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头巾扮演杰克船长的童卫说:“到了,早到了。”
暑气渐消,早晚温差慢慢拉大,入夜没前阵子那么燥,但也不至于凉嗖嗖的。
童卫顶着一张见谁都笑的杰克船长妆效脸,视线移向冷气来源。
搞摄影这么些年,又爱天南海北地跑,童卫自诩阅美无数,对帅哥一早就欣赏免疫,但程濯依然叫他第一眼就惊艳。
锦绣底子上的一抹烟青留白,珠玉只在旁衬着,他的那部分端矜不羁,供人遐想。
“帅哥!”
童卫惊喜喊着,迎下台阶,仿佛跟程濯早已相识,“帅哥怎么称呼?”说完又望向孟听枝,指指两人,“你跟枝枝是?”
程濯和孟听枝几乎同时回答。
“你问她。”
“前男友。”
前者略存期待,后者干脆果决,六个字,两两相叠,瞬间气氛凝结一般的尴尬。
童卫不尴尬,恍然大悟,长长“哦”了一声,连连点头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挺像的。”
程濯眼风冷冷扫他。
像什么?像分手过吗?
孟听枝已经不耐烦了。
她站在台阶上,拿手包的手轻拢着另一只手臂,“童卫,我们进去吧。”
童卫绝对是最没有眼色的红娘,当得起周游骂他鸳鸯谱没有一次是点对的。
他眨眨眼,看着程濯,手也指着程濯。
“不是,要不再聊聊吧?我们走了,这帅哥怎么办啊?”
孟听枝真没想到童卫能热心肠到这个地步,要不是他有一个相恋多年的女朋友,孟听枝要怀疑他是不是一见钟情,瞧上了程濯。
孟听枝:“他就,就回家,就随便去哪儿啊。”
童卫今晚扮的是假的杰克船长,实际是苏城的哥。
朝程濯一抬下巴。
童卫:“帅哥,你去哪儿?”
孟听枝:“……”
程濯忽然对这个自来熟的男人有点好感,甚至隐隐窥见一丝徐格的影子。
他神色柔和下来,淡淡说:“暂时没地方去。”
孟听枝瞪大眼,难以置信。
那回分手,邓助理拟出来给她看的房产,花半个晚上也看不完,他说他没地方去?
童卫跟他一拍即合,不当苏城的哥了,自动切换成店小二模式,手朝里一摆,痛痛快快地说,“那正好啊!我们今天晚上热闹,正开趴呢,你要不嫌弃一起来?”
孟听枝怀疑童卫是不是没听清她刚刚说的前男友三个字?
转瞬一想,常规操作。
他连周游前男友都直接邀请了,还有什么红线是他不敢牵的!此刻只想打电话给周游,想问问周游当初的杀心还在吗?
一起杀童卫!
孟听枝咬了咬牙,企图提醒童卫:“不可以!他不能来,你忘了吗?你这个趴是电影主题的,大家都在角色扮演,他要是来的话,多格格不入?”
程濯看向孟听枝,眼里的幽怨稍纵即逝。
行,都听她的,随她怎么说。
偏童卫不听,把那头假卷发往后撩撩,上下打量身边的帅哥,很不拘小节地说:“没事啊,怎么会格格不入?白衬衫不挺电影的,很多电影男主角都穿白衬衫吧,就当他也在角色扮演好了。”
孟听枝:“……”
你开心就好。
孟听枝很后悔,她不该在周游骂童卫“这人真的乱嗑cp嗑到良心泯灭了”的时候,还替童卫说好话,说童卫他那个性格,就是有点爱玩爱闹嘛。
简直,丧心病狂!
“帅哥贵姓?”
“免贵姓程。”
“哦,姓程,那你当过模特没有?我感觉你镜头感好强啊。”
“没有,很少出境。”
“啊,那也太可惜了,你对拍片感兴趣吗?我之前给枝枝拍过一套图,你看过没有?”
……
孟听枝以前不爱喝酒,沾酒就醉。
后来慢慢喝出一点酒量,也慢慢喝明白一点说不上道理的道理,人一旦郁闷不解了,就很容易嗜酒贪酒。
有很多痛苦和烦恼都是不可解的,试过短暂麻痹,会容易上瘾。
倒是程濯,一整晚滴酒不沾。
童卫社交广,朋友太多,孟听枝勉强眼熟一半。
就看着程濯做一朵高岭之花,不断招蜂引蝶。
周游不跟前男友扯旧账,催他还钱了,小碎步挪到孟听枝身边,惊讶地问:“枝枝你前男友怎么也来了?他跟童卫怎么认识的?”
孟听枝一口喝掉杯子里的余酒。
“以前不认识,两个小时前刚互通姓名。”
“童卫牛啊!”周游惊得目瞪口呆,转瞬,看着人群里的程濯,忽的淡了声音,深思着说:
“不过……我觉得程公子更牛,别人顶多回头吃草,他一回头吧,感觉直接野火撩原了,果然,顶级帅哥,必须要放到这种帅哥堆里,才能对比出鹤立鸡群的效果!”
孟听枝浑身没劲,看着又一个女生要微信无功而返。
“有那么夸张吗?”
周游说:“有啊,不夸张,我十分钟前去洗手间,一个女的,边打电话边挤胸沟,起码塞了四个垫子,势在必得,说看上一个帅哥了,今晚直冲全垒,睡到就是赚到,我一听形容,宽肩长腿白衬衫,是程公子没跑了。”
孟听枝叹气,觉得心里烦,去取了新酒,只想喝得再昏一点。
“他不会的。”
周游说:“那是肯定,程公子一晚上眼睛没从你身上移开超过五分钟。”
孟听枝不想接受这份众人皆知的暧昧,她还说服不了自己。
这算什么?
她对周游说:“你前男友也是。”
周游瞬间无语加炸毛,一个白眼不客气地翻出去,冷笑说:“那可不一样!他那是心虚!怕我问他去年借他前女友打胎那五千块什么时候还我吧!”
程濯又欠她什么呢?
手臂忽然被猛晃,周游努力压低的声音也难掩激动:“我去我去!四个胸垫!出手了出手了!”
“什么?”
恍然间,孟听枝没听懂,一知半解地顺周游目光看去,一个穿修身墨绿丝绒裙的女人走到程濯身前,给他递酒。
就是周游之前在洗手间碰见,放话“睡到就是赚到”的女人。
四个胸垫只是锦上添花,她本身硬件就很好,孟听枝甚至记起来了,好像是大她们一届的隔壁系学姐,在校就是个挺有名气的主持人。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程濯忽然俯身凑近她说话。
女人听完后,愣了两秒,恋恋不舍地看着他那张脸,点了点头,提着裙子风情万种地走了。
周游瞠目结舌:“日!说了什么悄悄话啊,点头是什么意思?”
孟听枝又喝了一杯酒。
干马天尼,调酒师技术好差,金酒比例放的不对,辛辣又甜呛,从舌苔淌下去,像一把沾满糖粉的薄刀子在嗓口划了一下。
咽下酒,孟听枝咳了一声,太阳穴那儿像有一根细针,隔两秒就突突地扎她。
她最烦这种醉态。
人没晕,头就开始疼了。
之后派对上还有个抽奖活动,由刚刚那位穿墨绿丝绒裙的学姐主持,她人专业,几句话就炒热现场气氛。
孟听枝无心参加,只是凑个人头数,可能是衰极运转,偏偏就给她抽到电影之夜的queen牌。
第64章 旧颜料 我那次爱你,没有尽兴……
那顶作为queen牌奖品的皇冠, 出自童卫某位设计师朋友之手,秀致典雅,最后在众人欢呼里, 戴在了孟听枝头上。
她站在灯光璀璨处, 面庞带笑, 连喝了三杯酒, 为这份幸运说谢谢。
散场时,人已经醉了。
怎么看出来的呢?
她笑得甜软, 原本清透干净的眸子随笑容弯成小小月牙,娇得不像话,不停挥着手, 像个超有礼貌的小朋友,遇见不认识的人,都亲昵大方地与人告别。
“再见再见,路上小心哦。”
有男人见有美女这么热情,起了歹心,得寸进尺就要上前搭讪。
人没走到跟前,一道冰冷眼风杀过来。
那人高大冷峻, 就站在孟听枝身后,面无慈色,字冷声沉地警告。
“她说再见,听不懂吗?”
对方迫于威压, 再不敢近一步, 讪讪挠头走了。
孟听枝发顶戴着精致漂亮的小皇冠,扭回头,程濯就那么和她对视着,坦荡直白, 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纵容。
这份游刃有余,她多久都学不会。
她越想越气,硬声道:“我也跟你说了!”
他们也早就说再见了。
程濯靠近一步,毫无原则。
“听不懂。”
那一刻,孟听枝的心情无法形容,眼眶酸热,她怕丢脸,直接下台阶,没想到步子急快匆匆,最后扭到了脚。
人没摔,程濯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童卫脸上杰克船长的妆效,经过一晚的糟践,头巾拆了,折一折拿在手上扇风,已经看不出半点电影角色的样子。
叉腰站在门廊下,他看着程濯打横抱起蹬着小腿的孟听枝朝停车区走去,一脸按耐不住的八卦欲:“真是枝枝前男友么?”
“老早学校不是还传过枝枝男朋友开柯尼塞格么?真的假的?是这个帅哥么?”
周游环着手臂,“嗯,就是那个。”
“靠,那也谈了挺久了吧?”
周游:“毕业就分了。”
“不是吧?”
那辆白色宾利调转方向,一脚利落油门,绕过写真馆前的花圃,并入夜间车流,很快消失。
童卫目光追寻出去,细品道:“怎么分的啊?不像啊,感觉他俩挺好,那哥们看着挺有品,不像是持帅行凶那挂的。”
周游看着来来往往的车灯,目光再眺远些,能看到中心区的高楼大厦。
她指着一个方向跟童卫说:“那位程公子何止有品,人家有的,是正常人都难以想象的好吗?”
“你知道苏城有两条金缘路吗?”
童卫点头:“知道啊,去万竞广场必经金缘路么,怎么了?”
“万竞广场是以他妈妈的名字取的。”
童卫面色瞬间惊住:“所以他姓程是那个……”
“就是那个程。”周游点到为止。
“他那种家庭可能身不由己?不清楚,反正他对枝枝一直都很好,我们大四有课那会儿,他还经常自己开车来接枝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
“枝枝好喜欢他。”
深夜,路况畅通,车子一路无阻地开到梧桐里的巷口。
程濯停车,解开安全带,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始终保持看窗外姿势的孟听枝。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程濯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她没有昏睡,甚至没有闭眼,一双清柔似月的眼,嵌着稀碎空茫的光,很僵持地望着车门外的程濯。
程濯问:“脚还疼吗?”
她摇摇头,手臂往下,伸到车座暗处,动了两下,只听两声闷闷的咚响。
“我想光脚。”
话落,一双摆脱细高跟束缚的白皙脚丫,从车门边探近路灯光晕里。
伶仃瘦骨,像即将坠地而毁的脆弱瓷器。
程濯躬身探进副驾驶,先是解开她的安全带,手臂捞起她的膝弯,妥当熟稔地把人抱出来,再抬脚踢合车门。
车灯滴声快闪后,熄灭。
周遭安静得像一场默剧,只有树叶间彼此摩挲的沙沙声。
他抱着孟听枝走进梧桐里。
不知道谁家院子里木姜花开得盛,夜风馈赠,馥郁香气灌满整条老巷子。
裸在外的细白手臂搂他脖子,他身上熟悉的、带一点残余烟味的清冷体息,叫她懈怠多时的记忆,开始被迫复习重温。
她缩起肩骨,那顶金属皇冠碎钻锋利,和她柔软温热的皮肤一样抵着他的脖颈,皆似柄刀,凌迟呼吸。
她像意识到了。
一低头,手指摸进发间,摘了夹扣在发顶的皇冠。
程濯没有感到轻松。
巷子安静,她再小声说话,他都能听见。
“这个皇冠,是不是你故意让那个学姐抽给我的?”
程濯步子稍顿。
孟听枝的音腔里,渐渐生起湿意,她强撑着平稳,怪他说:“你怎么老这样?我都不喜欢的,一点都不喜欢!你为什么总要给我我不喜欢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能……”
声音在这儿哽住。
她不重,他一路抱她都轻松,唯独这一刻,滚烫的眼泪浸透着他的衬衫,一滴接一滴,洇成沸腾的海。
他攥住拳,手背青筋一瞬分明。
“孟听枝,把话说完行吗?”
她在他怀里轻扭起来,“放我下来。”
“鞋在车上。”
孟听枝又怪他。
“我都说了,我想光脚,你总是这样为我好,我明明都不喜欢。”
雨水集就在不远处,这段路垫着年深月久的青石板,侵蚀痕迹重,半腐的砖,背阴处缝隙里有浓绿的薄藓。
落地的一瞬,脚心泛凉,她脚趾不由地蜷缩起来。
盯着他衣服上那团湿迹。
她感觉那种不受控的状态又回来了,就是在这个人身边,他越是端着一派矜贵自若,她就如有纵容般的,越想做一点出格的、试探他底线的事。
她早就想做了。
上台戴这顶皇冠时,看着台下的程濯,像报复,像发疯,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接吻,想看他那张波澜不惊,却总能左右她思绪的脸上浮现不受控的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