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我就是听别人说的。”冯高立朝苏以靠近,“你保证不告诉第三个人,舅舅说点内幕给你听。”
苏以点了头,冯高立声音压低,“你三叔背景不干净,他小舅子出事了你知道吧,这件事就是根导火线,烧不了多久就会烧到他身上。以后你就离他们家的人远点儿,狗急了乱咬人知道吗?”
“这种话你听谁说的?”
“朋友。”
“什么朋友?”
苏以的问题,冯高立总算警觉。他有些后悔说起这件事,“就一个跟这帮人有接触的朋友,或许也不一定,”冯高立嘿嘿的笑笑了,“但这是别人一个美好的愿望嘛。你知道,你三叔这种人得罪的人多,李孝珠李孝全这俩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横行霸道的,没几个人喜欢他们,就是动不了他们,咒也得咒几句的你说是不是,但是这话你就自己知道就行,别说给别人听,隔墙有耳,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冯高立这一阵混淆视听的话出来,算是打消了苏以的某种念头。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倒值得警惕,只是冯高立向来油嘴滑舌,没几句真话,又喜欢说大话,打肿脸冲胖子,贬低别人。苏以也就没兴趣了,转移了话题。
“你最近在干什么?还在金浦?”
“……早不在了。”冯高立今天异常的警觉,苏以总是诈他,就算他说了很多次不在金浦了。
“真的?”
“啊。”
“那你以前在金浦的时候,知道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地要拍卖?”苏以刚才想起了先前有天晚上,她在祁明泽书房里看到一份文件上有金浦的字样,然后祁明泽解释说只是因为金浦周围有块地要拍卖。
“不清楚。怎么啦?”
“没什么,随便问问。”
俩人一起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才到停车场,苏以就又忍不住老生常谈了,劝冯高立一定要找个正经事做。不管他,那是气话,毕竟她和舅舅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要他真出了什么事,不得剜掉外婆身上一块肉,不得抽走她身上几两血。
冯高立又是满口答应,这种保证苏以已经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
冬日里昼短夜长,天黑的很快,苏以到家的时候园子里已经四处亮起了灯。祁明泽还没回家,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室里吃了晚餐。这近一年来,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现在才感觉到孤独,无边的孤独。
他们从相识到如今,四年时间,从一开始好像就注定了一种不对等的相处模式。
从前她以为是自己不拘小节,善解人意,不矫情。最终和自己爱慕的人在一起了,并且他也爱她,没有什么会比这个更美妙,更幸运的了。
所以她就交出一颗真诚的心,无底线的经营,但是到了今天,自己好像是在越走越低了。只能低矮的仰望着他,只有他起心垂怜了,她就有了快乐,他要是无心,也就一江春水了。
祁明泽昨晚那些自私的话,对他自己大概是一种解释,对苏以连敷衍也说不上。
苏以很快放下碗筷,进了工作室,拿起工作,那种失落和沮丧才将她放开。一直忙到十点多,把工作收了尾,回房间。
她脱掉衣服,从浴室的镜子前走过,顿住脚步,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皮肤白,身上祁明泽昨夜留给她的痕迹很明显,脖子根,胸口,腰下……最后她看着肩膀上的那道刀疤。
新生的皮肤呈嫩粉色,她一直在涂疤痕膏,是医院里开的最好的,效果不错,没有增生,表面平滑,只是颜色与周围的皮肤存在色差,这就让原本完好的身体像裂了一道口。
苏以眼睛一酸,垂下睫毛,走到莲蓬底下,热水不断滑过身体。
会有哪哪都长的不好的人,便就会有这样哪哪都长的好的人。
苏以身材细长,周身皮肤白皙,肤质细嫩,一条细腰软如弱柳。她身体偏瘦,却该饱满的青葱饱满,该丰腴的健康丰腴。此刻右肩上的那道刀伤,就成了这副无暇如玉的美体上唯一的缺憾。
热水带走工作的疲累,擦干身体,苏以裹上睡袍从浴室出来,门口却站了一个人。
第21章
苏以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像怕受到伤害的样子,“……你回来了。”
祁明泽只是淡然的更近了一步,他单手撑上门框,苏以被他半圈在了怀里。他点点头,低着眼睛看她。
“还工作吗?”
“不了。”
“那你也冲澡休息吧。”苏以从另一边想侧身走开,刚转脸,手臂被捏住,一个力道将她一带,她进了祁明泽怀里,脸颊贴上了他微凉的西装马甲布料。
“别跟我别别扭扭的。”祁明泽的声音响在头顶,背后是他有力的手臂。苏以没有说话,鼻息里有淡淡的香烟味,它来至于脸颊枕着的衣料。
“我明天出差。去纽约,也许一周,也许十天半月也说不准。”
苏以心里一沉,闭了眼睛,淡淡答“嗯”。
“这次,一起去怎么样。”
苏以没动,祁明泽放开她,苏以抬起眼睛看人,祁明泽不看她,手指挑开了她的睡袍,她心上一紧,最后他只是晾出了她的右肩。
他手指和衣服一样,有些凉。
苏以猜他也许是刚到家。
祁明泽手指抚过她肩上的伤疤,眼底带着少有的温柔,“我说过带你过去处理它,也快过圣诞节了,纽约圣诞节很隆重,想不想去?”
“……圣诞节,”苏以简直惊讶。
“对。”
“跟你?”
苏以一副带着些许忧伤,些许不知所措的样子。祁明泽眸色深沉,抬手,手指抚过她素白的脸颊,“当然。”
*
矛盾,情绪找不到泄口,苏以心里总藏着一团火,说不清也道不明,祁明泽祁明泽祁明泽……愁的也是他,火的也是他。
他说的话,他的背影,他的不计较或许叫冷漠。
以前是她没有发现?
还是不愿意发现?
现在呢?
苏以对祁明泽糊涂了,他们中间始终隔着些什么,这是结婚前就有所察觉的,但那时她以为隔的是距离。后来她以为是他太忙,或许太累,她便理解他。所以对他的漠不关心,她就献上一颗真心,她细心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她小心观察他的思想情绪,她开足火力全力讨好。
而她努力经营的结果,却成了如今的忽冷忽热,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苏以心里、脑子里总有一团邪火,时大时小,时而烧的人抓心挠肺,时而奄奄一息。最后就像生活中所有无解的问题一样,过了一夜,天亮了,夜里如同占据着呼吸的要紧事突然就变得不算事了,就像那只不过是夜里不清醒的矫情。
这种一个人的思想战火,被白天的人和事一搅和,也就一点点平了,最终埋进了时间的缝隙里。
当苏以不再带着沉重的思想包袱握着祁明泽的大手踏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就决心干脆忘记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破罐破摔也好,重新来过也罢,相处着相处着,也许就成了老夫老妻,就算是磕磕碰碰的老夫老妻。
她害怕改变,极其的不愿意面对。
祁明泽,这个悬在心头四年的人,她只想抓紧他,抓紧他。
落地,祁明泽说这几天要先处理些工作上的事,晚些再陪她,苏以表示理解。
她爱的人就总是西装革履,永远风尘仆仆,她能怎么办。
虽然离家如此的远,却又像根本没有离开家。
异国他乡里,祁明泽每天早出晚归,房子里有两位美籍保姆,一个黑人,一个白人,她们用蹩脚的中文和苏以打招呼,知道她会蹩脚的英文后,便就跟她说起了快得不得了的英文。
房子很宽畅,暖气开的很足,院子里积着雪,听说这里刚下过一场大雪,刚来的两天,苏以感觉新鲜,祁明泽虽然忙的不见影,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出游的快乐。加上,她一个南方城市待习惯的人免不了喜欢雪,不过也只是出去过两三次,冷的受不了,也就失去了兴趣。
好在过来的时候她提前有准备,因为祁明泽首先说的是出差。她带了平板依旧可以工作,就老实的只盼着圣诞节了。圣诞节过完,祁明泽会带她去看伤疤,那个时候大概就没有什么时间工作了。
苏以控制着自己的脑神经,什么也不想,白天工作,算着时间收工,祁明泽就回家了。
他们住的卧室和家里的风格大致无异,简单、宽敞。也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别墅外的风景,窗边有张沙发,有张矮桌,白天,她大部份时间窝在沙发里做事。
她们几个人的美术工作室也作了一次年度结算,加上近段时间的分红,苏以进账了一笔不算小的钱。这天钱到账,她查了银行账户,特别开心,关闭银行页面,心情放松,随便看了会儿新闻。
苏以是决心要让自己的生活过成简简单单的样子,却不知在冥冥之中,她的生活早已经由不得她自己。
也许早在四年以前就已经注定。
她随手翻新闻,一条标题为“安城一地下赌场被警方查封”的消息看的她心上一紧。标题后便是详情小字,点进去,“金浦”两个字夹杂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中间。
有照片,有文字,新闻报道称金浦已经在今天被查封,相关人员被拘留,疑似涉黑、涉毒,进一步详情正在调查举证中。
不受控制的,苏以的手一下就软了。
舅舅不止一次的说早不在金浦干了。但看到这条新闻后身体本能的反映,像极了某种预兆。
苏以丢开电脑,从沙发上起身,将先前堆在一起方便靠的几个抱枕扒拉开,找到手机,立刻拨了舅舅的电话,手机里传来关机提醒的机械女声。
窗外,天光明晃晃的,看出去,到处是积雪。墙壁上的挂钟,分针时针齐齐的指向2点。纽约下午2点,那么现在国内是凌晨2点,苏以才将身体落回沙发。
为了避免打扰,祁明泽睡觉有时就会将手机关掉。
*
时间在你舍不得它走的时候,它会过的很快,但是在你盼望着它快起来的时候,它会慢的让人窒息。
苏以完全无法做事了,网上也查不到更多的内容,她一直闲待在房间里,后来听到楼下有略显热闹的谈话声,才出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只能等着那边天亮。
苏以站在二楼往下看,楼梯旁的转角处,多了一棵圣诞树,很高大,树型漂亮,有股新鲜的松汁味飘浮在空气里。
几个发色各异的外国人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往返,手里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喜气洋洋的,大概是要装饰圣诞树。
苏以下楼,黑人保姆看到她,热情迎来。这女人肤色不太黑,偏黄,应该有混血,个性很开朗,话非常多,一开口就全是她的声音,不管你听没听懂。
她跟所有人聊天,又主要是针对她。她讲圣诞节的趣事给她这个异乡人听,说着说着就开始唱歌,苏以有些傻眼的看着人。
和大部分黑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她很会唱歌,苏以看着听着,心里的惶惶不安一点点沉了。这短暂的一幕,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这件事成了她这一趟旅程里唯一简单快乐的回忆。
圣诞树布置好没多久,祁明泽就回来了。
今天明显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圣诞节还有两天,祁明泽却带回了私厨,说要和她好好吃一顿晚餐。
苏以有些诧异,不过这当然是好的。
*
圣诞树上坠满了金灿灿的装饰品,树顶是一个星光形状的装饰件,有九条尖锐的角,满身水晶,受了灯光,十分的耀眼夺目。
厨房里正为晚餐做准备,餐厅里,黑人保姆铺上了喜庆的红桌布,白人保姆在台布上摆了一对银烛台,餐桌变的富华气派。
二楼,房间里,祁明泽将西装外套撇在沙发上,身上只留了件衬衫,蓝色的,衬的他整个人干净清冷。
他转过身来,苏以猝不及防的被他摁住一双肩膀。
祁明泽低着脸看她,“今天也没出过门?”
“没有。”
“我发现你,”祁明泽顿了一下,手指在她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声音沉沉的,“怎么一点不贪玩儿。”
“一个人没什么好玩儿的。”苏以直直的答。
“想我陪你?”
苏以垂了眼睛,“没有。我知道你事情多,哪敢这么想。”苏以忍不住这么说。
低着的眼睛里是男人冷色的衬衫,笔直的深色西裤。一切都透着一种清冷、干净。以前她和祁明泽说话从来饱以热情,卖力讨好,绝不可能惹他不高兴。
祁明泽有一会儿没说话,苏以也沉默着,最后祁明泽倒是伸手抱了她,双臂揽着她的背。他身材高大,手臂重,压着她,她紧紧贴在他怀里。
祁明泽挪了一边手,握在她的后颈脖上,手指触上她的皮肤,指腹轻挠,“以后会有机会的,想怎么玩都陪你。别说这么丧气的话,嗯?”
“嗯。”
“小以。”
“嗯。”
“有脾气有委屈也可以冲我来,我容你。”
祁明泽沉沉的声音里透着少有的温和,苏以不吭声,她脸侧着,脸下枕着祁明泽的胸口。她眼睛看着窗外,鼻息中是祁明泽身上的味道。
她闭了眼,眼角酸涩,享受这个有力的拥抱。
很暖和,很迷人。
苏以还以为祁明泽今天是不出门了,他们从楼上下来,祁明泽拉着她站在圣诞树前说还缺少点东西,他让人找了几张卡片来,又给了她几支彩笔,要她自己画几张贺卡,她照做了。他一直守在她身边,手指会有意无意的碰碰她,最后他亲手把这些卡片挂在了圣诞树上。
祁明泽饶有兴致的做这些小事,苏以呆呆的看着他的背。
她从没见过他动手做这种事。
高高的男人,很英俊,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有一种沉稳感,竟然也和这种家庭小事很相配。
这个画面实在温馨,苏以忍不住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而大概这个家在这新的一年里迎来的第一位访客,在看到这副画面的时候也会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