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声音变调,脸也涨得通红,使出了全身力气,想阻止那带头的年轻男人,走向阿莹的花轿。可却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抓得紧紧。
抓着他的正是罗鸣,冲他低声道。
“别喊了,阿莹嫁不得你。”
在四皇子和太子手下打仗这几年,已经让罗鸣彻底成长了起来,而今他是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不仅武艺上升了一大截,抓住沈清,根本让人没法挣脱。
他的心性,也沉稳了许多,更是练出了些眼力。
——太子心悦阿莹,是不可能看着她嫁给旁人的。
平日里太子寡言少语,但性子并不偏激,能听的进去旁人的劝诫,也不为手下冒犯他而动怒,只要不上战场,甚至可以说是少见的宽厚性子。
可当日,太子忽然带着数万精兵闯入乌国大营,那种凶悍又疯狂的劲,几乎让人错愕和不解。
明明可以软刀割肉那样,慢慢磨着乌国,让他们退兵,太子为何要选那样一种危险的方式,速战速决?
把这件事一联系起阿莹要嫁人的事情,罗鸣就明白了。
——阿莹就是太子心里的逆鳞。动之,龙便疯魔。
罗鸣一时看沈清,也觉得有些可怜。
但先入为主,当初他以为太子是阿莹的表兄,两人是一对,心里头自然是有亲疏远近,更希望阿莹和太子在一块儿的。
何况,他也只能听令。
沈清听了罗鸣的话,似是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又或者说是冥冥中的一种直觉,叫他隐隐意识到…穿着铠甲的这个男人,会让他失去即将娶回家的姑娘。
*
花轿里的楚莹莹,早在轿子匆忙间被放到地上时,就听到了动静,觉出了不对。
这才刚出村口呀,怎么接亲队伍停了呢。
少女头上顶着红盖头,心里想着奇怪的地方,很想撩开盖头,脑袋探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然而这毕竟是大婚之日,啥都有讲究的。就是这盖头,一定得让新郎官来掀。
这才吉利。
楚莹莹既是成婚了,对这方面也是有一定了解。这些风俗,她肯定是会乖乖去遵守。
所以哪怕心里担心好奇的痒痒了,少女手指却愣是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握着没动。
约莫是遇到了过路的兵,所以需要让一让。这也不打紧,为了家国大事,接亲队伍让让也可以。
少女这么想着,脸上又露出了羞涩梨涡。
她长睫毛浓密纤长,视线笼在柔软的红布中,只能看见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互相交握着。
可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到外头一阵鬼哭狼嚎。有人在喊饶命!
饶命?!饶什么命??土匪吗?
新娘子心里一惊,杏儿眼瞪得溜圆,犹豫着要不要掀开盖头,出去看看?
才刚出村口就遇到土匪?运气这么背的吗!
不该呀。
她楚莹莹自小就顺风顺水,幼时还拿了太师父相面书,自个儿研究了自己的掌纹,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命忒好!要啥有啥,夫君也称心如意的那种。
如今想想,和沈清成亲,大体上还真是啥都有了,夫君也听话。可不就是称心如意嘛。
可这会儿!竟然遇到了土匪来劫亲?
不不不,这怎么会是她的命呢。
楚莹莹又震撼又忧伤,小脸都是委屈。就在这时,她忽然察觉花轿又被抬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了…
这是?没事了?
少女这么想着,心里一松。
只是,这念头才浮现片刻,她又觉出了不对,怎么没有唢呐喇叭的声音了?
就连鞭炮声都没了。
而且这抬轿的速度,比起先前似乎快了不少,仿佛换了一波轿夫,健步如飞。
花轿又再次停下,楚莹莹心里不安极了,实在没忍住,她悄悄把红盖头卷起了一点点,然后青葱手指捏着右边的一点布帘子,慢慢掀开。
外头竟然是一片荒郊野岭!不是村口那条路了!
楚莹莹骇得不轻,心口咚咚咚狂跳起来,小粉拳攥得紧紧。
——土匪把她劫走了?
——沈清呢?咋不拦?
这么一想,少女心都碎了。
呜呜呜呜呜,她捏着衣角,哭得伤心极了。
前头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童养夫,她各种温柔小意的养着人家,什么蛋都给狗蛋吃。
结果断腿的童养夫,养好了身子就拍拍屁股走了,虽说后头送来了金银财宝,可到底是辜负了她楚莹莹的一腔情意。
后来她终于想通了,把那狗蛋忘了,想着嫁给沈清也不错。结果!
她的命怎么那么苦哇,还没嫁人又被山匪劫了。
楚莹莹悲从中来,自己扯掉了红盖头,可不便宜山贼做她夫君,自个儿泪汪汪的哭了出来。
她眼泪大颗往下掉,头一次那么伤心。
红盖头变成了红帕子,被她抓在小手里,擦着脸上的泪。
这模样说不清的可怜,花轿里好好一个闭月羞花的倾城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粉腮上都是泪珠子。
花轿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那个布帘子被掀开,掀它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楚莹莹哭声一顿,看着这只手,一时怀疑是沈清的。
因为它太秀气了,根本就不像是土匪头子能长出来的手。叫人很难相信这只手的主人,会去做土匪。
可这不会是沈清的手…
少女辨认了片刻,已然确定。因为沈清常年干粗活,读书之余,也会做一些家里的活计。指腹还有手背,没有这么光滑。
楚莹莹怔了片刻,拿着红盖头用力冲着那只手一抽。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发怒了,喵呜喵呜的不许人靠近。
“走开!”
瞧着花轿里的美人奶凶奶凶的,那手怔了怔,默默缩了回去,布帘子重新放了下来。
刚才抬着轿子一起过来的将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向来冷峻,有着帝王之相的太子,脱掉了那一身盔甲,只露出了一身锦衣。
然后眼睁睁的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个风采卓然又气质翩翩的卓然美男子。
仿佛是要去见心上人,太子怕自己的模样太过难看,就在花轿外头迅速的整了整。
而后才慢慢踱到花轿旁…
而今战场上的修罗杀神,看着就像个京城富贵人家里出来的世家公子了。
虽然俊逸风流,浑身上下却再无半点在军营边境里带着的冷冽杀气。
“莹莹…”
坐拥万千兵马的太子,隔着一道布帘子,放柔了声音开口。
顿了顿,他默默撩开布帘,脑袋探进去,看着里头泪流满面的美人,小心翼翼哄她道。
“…我是狗蛋啊。”语气卑微。
噗嗤,花轿外的大小将士和士兵,笑得脸抽筋。
就连那两个默默跟过来的暗卫,看到这一幕,也乐得捧腹大笑,躲在草丛后头,打滚跺脚,像两只花果山的猴子,乐得吱吱乱叫。
哎呀,开心!今儿实在是开心!少主不愧是少主,总算是赶在最后一刻过来抢亲,把楚姑娘重新抢了回去。
这就好这就好,至于狗蛋这个名字,害,那是军营里的那群兄弟们不懂内情,若不这么自称,楚姑娘怕是根本就想不起来少主是谁。
“我是狗蛋”这几个字一出,花轿里的楚莹莹顿时愣住。
她脸上还挂着几串泪珠子,精致漂亮的五官满是泪痕,杏眼也哭得红红的。
少女就这么傻傻的看着探进了半个身子的顾荆,好一会儿没眨眼睛。
太子褪去了盔甲和头盔,露出了俊美的容颜和修长的身段。
他在边境历练的两年,到底不是白白度过。
整个人,个头比起从前,拔高了一大截,身板正,肩膀宽,那腰却是瘦削的。
无论是脸蛋,还是身材,都是无可挑剔的出众。
阔别了两年多,狗蛋的一张脸,还和从前一样好看,就跟楚莹莹曾经想象过的那样。
长大了一些,气质变了。但眉梢眼角都是风流,桃花眼又深情漂亮,鼻梁高挺,睫毛又浓密纤长,薄唇也精致。
他不说话,只期待的用一双深黑的眸子,像个大狗狗一样,眼巴巴看着花轿里的美人。
这样一个大美人,比起从前,容颜更胜一筹,只是肤色却瞧着没那会儿白了,显得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宽阔的肩膀,能叫人瞧出来,他很有力气,是和沈清的文弱截然不同的一种感觉。
沈清…
想到沈清,楚莹莹一怔,迅速从狗蛋回到面前带来的容颜蛊惑里,回过了神。
——你现在回来有什么用?
我都嫁人了!
刚才还不停落泪的少女,这会儿不哭了,她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长睫毛,轻声问太子。
“你是回来给我送礼的吗?你把我夫君弄哪儿去了?”
她连狗蛋这两个字也不叫了。
少女瞧他的神态,就像在和一个故识说话,眼里并没有半分看到他回来的惊喜,反而有些焦虑。
而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朝顾荆心口插刀。
——我夫君。
顾荆一怔,心口骤痛。
谁是你的夫君?难道那人不该是我吗。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顾荆沉默的看着花轿里的姑娘。
她一身大红嫁衣,脸上也上了淡淡的胭脂,眉目如画,杏眼红唇,是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会心动的美人。
哪怕此刻她哭花了脸,眼眶有些红,但还是楚楚可怜,有种不胜娇弱的精致。
这样的美,是顾荆过去从未见过的。
曾经少女每一次在他面前出现,从来都是笑靥如花,一双杏眼像盛着天上的星星月亮,盛着光。
她永远开心快活,然后见着他,就甜甜的唤“狗蛋”。
初次听到狗蛋这个名字时,他甚至还有过几丝抵触,觉得它太俗太土,怎么能是一个人的名字?
可后来,狗蛋这两个字,就成了他日思夜想,希望从这姑娘口中听到的声音。
他渴望回到莹莹身边,渴望回到杏花村,回到那一段日夜陪伴着彼此的日子。
可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
莹莹不仅见着他就哭,还不喊他狗蛋,就连那双动人的眼睛瞧着他时,也不再露出丝毫只属于他的情意。
顾荆心中慌乱,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捏着,疼痛难忍。
这一路上,他匆匆赶来,上阵杀敌时留下的满身伤口,在马背上赶路时,并不觉得疼。到了杏花村劫走这顶轿子时,也不觉得疼。
可如今,他要找的姑娘就在面前,他们甚至就隔着轿子的帘子对视。
他却忽然觉得,浑身痛的厉害,气息不稳,面色也苍白,似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太子那只修长的手,攥成了拳,指骨发白。
“莹莹…”他哑声开口,声音带着哀求。
“我回来了。还做你的童养夫和狗蛋,行吗?”
*
沈家的新宅子里,此时院子里满满的摆了好几桌的菜,整个院子收拾的很干净,挂上了成亲的灯笼,处处贴着喜。
杏花村里的乡亲们都凑了过来,一个个进门给王氏道喜。
“恭喜恭喜啊,大喜之日。”
“秀才公和楚家那丫头,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啊!”
“我带我家小儿子,也来吃吃秀才公的喜酒,沾沾喜气!来日也让我这小儿子,能考中个秀才。”
“秀才公是文曲星下凡呐,如今还娶了美娇娘,羡煞我等!”
王氏听着乡亲们的道喜和恭维,脸上笑呵呵的,眉眼舒展。
“快进来,快进来罢。”
她本来相貌就生的清秀,如今虽然年纪长了一些,还被一身毒素磋磨了这么多年,身体垮了些。
可如今养好了身子,又遇上了这种大喜的事情,整个人精气神都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瞧着人年轻了几分,也让人感叹,果然,儿子像娘,才能生得如此清秀。
王氏这辈子所求的,从来就是儿子平安长大,不求飞黄腾达,只求能在这贫苦世间,有立足之地。再娶一个好姑娘,平平淡淡却温馨的度过这一生。
而今这一切都实现了。
清儿考中了秀才,往后无论是当教书先生,还是继续考功名,都是个不错的路子。
而清儿娶的姑娘,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楚莹莹不论是容貌,还是性子,都很合王氏的脾气。
她是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回来的人,看这世间大半事情,都有自己的体会。
并不像寻常的婆婆那样,苛求儿媳遵守世间的规矩,非得做一手好女红,又得在家相夫教子什么的。
她不兴那些,只盼着楚莹莹能和自家儿子,互相扶持互相关心,小日子过得开心。
她求的只是这个罢了,至于莹莹对她这婆婆如何,她也没有要定规矩,或者去折腾儿媳妇的想法。
左右进了家门,都是一家人,何必去想那么多。
院子里闹哄哄的,众人七嘴八舌谈天,只等着新郎官把新娘子接回来,然后拜堂。
然而那接亲队伍却不见来的影子。
这再不来,都误了吉时了。
王氏也颇有些望眼欲穿的意思,看着门口,目光带着笑意。
她只以为,儿子是骤然完成了心愿,娶到了心上人,所以有几分少年心气,约莫是带着接亲的队伍,兜圈兜大了一点儿,想多在外头走走。
她到底也是年轻过的人,能懂这得偿所愿的欣喜。
这时,门口的人忽然瞧见,远处连滚带爬跑过来了一群人,全是方才去接亲的队伍。
这群队伍身后,还跟着一大排全身武装的士兵。那些士兵乌压压的,像是两条长龙,从村口走进来,带着股平时见不到的威势。
“怎么回事?”
“怎么有官兵进村了?”
院子里的众人,看见这一幕议论纷纷,忙迎了上去。
却见去接亲的队伍有人跑来,上气不接下气,低声呼喊。
“新娘子…新娘子……被抢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