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其实这时候应该嘲讽她几句,落井下石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以前不说话是因为不敢开口,但现在却是不想开口了。
但他没有嘲讽神代雀,自己却反而被神代雀嘲讽了。
“你看,以前你从来不遮掩自己的存在,所有猎鬼人都知道你的来历,知道你诞生于产屋敷家,也知道你一直都以人类为食。但「天」从来没有亲自出面管过这种事。”
而神代雀一旦冒出了一点点痕迹,“天”就要火急火燎地召集神明进行二次讨伐。
无惨:“……”有被内涵到。
一切被忽视的,都是因为不足以被放在心上。
无惨这时候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她,他觉得神代雀很可怕、很可恨……或许也有一点可怜。
虽然并不知道“天”具体有多可怕,但只要稍微代入一下,回忆一下继国缘一,无惨就可以充分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在他看来,神代雀躲“天”就像自己躲继国缘一一样。
那简直是噩梦,过了几百年都好不起来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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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无论如何都只是梦,会有醒过来的时候,但现实却不像梦一样,有无数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神代雀被天派遣的队伍二次讨伐,产屋敷家同样受到了“天”的指引。
这是这一千年来,产屋敷家最靠近地感受到赋予他们使命也赋予他们诅咒的“天”的存在。
强大而又傲慢的神明,并不会将人类的生命放在眼里。所以对人类而言如同天灾一样不可预料也无法理解诞生意义的鬼舞辻无惨,也同样不会被“天”放在眼里。
在见到了“天”之后,产屋敷耀哉才忽然明白,原来产屋敷家那过去的一千年,竟都是如此度过的。
神并不会爱世人,神只会发号施令……
这样的想法是存在的,但同时也还会有其他的声音。那些声音告诉他,这一千年来产屋敷家的努力并不是为了“天”,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以及其他的失去了重要之物的“人类”。
人类并不是为了“天”而战斗,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斗。
一切都来源于自己的本心,即使没有那样的诅咒,他们仍会坚持下去,直到最后的终结之日到来。
而这最后的终结之日,也存在于鬼舞辻无惨和神代雀之间。
在天的队伍黑压压地居高临下之时,她听到了喧嚣的叫喊声,坠落下来的目光像是和她有着难以化解的深仇大恨一般——入内雀和那些神明之间,根本没有什么“仇”可言。
但真正和她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却站在她的身边,望向她的目光反而有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晦暗。
那里面绝不仅仅是对她的恨。
“其实你也爱过我的吧?”
阿雀忽然问无惨,“就像我爱你一样。”
鬼舞辻无惨本可以说是,在这种时刻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纠结了,妖怪没有反抗“神”的能力,就算是神代雀也一样。
但他沉默了片刻之后,“不。”
无惨说,“没有。”
神代雀脸上轻松的表情终于破裂了——对于她来说,这才是最可怕的终结。
直到最后的时刻,恨依旧掩盖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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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沼觉得一切过于顺利,顺利得甚至有些古怪。
神代雀真的会在面对天的讨伐时毫不反抗吗?如果是以前的话,他完全可以说一声绝对不可能。
但现在他有些怀疑了,尤其是通过自己制造出来的面妖传回来的消息得知,神代雀最后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一瞬间藤沼也觉得时代真的变了,就算是神代雀也无法顺应新的时代了。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在他又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转生,作为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和夜斗喜欢的女孩子当了同学,从藤沼正春变成了藤崎浩人之后,他忽然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有着黑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让他觉得格外熟悉的人。
她站在河屯君乐园的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草莓味的冰淇淋,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只是迟疑了几秒钟,藤崎浩人来到了她的面前。
“神代?”
闻言对方露出奇怪的表情,歪了歪脑袋,“你在叫我?”
她似乎完全不认识自己了。
藤崎浩人注视着她的眼睛,四周人来人往,仿佛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这时候他忽然又换了一个称呼,“阿雀。”
回应他的是对方挑了挑眉的表情,她把冰淇淋递给他,“要吃吗?”
藤崎浩人没有接她的冰淇淋,眸色逐渐沉了下来,却在这种迹象逐渐明显时被阿雀捏住了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都不要想。”
她把冰淇淋塞到他手里,跑向了不远处的售票处——红梅色眼眸的少年手里拿着两张门票,他抬起眼睛,目光落在了阿雀的身上。
藤崎浩人忽然明白了她到底在做些什么。
第59章 番外
本丸内的万叶樱在风中浮动着花瓣, 有几片随风吹进了房间里,飘飘悠悠地落在窗边的矮桌上。
矮桌前正在看书的少年视线微移, 正是此时,今天的近侍加州清光敲响了障门。
“主人,”隔着障门, 加州清光说, “有新的出阵任务送过来了。”
听闻这话,房间里的少年神色恍惚了一瞬, 虽然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 但他还是紧蹙起眉头, 为自己刚才的恍惚懊恼起来。
这是鬼舞辻无惨成为“审神者”的第二个月。
本丸、刀剑付丧神、时之政府……每每想到这些,仍会让他有种难以接受的排斥感。
虽然失去了大半的记忆,甚至连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也没能完全弄清楚, 但鬼舞辻无惨至少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并不是人类。
当然,也没有要守护历史的想法。
他是“鬼”,是以人类的血肉为食, 被人类恐惧畏憎的“鬼”。
鬼舞辻无惨是初始之鬼, 也是后来制造了无数“鬼”的鬼之王。
但现在他却身处本丸, 受时之政府的管辖, 以守护人类的正确历史为己任……这实在过荒诞了些。
但当他第一天在本丸睁开眼睛,看到那只蹲在他身边的狐狸时,名为狐之助的狐狸便告诉他:“您是被时之政府选中的人。”
不仅如此,“您已经‘死’了。”
鬼舞辻无惨黑了半张脸。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回忆自己的死亡,他想起自己的确是死了, 却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狐之助告诉他,在不为人知的历史中记载着,平安时代诞生了世界上的第一只“鬼”,诞生了“鬼”的产屋敷家因此受“天”之命,为解除降落在家族中的天罚,世世代代都以恶鬼灭杀为己任。
“大正十一年,鬼王鬼舞辻无惨集合十二鬼月袭击鬼杀队本部,与鬼杀队展开最终之战,在日升之时被日之呼吸的继承人和鬼杀队合力斩杀……”说到这里的时候,大概是见鬼舞辻无惨的反应太瘆人了,于是狐之助贴心地补了句问候:“审神者大人您没事吧?脸色好难看。”
鬼舞辻无惨整张脸都黑了。
他太过骄傲也太过自信,总觉得自己能够掌控一切,也觉得自己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很久以前他不想死去,再后来他想要成为强者。
但现如今却有只自称狐之助的狐狸告诉他,他已经死了,是时之政府给了他新的机会,如果仍想继续留存,就要成为他们的“审神者”。
“审神者”意为审视神明之人。
倘若只从字面上理解,鬼舞辻无惨倒没有那么排斥这一职位,但当他从狐之助那里了解到审神者的工作具体要做些什么之后——
“不可能!”
守护正确的历史,守护人类的时代……鬼舞辻无惨在过去的一千年里从来都只与毁灭和破坏为伍,他是没有心也不懂爱的“鬼”。
“鬼”没有要守护的东西。这是被他舍弃了的懦弱与劣化。
“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像是没有看到他的怒火,十分认真地告诉他,“不可以消极怠工,业绩不达标可是会被开除的哦。”
开除之后会发生什么,狐之助没有说。鬼舞辻无惨几乎咬牙切齿,却也是什么都没有问。
在死亡和屈服面前,鬼舞辻无惨总会选择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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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回应之后,加州清光推开了障门,将今天的文件送进了审神者的房间。他跪坐在审神者身侧,在审神者放下文件之后开口,“出阵的队伍,您决定好了吗?”
鬼舞辻无惨没有回答他,他仍沉浸在这份文件的内容里,惊愕得好一会儿也没能消化完上面的内容。
本丸内的刀剑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这是时之政府为了保护审神者而施与的保护措施。即便以鬼舞辻无惨的能力,其实也并不需要这份可有可无的“保护”。
所以刀剑付丧神们自然也不会知道,“大正十一年”这个时间点,对他们的审神者来说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虽然没有明令,但绝大部分审神者其实都不会让刀剑们前往与他们自己有关的时间点,一方面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直视过去的阴影。
起码鬼舞辻无惨就做不到。
他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死亡的阴霾所笼罩,甚至一度要因为心跳停止而被丢弃,所以在作为人类生活的十几年里,他都在恐惧着死亡的再度降临。
后来变成了鬼,遇到了名为继国缘一的猎鬼人,那个猎鬼人给他留下了数百年也无法挥散的恐惧,哪怕时至今日,他仍是一想起过去的事便心有余悸。
“大正十一年”,是鬼舞辻无惨“死去”的时间点。
但出阵的任务文件上却说,在这个时间点的历史发生了偏移,大正十一年,本该是恶鬼被悉数灭杀的时候,日之呼吸的继承人却没有成为猎鬼人。
继承了继国缘一的意志和火之神神乐的少年,至那时仍在山中烧炭。
而食人的恶鬼们,也仍潜藏于黑暗中同人类一起呼吸着时代交错的空气。
——这并不符合正确的历史走向。
如果按照偏离的历史轨迹继续,或许会导致未来也发生巨大的变化。
从狐之助那里,鬼舞辻无惨早就知道,不知来由的时之政府知道他的来历,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将出阵的文书送来本丸的背后深意,便又不是他能轻易猜测出来的了。
鬼舞辻无惨有种预感,他一定能在那里找到些什么——是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
“已经决定了。”
鬼舞辻无惨在文书上写下了此次出阵的刀剑付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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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正十一年,东京浅草府。
降落的地点需要隐蔽,他们这次选择的是一条小巷,鬼舞辻无惨和加州清光一行抵达时已经是日落时分。
虽说成为了审神者,狐之助也告诉他可以不用再在意阳光或是食物的问题,但鬼舞辻无惨依旧不喜阳光,在本丸里也终日不见踏出房门。
此次出阵,有好几把刀都是第一次和审神者同行。
作为才来本丸不久的新刀,鹤丸国永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拘谨,对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审神者更是没有任何生疏。
他支着下巴询问道:“主人对此次出阵有做好计划吗?要是没有的话,就放宽心交给我来吧。”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鹤丸国永笑嘻嘻的样子,总让人有种放心不下来的感觉。
作为队长的加州清光正想反驳他几句,鬼舞辻无惨开口回道:“不用,我已经有决断了。”
“哦——”
听到这话,其余人也愣了一下。三日月宗近的视线落在审神者的侧脸上,神色若有所思。
加州清光道:“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向来稳重的药研藤四郎提出建议,“东京是大都市,到处都可以找到旅店。”
现如今天色已晚,太刀的侦查能力不适用于夜晚,确实不太适合在外逗留。不过鉴于这次出阵的目的是找出鬼王至今未死的原因,所以队伍中也带了擅长夜战的短刀——药研藤四郎和小夜左文字。
一行人在附近随意找了一处旅店,在进行房间分配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鬼舞辻无惨想要单独一个房间。
考虑到审神者的安全问题,大家都沉默了一下。本想努力说服审神者,至少留一个人在身边作为护卫,但这时候三日月宗近却开口道:“既然主公已经决定了,那就这样如何?”
这时候鬼舞辻无惨才真正抬起眼睛正视起三日月宗近。传闻中的天下五剑之一,比想象中……要更加敏锐许多。
三日月宗近绝对是察觉到了什么。
最后鬼舞辻无惨还是得偿所愿,虽然在进房间之前被加州清光叮嘱了好几次有什么事记得出声。还是大和守安定伸手把加州清光拉回了房间。
“审神者不喜欢被人叮嘱这种事。”大和守安定在窗边坐下,转过头来对加州清光说:“就算这样做了,也没法拉近和他的距离。”
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都是冲田总司的爱刀,但两个却从性格到装扮都有着巨大的差别,唯一可以称得上共通点的便是对“爱”的渴求。
加州清光比大和守安定更能接受变化。
比起现如今的审神者,大和守安定更怀念的显然是前主冲田总司。
“安定……”加州清光大抵也听出了他的意思,同为冲田总司的刀,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远胜本丸的任何人。
加州清光安静了好一会儿,但他还是对大和守安定说:“我们现如今的主人,是审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