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枝摇摇头,“没什么。”
刚刚好像幻听有人喊她。
她注意到人车拥堵的路口,没多瞧,随口问了句:“那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张晓鹏说:“可能交通摩擦吧,老城区这边的路况复杂,新手很容易出问题。”
“嗯。”
孟听枝收回视线,笑笑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唉,你真的太客气了,咱俩同校,家又住得近,你爸跟我爸还是牌友,你又是女生,我请你一顿饭,你真不必记着非要还我一顿,叫你们女孩子付钱怪不好意思的。”
孟听枝说:“没事,礼尚往来嘛。”
她不喜欢这种所谓的性别优待,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想占男性便宜,平白欠了人情,心里总不舒服。
车子平稳开着。
老城区的夜色总能在静谧与喧嚣之间,恰如其分地平衡,有一层古城底蕴在,灯火煌煌里,瞧什么都温柔。
张晓鹏忽然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回国之后也没什么来往的朋友,所以约你约得有点频繁。”
“你在国内没有朋友吗?”
话一出口,孟听枝就暗咬住牙,开始后悔头疼。
和张晓鹏必不能叙旧!
她到底多久才能长记性?
张晓鹏已经洋洋洒洒接上话了。
“朋友嘛是有的,不常来往,你也知道的,我们那届十四中真的是牛人辈出,厉害的人太多了,你那会儿是不是读高一,你知道程濯吗?”
孟听枝没有开口的欲望,只想他快点把话题带过去。
偏偏红灯前刹车。
张晓鹏忆往昔,话兴瞬间大增,追问着:“你应该知道程濯的吧?”
孟听枝捏包带的手紧紧用力,像被逼得没办法了,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张晓鹏听她应声,才从程濯这个坎上翻过,继续说起来。
“还有那个大明星乔落,我们班班长纪枕星,对了,还有徐格,徐格昨天不知道从哪儿加了我微信,约我去他酒吧玩呢,感觉以前在学校跟他没说过几次话,不知道他怎么想起我的,哦,上上个月,我还遇到程濯来着,就在我家门口。”
“你知道吗,他高三那时候忽然出国,我们班女生哭死了。”
“他真的一点都没变,就成熟了好多,其他方面跟高中那会儿一样,看着就挺不食人间烟火的。”
孟听枝心想,挺食人间烟火的,以前半夜给他做夜宵,多难吃他都能下嘴,就是连带着,把她也吃干抹净就是了。
胃口大,体力好。
张晓鹏疑惑出声:“你说什么体力好?”
孟听枝一愣,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走神时喃喃出了声,瞳色霎时惊滞,一股窘热,从脖子立马烧到耳根。
“我……”
正愁解释,张晓鹏善解人意地恍然大悟,“哦,你想说他打篮球也好对吧?”
孟听枝呆了呆。
“嗯。”
张晓鹏感叹说:“他篮球的确打的好,不过他好的也不止是篮球,我那会儿真的好羡慕他,十四中的竞赛班简直魔鬼,好多人都被各种测验考怕了,每个月都有人申请退出,只有他会从网吧跟徐格他们通宵出来,到教辅中心参加月测,写完就走,提前交卷回去睡觉。”
孟听枝听了一路。
车子在桐花巷口停下,张晓鹏心满意足地说:“那我们下次再约。”
孟听枝客气地点头。
“好啊。”
大概晚上是听了太多有关十四中的旧事,这一晚,孟听枝梦到十六岁的自己。
桐花巷的二楼窗边,那棵酸枇杷还没有到遮天蔽日,书包搁在一边,她手上磨磨蹭蹭地系着鞋带,目光透过窗子看着文人广场。
少年穿着校服衬衫,清俊身影从车上下来。
像远山的雾,明明已经收拢进眼底,却遥远,不可触及。
她立马拴紧鞋带,瘦小的身子背着沉重的书包,在阮美云的唠叨里,飞快跑出桐花巷。
这条长街都是赶早读的十四中学子。
她不偏不倚,跟在他身后,什么也不做,只是寻常地去上学。
三生有信的风铃,忽的被撞出一串急促的响。
少女刘海细软,懵懂慌张地抬头,看着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步转身的少年。
他清风朗月,端端如旧,却朝她伸手。
“孟听枝,我们一起走吧。”
指尖都在细颤,梦里的一切都不可思议,她如拥珍宝般缓缓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少年的掌心。
他紧紧握着她,那把敲金击玉的嗓子依旧悦耳动听。
他说:“孟听枝,不放你走了。”
她想回应,想抓紧。
天光大亮,一切归于清明。
紧紧攥着被子的手,疲惫地松了力,手背凸起的青筋淡去,回血的指尖密密簌簌地发麻。
那股失落,仿佛在高处坠下一般,冲击强悍,在她心底剖开一个大口子,多少年积攒的冷风都穿行其间,猎猎呼啸。
孟听枝不愿睁开眼。
蜷缩身子,将被子拉高,密密实实地裹住自己。
直到许久后,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
周游叮叮叮发来一串消息。
“枝枝,我完蛋了!童卫那个派对我前男友也去!
“疯了,我现在就想杀了童卫!”
“怎么办啊,我好不容易劝施杰跟我一起,我现在怎么办?”
“好尴尬好尴尬!”
孟听枝慢慢回神,刚看完消息,屏幕里又立马弹进来一条新的。
周游:“童卫这辈子但凡能点对一次鸳鸯谱我跟他姓!!要不是他大学那会儿乱牵线,我能摊上我前男友那个渣男?他就是要毁了我的爱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周游:“枝枝,我不想去了。”
童卫是艺术院出名的社交达人,那会大学社团里百分之八十的聚会都是靠他一己之力攒起来的。
除了摄影技术专业,这哥们月老转世一样,热衷当红娘。
毕业后,童卫在榆钱门大街开的写真馆,他自己找团队运营,人缘好,靠一帮学艺术的朋友捧场,已经在网上打开知名度。
最近说什么周年纪念,要开派对,又是聚着一帮人玩。
孟听枝也在受邀之列。
本来周游说不去,孟听枝就说陪她,那一起不去,周游立马不肯,头摇成拨浪鼓,当即改了主意。
“不行不行,我想看你穿那条裙子!”
程濯比周游先看到。
刚入夜,梧桐里暮色四合,昏黄路灯应时而亮,照在被傍晚薄雨打过的叶片上,金灿灿,泛着湿漉漉的光。
他站在门口,看着画室二楼的灯灭了。
不多时,室外楼梯上婷婷袅袅走下来一道倩影。
系脖露背的珍珠色丝裙,掐腰款,深V,软云般的卷发,妆面精致,唇色正红,勾勒得饱满又稠郁,小巧手包捏在掌心,连慢慢下楼的步态都叫人移不开目光。
乍看像淑女版的玛丽莲梦露,是一眼就能看出隆重的打扮。
昨天降温,暑气已经退去。
程濯看着她,却觉得心火不可抑制地一瞬撩盛,她穿成这样去跟别人约会?
他们恋爱的时候,她都没有穿成这样过。
第63章 榆钱门 你太漂亮了。
“你要出门?”
凭空出现的磁沉声线, 叫踩到楼梯尾端的孟听枝吓了一跳。
她扶着栏杆,抬头看去。
昏昧光影里,站着一个身形高挺的男人, 逆着光, 单一个朦胧轮廓, 头肩比都堪是完美。
她走下最后的台阶, 认出来了。
“程濯?”
如果要隐藏为他出现感到的开心,那必须暗讽一番他的到来。
“你又来看刘晟漆先生么?”
他略过调侃, 比任何时刻都正经严肃。
“不是。”
孟听枝:“又来买花?”
手往隔壁灯火皆灭的花店指,声音轻轻的,“打烊了, 方姐带着舟舟相亲去了。”
薄雨后的潮润气息没有全部散去,老巷子里充盈着浸透陈朽的苔腥,像有什么在缓慢滋生,是复苏的味道。
程濯走进矮院,侵犯她的领地。
面前的人,叫孟听枝感到陌生,他一惯八风不动, 平日连撩个眼皮都透着一股矜贵懒散。
可此刻,他不声不响,强硬的沉默,像在忍。
忍什么?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纤细的鞋跟磕到水泥台, 幽微一声。
如某种提示音。
程濯敏锐的目光从她脚上挪开, 眼底一片深黯。
“你怎么又怕我了?”
她以前怕他吗?
在云安古镇,她回答过的,如果近情情怯是一种怕,她真的, 太怕他了。
原来现在还是。
孟听枝松开手指,下意识去抠手包上的小装饰,“才不怕你,你来干什么呢?”
迂回有千百种,他偏说最直截了当的三个字。
“来看你。”
孟听枝心口猛然一滞,呼吸发紧,唇瓣才嗫嚅一下,就又听他的声音传来。
距离拉近,只觉得他就着夜色看她的眼神十分烫人,似最精细的笔触,外在的单薄衣饰不过一张临摹纸,隔一层淡淡透明度,她近乎赤身裸体地曝露在他视线里,供他一心一意地描绘。
“你要去见谁?”
孟听枝回过神思,下意识用小手包挡了一下胸口的深v,不自然地答:“朋友的派对。”
“我现在就要去了。”
程濯眉梢微展,开始猜测:“什么派对需要你穿的像玛丽莲梦露?”
孟听枝一愣,半晌后,挺尴尬地说:“就是,就是玛丽莲梦露啊——电影主题,之前抽卡的,大家都会配合。”
程濯点点头,又看向她的高跟鞋,“你开车不方便,我送你去。”
她开车不方便,可以打车啊。
“地点在哪儿?”程濯往外走两步,回过身,看着不为所动的孟听枝,补充道:“你这样打车也不方便。”
孟听枝不服气地咕哝:“怎么就不方便了……”
程濯目光柔软地看她,唇角微抿后,克制地挪走视线说:“你太漂亮了。”
一口浮息冷不防地顶上来,悬在孟听枝胸口久久不落。
程濯都已经走出院子,她依然处在一种心悸余潮里,发着愣。
最后,她迈出步子跟上去,低声又慌慌地喃喃着,“这个人刚刚在乱说什么啊。”
派对地点就在榆钱门大街。
这条网红街,从入夜到晚十二点前别指望车流通畅。
程濯今天开的车,孟听枝之前没见过,罕见的白色。
他之前车库里从没有白色的车,黑色偏多,还有几辆颜色极出挑浮浪、摆着落灰的超跑。
车子开一段停一段,时不时被车外的行人赶超。
孟听枝坐在副驾驶,目光落在一整排复古的霓虹招牌上,实际心思飞出去老远。
不知怎么想到男人视车为老婆,再想到程濯换车好勤,喜新厌旧特别快。
她侧目批判地扫他一眼,嘴角嫌弃似的微抽,仿佛他是什么妻妾成群的封建余孽。
程濯手搭在方向盘上,一直关注着车况,无意捕捉到她那个异样的小眼神,眉宇轻蹙。
“怎么了?”
孟听枝:“没什么,之前你那辆黑色的SUV呢,就是那个车牌好多7的。”
程濯没多想,直接回答:“停在我爷爷那儿,好久没开了。”
孟听枝抿抿嘴,小声吐槽:“说不要就不要……见异思迁……”
拥堵车流,噪音很大。
程濯没听清,“你说什么?”
孟听枝摇摇头,指着车前空出的一段距离,提醒道:“没什么,前面的车开走了。”
童卫大学毕业后红娘属性都没有消减半分,艺术院最强社交达人这把交椅也是坐得稳。
孟听枝缓不过来。
他是怎么跟程濯聊上的?
分明上一秒,她跟程濯才前后脚下车,程濯问:“你这边大概几点结束?”
她这一身裙子,前深v,后露半个背,凸起的蝴蝶骨单薄纤细,干净至极的白,合衬清冷纯粹的气质,玉骨冰肌,美得不像话。
半截路走过来,回头率高到程濯用眼风拟刀,杀退了不下一只手的男人。
烦躁不减。
半点也不想把人往写真馆送,直接掳回家藏起来才好。
孟听枝踏上台阶,回头纳闷地问:“问这个干什么啊?难道你还要到点来接我吗?”
程濯垂在裤线旁的修长手指,攥了攥,好脾气地说:“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孟听枝:?
什么叫不反对?
是不合理好吗?他以前就没追过她,现在也不像追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最近三番两次都在干什么?
孟听枝越深想,简直恼得无话可说,秀致眉心蹙着,只一味谴责地盯着程濯。
童卫如迎客老鸨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插进来的。
先是欢天喜地一惊,然后夸张喊着。
“哇哇哇,谁啊谁啊,这不是我们的孟大美人吗?不行了不行了,鼻血收不住了,这是什么仙女下凡啊,你知道吗枝枝,你今晚,浑身上下就写着一句话,不犯罪不是男人。”
孟听枝知道童卫平时的话风就是这种滥用修辞的夸张调子,没多大反应,只问了一句周游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