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上输入键:谢谢你们!你们在哪里?我为什么刚没看见你们?
犹豫了几秒,又敲下:齐木来了吗?
按下发送键,忽然有人敲门。
伴娘探头进来:“千果姐,我来帮你换婚纱啦!”
千果放下手机:“好的。”
伴娘真田英子是千果娘家的表妹,也是真田家道场的学徒,和千果不一样,表妹习剑十分刻苦,资历仅次于弦一郎,梦想以后自己开间道场。
“姐你知道吗,昨儿晚上有个流浪的男孩倒在我们家道场门口,可惨了,说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那儿。好像是饿了很久,求咱给点吃的。哎你不知道,那孩子看上去有多可怜……”
“然后呢?”千果问。
“然后就被弦一郎捡回来暂时照顾了呗,弦一郎看到他手上的厚茧形状,说那孩子看上去像习剑的,剑术应该还很不赖呢!”
“哥哥的眼光应该没有问题,那孩子现在还在道场吗?”
“是啊,他醒过来后说自己一个星期没吃过一餐正经的,不过男孩子嘛,体力恢复起来也快,而且我跟你讲,那孩子真的很神奇,我第一次见有人把纹身纹额头上的,不过也有可能是伤疤……而且他的穿着特别复古,耳朵上还戴着日轮样式的耳坠,啧,小小年纪就打耳洞还真是……”
“英子你……”千果扭头,看自家一向少言寡语此时却喋喋不休的表妹,眨眨眼睛道:“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啊?”
英子脸蹭地一红,唰啦一声猛地把拉链给她拉上:“才没有!”
“嘶…啊,划到肉了。”千果强颜欢笑,“没关系英子,一会我会把捧花扔给你的。”
“都说了我根本没有那种意思啊啊啊!”
·
婚礼开始了。
会场播放着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四处都弥漫着花香和甜点的香味。
千果在父亲和英子的陪伴下一步步下楼梯。父亲在耳边说着什么,千果听不太真切,猜想大概是让她放松不要紧张之类的话,可是她没感觉紧张。
通向神坛的走道很短,周围的呼吸和声音都变得很缥缈,她甚至感觉不到她的腿在哪里,直到她看见了早已等在那儿的,她的先生。
他看上去比平常更加美丽,穿着黑色礼服,整洁的领口处别着的一个白金形状的古典别针,让他看上去如若神衹一样高贵。
接着,当他对上她的凝视后,回以了一个摄人心魂的微笑。
依照婚礼的套路,父亲托起她的手,郑重其事地将它交付到先生手中,她碰到了他冰凉光滑的肌肤。
那一刻,事情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千果在书上、电影里看过无数关于婚礼的描述,也不是没有参加过别人的婚礼,但是此时此刻的这个情景,好像是特意为她而设的,具有独一无二的宿命的气味。她曾经在某本书上看过,有说那是前世记忆,也有说那是归宿。当然,它还有一专属的名词:déjà vu。
神父在说着台词,没有人在呼吸。
先生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缱绻。千果看到他那有着饱满细腻纹路的双唇微微翕动,口型是:你愿意吗?
“我……”【愿意啊】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先生一只手忽然俯下/身,嘴唇迅速而准地找到她的,舌尖扫过她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唇瓣。他呼了口气,冰冷妖娆的气息拂面而来。
睫毛惊疑地微颤,千果有些迷茫,想要去回应的时候,他的唇忽然转移阵地,一路划过她的脸颊,轻轻咬住她的耳朵,舌尖在耳垂舔舐,带来令人脸红心跳的齿唇摩擦声……
等等,这是要在这里开车吗?千果下意识想推开他。
而先生的嘴唇发现她这般消极抵抗之后,似乎出现了一丝愤怒。他一只手绕到她的后颈,粗暴地揪紧了她的精致打理的头发,力道大得甚至要把她的发丝连根拔起。
千果惊恐地睁大眼睛,对先生突如其来的狂热完全没有设防。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吻住她的唇,手指疯狂地抓住她腰上的皮肤。那是一种陌生、令人迷惑的感觉,让她分不清是激情还是愤怒。
“岚君…”千果艰难地从他的唇齿纠缠间发声,大脑里残留的些许意识在向她尖叫着喊着什么,但一瞬间身体和大脑脱离了,她无法作出任何行动,只能任由他的嘴唇顺着她下巴的线条一路吻下,接着吻她的脖子,所经之处酸液一样在她的皮肤上燃烧。
忽然,他停了,埋在她脖颈的头微微抬起,温柔的眼睛望向她。
“岚君?”
千果对上他血红的眼睛。他笑了。
笑容温柔、干瘪、毫无生气。
他的嘴唇缓缓张开,越张越大犹如血盆大口,尖锐的獠牙从唇后亮出——
然后狠狠地,咬进了她的脖子。
第17章 不是梦,是婚礼
千果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亮黄的水晶吊灯,那色泽晃了她的眼球,她摸摸脖子,完好无损。
从沙发上坐起,眼前是化妆镜,梳妆台,堆放的衣物、餐车,是婚礼休息室没错。
呆坐了好几秒后,她才平复了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
原来她在等待仪式开始的过程中睡着了,还做了梦。
可是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千果微微喘着气,试图摆脱梦魇。
在木然中无意识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对上了门口一张寡淡清俊的脸。
那钴蓝色的瞳孔略显疑惑地看着他,过长的穿山甲发型让她觉得有些眼熟。
千果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眉头微皱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惊道:“啊你是……富冈先生?”
如果没记错,似乎是上周那个一面之缘的快递小帅哥,对她的剑特别感兴趣的那位。
“你好。”富冈小哥跟她打了声招呼,眸中恢复了平静如水,“你刚刚有躺在那里尖叫,没什么问题吧?”
“……”千果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她居然还在梦中叫出来了?“啊是吗?真不好意思啊!”
说着,可可爱爱地吐了吐舌头。
对方没反应。
千果略觉尴尬,赶紧转移话题,理理裙子从沙发上站起,笑容亲切道:“富冈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在这里上班,今天第一天。”他道。
“诶?”千果一愣,“可你之前不是在快递公司……?”
“我辞掉了,去了你给我的那个地址。”富冈说。
千果眼睛一亮:“怎么样?有挑到心仪的刀吗?”
富冈小哥面无表情:“那个地址是家婚介所。”
千果:“……”
富冈:“我问他们有没有刀,他们问我要不要老婆。”
千果:“……对不起!”
富冈:“他们最后把我赶了出去。”
千果:“……对不起!!”
于是没了工作又没挑到武器的富冈小哥只好重新找工作,便来了这家酒店实习,帮忙婚宴服务。千果这才发现他穿的是黑色制服,手中正要推餐车。
“一定是地址换了……”觉得自己十分失礼的千果赶忙从梳妆台上找手机,“富冈先生这样你给我个你的电话,我到时把我认识的锻刀师傅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富冈考虑了几秒,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千果没有接,因为没懂对方意思。
“你不是要我电话吗?”他说。
千果这才明白过来,可能是自己表达有误才使得对方误解,“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把联系方式通过短信发给你。”
“133371743。”
对方猝不及防吐出一连串数字,千果一口老血闷在喉咙里,只得赶紧快速划开屏幕记下,复制联系人,发送。
“谢谢。”提示音从手机传来,富冈淡淡道谢。
千果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心问道:“那个…你还是记不起你的名字吗?”
原本低垂着的钴蓝色眼眸缓缓移到她脸上,他眼里看不到什么情绪,“没有。”
“这样啊……”
“但是……”
富冈正要补充什么的时候,门外来人了,是伴娘英子。
“姐,开始了,我们该下去了!”
“啊,好……”千果只好向富冈点头道别,对方推着餐车出去后,英子最后替她检查了一遍服装和仪容确认无虞后,托起她的裙摆,准备入场。
千果忽然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刚刚梦魇的影响,千果总害怕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
直到手腕上西装革履的父亲的臂弯,感受到真实的触碰后,她才稍稍感觉好受点。
“爸爸,”她问,“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梦,你要嫁人了。”一向威严少语的父亲此时语气倏忽温和了不少,似有无限感慨,“以后和月彦先生好好过日子,你妈妈在天上也会很欣慰的。”
千果抬头望了他一眼,掩去了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是,爸爸。”
目前为止一切都十分正常。
瓦格纳的婚礼进行曲,红毯,玫瑰、柑橘和小苍兰所营造的香气,仿佛薄雾般笼罩着她,像梦,又不像梦。
先生如在梦中那样微笑地站在原地凝视她,黑色的头发用发蜡拢高,背直而挺,一双漂亮的长腿,黑西装面料微闪,过度的掐腰和略窄的肩形,让他看上去有一种精致易碎的奢靡感。
当司仪宣读完誓词,先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黑色小盒子,珠灯的光辉落在他的眼中,漾出一层金色的辉芒。
他缓缓打开盒子,同样的光线折射在鸽子血钻石的戒指上,绚烂而夺人。
千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钻戒,仿佛有血液在里头流淌。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很喜欢。”先生说着,另一只手郑重其事地将她的右手牵起,指腹划过她的无名指,那样细心谨慎的样子,不像个新郎,倒像个虔诚的仰慕者。
“请让我为你戴上吧,夫人。”
钻戒套上无名指,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和她手腕上的珊瑚手钏相交辉映。二人亲吻,观众鼓掌,欢呼和起哄声如雷贯耳。当先生将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千果之前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全部放松下来,甚至觉得有一丝愧疚,她无法控制自己做什么样的梦,难道还无法相信先生的为人吗?
不论是之前的咖啡果冻味儿的梦,还是血腥狂怒如野兽的梦,亦或是几分钟之前的怀疑不安,此时此刻都只让她产生了一个幼稚的想法——她配不上先生。
可是她的世界在经历了那么久的跌宕起伏后,终于在一处合适的地方落了脚。现在的她竟然会害怕这一切,认为这场仪式也像某件硬塞给她的生日礼物,或者某场丢人现眼的舞会,让她无所适从。
“岚君。”在酒宴开始,新人要准备挨桌敬酒的时候,千果牵着先生的手往回拽了一下。
“怎么了?”
对上先生疑惑的眼神,千果红唇轻抿,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轻叹一声,闪烁的眼神重新凝聚在他的脸上:“你会后悔吗?”
“后悔?”
“嗯,就是后悔这一切,后悔选我当妻子什么的……啊!对不起……我怎么会这样说,在婚礼上说这些我也太幼稚了吧……”
鬼舞辻无惨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人类的情感真是既浑沌复杂又愚昧不堪呢。
听着千果在那里愧疚又苦恼的样子,他两步走上前,食指轻轻抵上她的嘴唇。
待她冷静下来,他才朝她露出了温柔包容的笑意。血红的眸子意味深长,语气也意味深长。
“我的夫人,为了娶你,我已经等了一千年。”
这像是浪漫主义极致的情话,又不仅仅是情话,字字郑重却又点到即止。
即便是这样,千果还是欣慰地笑了。
凑上前把脑袋蹭到他怀里,似害羞,似撒娇。从此以后她就是月彦先生的小娇妻。
庄重的仪式过后宴会气氛轻松了很多,或者准确来说,热闹才刚刚开始。新人要敬酒,长辈这边只有千果的爷爷父亲七大姑八大姨,月彦先生父母早早就过世了。典型的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金疙瘩。
“听说赤司君和月彦先生有过生意上的往来?”幸村精市拿着高脚杯走向邻桌的赤司征十郎,“你觉得他为人如何?”
“幸村君?没想到你会特意来问我的看法呢。”赤司征十郎露出和幸村精市异曲同工般温和有礼的微笑。
“毕竟你和千果曾经交往过,对她多少会有些不同层面的了解,不是吗?”幸村微笑不减。
“话虽如此……”赤司说着微笑松了几分,眼中开始回忆些什么,“对于千果桑,我不敢说有多了解她。”
和千果交往是从高一开始,那时的他是第二人格主导,倾注感情的也是第二人格,而第一人格即便拥有同样的记忆,却无法达到百分百的共情,这也是后来他们和平分手的主要原因。
但可以肯定的是,千果确实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也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恋人,正因如此,赤司才觉得不应耽误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能不伤到她。
在维持到高二结束的那个白色情人节,他准备了巧克力回礼,一同回家的路上,正考虑着提出分手的时机,以及暗示分手的台词,千果忽然率先停下了脚步。
雪花忽然片片,就像是京都的樱花纷飞。
宛如象征着美好的糖霜萦绕在她身周,掌心却抓不住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