恰巧在这时被敲响。
咚咚两下后,邓锐走进来说程濯晚上的行程。
“程先生,您晚上的局,现在要动身了,环岛高架那边晚高峰可能要堵。”
“知道了。”
等车子真上了高架,堵在红灯成海的车流之中,程濯淡瞥一眼车窗外华灯初上的景象。
冷风口低频运作,车内清爽蕴凉,却浇不熄那股隐躁。
即使他外在看起来无比的风平浪静。
甚至,冷白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合一个旧铁皮盒子,毫无障碍地跟邓锐沟通下周的工作安排。
合上文件,邓锐照程濯刚刚的吩咐勾掉几项安排,通过反光的操作台,却看出程濯此刻的心不在焉。
车流疏通时,程濯拨出了一个电话。
邓锐屏息敛声。
只听后座传来一道清冷似竹间风,却掺杂着浓厚疑惑的男声。
“张晓鹏是谁?”
第62章 远山雾 一生一世,就在此刻
电话那头, 先是莫名其妙地笑一声。
随即,调侃起来。
“你信不信,你拿这话去问百度, 百度都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什么张晓鹏?你倒是说清楚啊, 哪个张, 哪个晓, 哪个鹏?不是濯哥哥,人口普查都没这么笼统的吧?”
刚说完, 狗叫起来了。
听杂乱的汪汪声儿,不止一只,徐格把狭路相逢箭步逞勇的星星使劲往回拉, 老父亲般劝着:“星星乖,不闹哈。”
程濯更烦了。
“十四中的张晓鹏,应该跟我们同届,他参加过奥数比赛,我今天忽然发现有他微信,一个多月前加的,是不是你的什么朋友?”
之前不少人搭徐格这条线, 跟程濯攀过亲近,程濯第一时间就想到徐格身上来了。
徐格拽着汪汪叫的星星,找个僻静长椅坐下。
“我想想啊,他哪儿人啊?”
方舟那儿来的消息。“老城区长林巷。”
徐格散漫地拖音, 一路“嗯嗯”想着, 忽然说:“我想起来了!”
“绝了,我说真的,你干脆给我开份工资吧,我踏马真的什么破事都替你记着, 张晓鹏!张晓鹏你都不记得了?”
程濯忍耐力即将告罄,稍作闭眼,尽量声音平缓:“说吧,工资我开。”
“你失忆了吗?高三呐,就在谭馥桥的教辅中心,十四中的竞赛班,不是搞了一个什么帮扶小组,你跟张晓鹏一组,给那哥们学抑郁了吧好像,退了班,之后好像去考雅思出国了吧。”
程濯眉心逐渐敛起,“真的?你记得这么清楚?”
徐格一边逗着狗,一边说:“昂,他跟纪枕星一个班嘛,纪枕星他们班班长,那阵子天天关心他来着,怕他想不开,然后乔落去劝,我就也跟着去劝。”
乍然间,程濯都想起来了。
仿佛刚刚只是被那张照片短暂冲击到,此刻,来龙去脉一一在脑海浮现。
是陪着舒斌去长林巷拜访那次。
车子开不进去,停在巷口,在巷子里巧遇张晓鹏,对方一下认出他了,没有叙旧,因为那天程濯状态也不怎么好。
张晓鹏说,那咱们老同学加个微信吧。
微信就这么来的。
他现在在追孟听枝?
长林巷和桐花巷那么近,他们从小认识?他不会跟孟听枝是青梅竹马吧?照片里的小女孩儿又是谁?
没理会徐格在电话里失联似的喊着:“喂喂喂,程老板,说话啊,我这工资怎么开?”
程濯回微信,快速翻了张晓鹏的朋友圈,翻到第二条关于孟听枝的图文,并确认了小女孩的身份。
张晓鹏的妹妹。
孟听枝还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徐格还在喊:“就给我们星星买半年的狗粮吧。”
程濯忽然想到什么,对着电话说:“我给你开个宠物店都行,你哥的孩子是不是要上幼儿园了?”
徐格还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跳得这么快,“嗯”一声。
“九月份开学呢。”
“下周借我两天,我带他出来玩。”
徐格瞬间傻眼,嘴里“不是不是”念了老半天,都没顺过思路来,“不是……你不是遛狗都嫌烦么?怎么借孩子啊?”
程濯把张晓鹏的事简单跟徐格讲一遍。
徐格险些笑疯。
“跟老同学抢前女友?不愧是你濯哥哥。”
徐格小侄子没借成。
倒不是不能,而是徐格好声劝着,他那侄子小魔头一个,到哪儿都螃蟹似的横着走,比两个沈思源加在一块都烦人。
别人带着妹妹是加分,你带我侄子纯属要命。
最后,徐格口头鼓励道:
“你就一人单枪匹马挑战他们兄妹俩,以你的姿色,一打二绰绰有余。”
程濯:“……”
事情就这么戛然而止的搁置在程濯心里,他手上的那支旧铁皮盒子,“咔吱”一声合上。
老颜料修了修,只剩一点几不可查的气味,他确定自己是按照步骤修复的,但太过一窍不通,所以时刻心惊胆战。
总怀疑,是不是修错了?
是不是再也修不好了?
车窗外,不休灯火飞速后退成迷幻光影。
再打开盒子时,是两天后的老城区。
谭馥桥的老广场夜晚摊铺热闹,正到饭点,店里人头攒动。
车停车走,车水马龙。
整个世界都像被人按了加速键一样,唯独那六十秒的红灯慢得像过了几个世纪。
他站在路口,看着那对从饭店出来、正往路边走的年轻男女。
不由攥拢手指,仿佛替那红灯用力,求它跳得再快一点。
身边慢慢积满了行人,他被围困似的枯等在熙攘的路口。
车鸣尖锐那刻,他急到将她的名字脱口而出。
“孟听枝!”
人群险险惊叫,货车司机急刹,探窗大骂抢道的外卖员。
“赶着投胎啊!不要命!”
庞大的货车如屏障一样阻拦视线,车厢上印着整幅的婚庆广告,喜庆背景,大红色铺天盖地,新人相拥而笑,花瓣飘飞,老土台词写着:
一生一世,就在此刻。
司机和外卖员对骂了大概三生三世,已经严重阻碍交通,一圈又一圈路人指指点点,各种评价,水泄不通。
等附近的交管过来才慢慢散了。
终于散了。
对面那家古色古香的饭店,门口停着几辆车,檐下红灯笼静滞,人影空空。
上车后,孟听枝朝后犹疑地看一眼。
身边的张晓鹏也顺她的视线回望,温和又疑惑地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