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鸣女的行为已经清楚地证明了“鬼舞辻无惨已经消失”这一事实。
她说:“神代雀大人解除了禁制。”
这是她在向所有鬼证明,属于鬼舞辻无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神代雀才是新的鬼之王。
可现如今这位新的鬼王却牵着一个女人的手,而这个女人的身上满是前鬼王的影子。
黑死牟觉得很可笑,她明明强大到能够亲手杀死前鬼王,可现如今却又从一个人类身上找着与他相似的地方。
实在是……
“太可怜了。”
童磨的声音从他的身边响了起来,他侧过脸看着黑死牟,“黑死牟阁下不这样觉得吗?”
第28章
黑死牟并不这样觉得。
通常情况下童磨向同事们提出某个意见、发表某种看法, 他都会得到漠视或者否认的回答。
这次也不例外。
哪怕黑死牟也没有听明白他所说的“可怜”究竟指的是神代雀还是鹤江。
在黑死牟看来, 他们都不可怜。
很久以前黑死牟的名字还是继国岩胜, 作为出生在武士家族的双生子,在那个视双生子为不祥的年代里, 他的弟弟继国缘一选择了独自离开。
而在很长一段没有继国缘一存在的日子里,他的生活都安静得仿佛没有任何活着的声音。
直到继国缘一再次出现了。
和继国岩胜不同, 继国缘一生来便与常人不同,他的额角有着火焰一般向下蔓延的红色斑纹, 也有着从一出生就看到“通透世界”的双眸。
继国缘一受神眷顾,获得了超脱平凡的力量。
继国岩胜是这样认为的。
哪怕很不愿意承认, 但在继国岩胜的心底里, 永远都有着属于继国缘一的位置——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渴望追逐的强大与不凡。
弱小者会本能地憧憬与渴望着强大, 无论是以何等方式。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以人类的身躯永远也追不上继国缘一后, 继国岩胜成为了“黑死牟”。
他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 接受了鬼舞辻无惨给予的血液,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恶鬼,舍弃了曾经的一切。
弱小的人类为了寻求庇佑, 屈服于鬼的身侧, 没有任何值得可怜的地方。
而神代雀是超越了前任鬼王鬼舞辻无惨的存在, 她更没有任何需要别人来同情的余地。
鬼之剑士将手搭在自己的刀柄上, 仿佛没有听到童磨发出的声音一般安静而又沉默。
虽然这种事是最常发生的,但童磨还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叹了口气意识到了上弦之壹的惜字如金,决定换个人搭话。
童磨觉得, 在整个十二鬼月中,和他最为要好的朋友应当是猗窝座。
虽说见面的次数几百年来屈指可数,但每次相见的时候,猗窝座都会回应他的问好,而且就像阿雀和前鬼王一样,他们之间的娱乐方式也十分热烈。
“热烈”是委婉而美化的说法,真正的情况应当被称之为“血腥”才对。
但阿雀不喜欢这种说法,以前她被掰断了脖子来找童磨的时候,她都会对童磨说——
“这是爱。”
她总说无惨也是爱着她,所以才要这样对她,又说他并不是每一次都这样,那位残忍而又冷酷的鬼王,也会不经意间在她面前流露出几分堪称柔和的神色。
于是童磨根据她的说法自己再进行了一番思考,他觉得猗窝座阁下和他打闹的时候应该也跟前鬼王和阿雀差不多,区别只在于猗窝座阁下似乎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什么真情实感。
爱情退一步就是友情。
在不知道经过了一番怎样的思考之后,童磨得出了这样结论。
于是他跑来和他的好朋友玩,而他的好朋友也很热情地敲碎了他的脑袋。
血溅在了身上,童磨一边恢复着,一边用差不多恢复好的下半张脸和猗窝座搭话。
“没想到猗窝座阁下居然也会来参加万世极乐教的祭典,我好高兴~”
有着彩虹色眼眸的极乐之鬼,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而这是猗窝座最为厌恶的笑容。
猗窝座冷着脸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他已经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东西,在童磨凑过来时便打算离开。
但这时候却忽然响起了一声琵琶的铮鸣,足底所猜的地面顷刻间换为了地板。
——是那座光怪陆离的无限城。
由鸣女的血鬼术制造而成的与世隔绝的空间,环顾四周便可以发现——不止是黑死牟和猗窝座他们,其余的上弦之鬼,甚至包括堕姬和妓夫太郎也都在此。
当他们零散地站在不同方位的地板上时,神代雀和她的“新宠”也降临在了他们的不远处。
童磨语气活泼地向她问好,笑眯眯地注视着她们,阿雀身边的“鹤江”,她的反应却忽的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其他鬼并不知道神代雀是否告诉了这个“人类”有关于“鬼”的事情,但从那个人类的表情来看,他们觉得这个人类也并不简单。
在面对他们这些上弦之鬼时,流露出来的情绪并非是恐惧、也没有好奇,而是一种……
愤怒。
这无端让黑死牟想起了另一个人。他们的前任鬼王,鬼舞辻无惨。
他也时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训斥他们这么久还没有覆灭鬼杀队,也没有找到他吩咐下去寻找的“青色彼岸花”。
这个人类与前任鬼王并非只是表面上的相似,用某种奇妙些的说法来评价的话,甚至可以说——
他们有着极为相似的灵魂。
已经失去了控制权的无惨,同时也失去了读取工具鬼们心理活动的能力。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形态再次见到上弦们,也完全不知道他们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在想些什么。
鬼舞辻无惨也会想,在上弦之中是否会有能看出他真实身份的鬼,虽然之前的堕姬完全没有看出来的迹象,但那一定是因为她太弱了。
他本就没有对她抱什么希望。
但黑死牟和猗窝座他们并不一样。
当他将目光投向他们,试图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些什么想法时,神代雀突然把他的脸掰了过来。
她饶有兴致地问:“在看什么?”
鬼舞辻无惨抿着嘴没有说话。
阿雀忽然笑了起来,她将手掌放在无惨的脑后,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头。
女性形态的“鹤江”与她身材相仿,因而这样的动作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会让上弦们开始思考,她正在做着什么事。
“没关系的哦,完全不用害怕的。”
他们看见神代雀摸着那个女人的头发,用一种哄诱般的语气同她说话,她说很快就可以结束了,让她稍微再等一下下。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问题的话,你没有说过会其他上弦也会来吧?童磨。”
忽然被问责的童磨歪了歪脑袋,一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无辜模样。
紧接着神代雀的眼睛眯了起来,某种危险的气息从她身上往外扩散。
气氛进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无限城中寂静无声,但这种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半天狗便哭着伏跪在地板上,抱着自己的脑袋请罪。
阿雀并没有看他,她的视线对上了黑死牟的目光,三双眼睛能极大程度上干扰他人对其想法的判断,因为太多了根本看不过来。
紫底上平铺着黑色格纹羽织的上弦之壹单膝跪下,低下了他的头颅。
“是……属下……擅作主张。”
这样的回答是其他上弦之鬼都未能想到的,就连童磨也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但这样的回答也正意味着——上弦之壹的黑死牟,选择了投向新鬼王的麾下。
时至如今真正没有跪过神代雀的,只有猗窝座了。
哪怕在她上位的第一天就被摁在地上,猗窝座仍不愿服从于她。
他对鬼舞辻无惨有着本能一般的服从,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阿雀没有分出太多心思给猗窝座,她的关注点都落在了无惨的身上,视线因被她强行将脑袋摁在肩头而受阻,但他的听力并没有受到影响。
也就是说——他清楚地听到了黑死牟的倒戈。
无惨生气极了,他忽然明白神代雀的用意,或许她正是为了用这种方式羞辱他,所以才硬要将他带来这种地方。
所谓万世极乐教的祭典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神代雀真正的意图绝对不会是祭典。因为他们甚至没看几分钟,他们所在的位置便从寺庙附近变成了无限城。
这个本该是鬼舞辻无惨最为熟悉的地方,他曾无数次在这里召见手底下的工具鬼。
而现如今他也在这里接见上弦们,只不过不再是他的上弦,而是“神代雀的上弦”。
他攥紧了掌心,而神代雀做到这种地步还是没有停手,她握住了无惨的手,一脸关切地问他疼不疼。
无惨被她这种惺惺作态的样子气得差点发抖。
他甚至想直接开口嘲讽她几句,当着所有上弦的面和她撕破脸皮。
但他没法做到——哪怕是冲动的一瞬间也没有办法。
神代雀身上的气息将他笼罩在其中,让他没法发出任何声音,这般无力而又愤怒的状态一瞬间又让无惨想起了几个月前。
也是在无限城中,他面对着神代雀,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而落在其他上弦之鬼眼里,便是新鬼王的宠物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发抖,就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一样。
阿雀摸了摸“她”苍白的脸,冷汗泅湿了“她”鬓角的头发,阿雀用手背擦了擦,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
阿雀爱怜地抚摸着她“她”的脸,将那张苍白而又漂亮的脸捧在手里。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
“还是害怕吗?”阿雀语气轻柔地抵着“她”的额头,宠溺而又无奈地“她”说:“那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无惨已经不再想去看其他上弦鬼正用怎样的表情看着他,他的眼里只能看到神代雀。
她的表情是在笑,是温柔的、怜爱的、仿佛正在包容爱护着什么的……
只有无惨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他看到那张无害的面孔底下,有着扭曲而又狰狞的笑容。
那是比极恶之鬼还要可怕的面容。
第29章
为了达成某种一定要达成的目的, 无论使用什么方法, 只要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都是正确的。
阿雀笃定地认为,所有人应当都是这样想的。
一如许多年前的“天”, 因为忌惮入内雀而派遣了讨伐的队伍,又如她当初的人类朋友, 因为憎恨“天”而用神明附体这样的方式留存至今。
那么阿雀为了让无惨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而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重现在他的身上, 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也是这样觉得吧?无惨。”
从无限城离开之后,无惨就一直黑着脸一言不发, 他甚至都没有分出半分目光来给阿雀, 沉默从无限城持续到了京都宅邸。
阿雀趴在他的背上将脑袋凑过来, 就算他不说话她也能自说自话地将话题延续下去, 掰着他的脸让他面对着自己。
“你又生气了吗?”
阿雀轻声询问他。
虽说童磨告知其他上弦并非是她的授意, 但实际上她也早就知道了他们会来,出于某种原因,她没有制止。
鬼舞辻无惨是想要见到自己的上弦们的——阿雀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这一点。
她再次见到无惨, 见到他以“鹤江”的身份出现在吉原的时候, 当天便在堕姬面前露出了一副对“鹤江”很感兴趣的模样。
阿雀很清楚, 只要自己露出了这样的苗头, 无论她是否吩咐堕姬去找“鹤江”,堕姬都会主动找上门去。
而结果也从一开始就能预料到。
在堕姬回来时读取她的想法就能清楚地明白——无惨绝对会对堕姬的意识进行干扰。
他太渴望将神代雀从这个本属于他的位置上拉下来,太渴望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鬼舞辻无惨也绝对不会放手。
倘若是他的计划成功,恢复了鬼王的位置,那么再见到自己的上弦们,鬼舞辻无惨必定不会排斥。
他又会像以前做过的无数次那样,在他们伏跪着请罪的时候冷冷地斥责,而后自认宽容地放过他们。
可并不是。
他是作为人类,是被“新的鬼王神代雀”所青睐的人类,跟在她的身边,毫无地位可言地被她带到了上弦们的面前。
哪怕不去看他们,他都能够想象到他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这不是他预想的结果。
鬼舞辻无惨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过去的记忆在脑袋中翻涌着,就像是在提醒着他——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的强大,现在的自己就有多么的弱小。
而比他更为强大的生物正趴在他的身上,仿佛要将他最后的生机也一并夺走。
神代雀看到了他眼底里的火,是对她的憎恨……和恐惧。
她忽然愣住了,在某个瞬间就好像彻底清醒了一样。
——鬼舞辻无惨对她没有爱,只有恨。这份仇恨深深地长进了他的脑海中,甚至要将他们过去那些少有的、可以称得上共同回忆的东西都吃掉。
仇恨是很可怕的东西,在更久以前的时候,无数人曾因此生成,化为恶鬼,日复一日被仇恨的火灼烧着,直到连自我也被扭曲,不复存在。
鬼舞辻无惨现如今正陷入了这样的扭曲之中。
他憎恨着神代雀,也憎恨着神代雀所做的一切,无论她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落在鬼舞辻无惨的眼里都会变成狰狞可怕的样子。
神代雀忽然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