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希望他能继续活下去,就像他一直以来都希望的那样,而在那样的未来中,她也会一直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
但事到如今,现实变成了神代雀自己都无法预料的状态。
想到这里的时候,阿雀握紧了无惨的手——女性的手掌和男性有着醒目区别,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无惨的手是什么样的呢?阿雀很努力地想要从记忆里找出它原本的模样来。
苍白的、瘦削的、常年不需要任何劳作,精致却冰冷得不像是活物。
而现如今躺在她手掌里的手,却是有些粗糙的、瘦小的常年需要劳作的……小姑娘的手。
细小的恐慌仿佛裂痕般扩大,让她不由得心生退却。
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化,阿雀同样讨厌着那些变化,她其实并不喜欢陌生的东西,哪怕她总能很快地适应那些陌生。
曾经的无惨,是阿雀认知之中最长久的不变,那并非是指外物,而在于其内在甚至灵魂。
可现如今他也变化,而促成这样的变化的正是阿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要离开这里。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失败者一样落荒而逃。
但就在下一瞬,粗糙的手掌忽然摸了摸她的脸,阿雀回过神来,看到了无惨脸上短暂的僵硬与错愕。
不知道是因为阿雀的异样还是因为自己的举动——阿雀在不知不觉中掉了眼泪,而为她擦去眼泪的是无惨。
无惨是主动做了这样的事。
随之而来从那张陌生的脸上所流露的、像是懊恼般的表情让阿雀找到了几分熟悉的感觉——是为自己不该做这样的举动、不该做出这种“屈尊降贵”的事情的懊恼。
那才是真正的鬼舞辻无惨。
那是与屈从、退就毫无关联、永远也不会产生联系的鬼之王。
“无惨,”阿雀忽然不再叫她阿郁了,她问她,“你恨我吗?”
以人类之身重回于世的无惨并没有说话。
*
*
神代雀似乎在做着什么不能被无惨所知晓的事情。
她总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一整天都可以待在外面,回来时也似乎是刚从劳累中得以喘息。
这令无惨本就不怎么多的开口时间显得更少了。
可偏偏神代雀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或者说她察觉到了,但是没有闲暇的时间来顾及。
对于神代雀而言,鬼舞辻无惨的重要性可想而知,所以能让她连无惨都无暇顾及的事情,大抵也能让人有所察觉了。
比鬼舞辻无惨更加重要的,只有可能是她自己。
直觉告诉无惨这是个很好的时机,只要去问神代雀,或许她就会告诉自己些什么。她的过分自信与随心所欲,会让她认定无惨没有威胁到她的可能性。
但当一个人拥有绝对的自信,笃定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时,往往也就离失败不远了。
“我在忙什么?”
对于主动过来询问自己的无惨,阿雀显然表现得有些意外,但接着她就告诉无惨,“鬼杀队的人察觉到一些事情了。”
听到鬼杀队,无惨下意识缩紧了瞳孔。他并不害怕鬼杀队,现如今鬼杀队中不会再有第二个继国缘一了。
但很快无惨又想到,神代雀并不需要忌惮鬼杀队。甚至哪怕真的面对继国缘一,她大抵也不会害怕。
她既不害怕紫藤花也不害怕阳光,人类已知的灭鬼之法对妖怪并没有任何作用。
日轮刀对她应该也没有效果,但既然神代雀提到了他们,再结合她这段时间的表现,便足以说明她还是在忧忡着与鬼杀队有关的某些东西。
“鬼杀队会对你造成威胁吗?”无惨问她。
阿雀摇了摇了,“不是鬼杀队本身。”
理解鬼舞辻无惨的问题并不难,但这并不代表着阿雀就会顺着无惨的话,把那些对方想要听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
她在等无惨继续问她,同时也在观察着无惨的表情。
她想从无惨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或许是恨又或许是其他的东西。
阿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双眼睛,这令无惨觉得很有压迫感,不适从心头涌现,冰冷而又具有侵蚀力。
“那是什么东西,产屋敷家?还是其他的?”
面对如此坦率的询问,阿雀同样给予了坦率的回答。
“你知道产屋敷家这一千年来的过往吗?”
这只是个开头,在无惨以为她又要开始无止境地转移话题时,阿雀继续说:“因为早逝的诅咒,从某一代开始,产屋敷家的家主从神官一族中迎娶妻子,他们的神社里供奉的是天照。”
几乎是在顷刻间,无惨明白了什么——人类、鬼都无法与妖怪为敌,因为妖怪所面对的敌人是更加威严也更加强大的存在。
比如——神明。
鬼舞辻无惨本不相信有神的存在,哪怕神代雀以原本的形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也只是让他产生了些许动摇。
可现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那样的东西的确是存在的。因为只有祂们,才是真正能让神代雀也产生危机感的东西。
但无惨没有说出来,安安静静的模样仿佛没有听出来阿雀的潜意思。
阿雀忽然想,或许无惨是真的恨她。
恨到无论如何也无法释然与解脱。
所以不管他以什么模样出现在她面前,都不可能再用以前那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甚至可以说——
“你希望我死吗?”
阿雀无比认真地询问他。
第57章
自从得到了鬼王之位已经易主的消息之后, 鬼杀队的猎鬼人们一直都在调查着与此相关的情报。
比起前鬼王对手下工具鬼的随意放养,新的鬼王似乎更加具有管制与约束的意识。
最有效的证明就是在最近的这几年来, “鬼”制造出来的痕迹正在逐渐减少。
不仅如此,鬼杀队还发现,恶鬼伤人的事件也有了明显的降低。
哪怕不去深想也能知道——这一切变化必定都与新的鬼王有关。
产屋敷家族是与“鬼”牵扯了上千年的家族, 因为平安时代家族中出现了“鬼”——因为鬼舞辻无惨变成了“鬼”, 所以一直以来这个家族的后代们都在承受着早逝的诅咒。
可现如今鬼舞辻无惨的地位被取代,产屋敷现在的家主, 产屋敷耀哉的身体状况却依然在不断恶化。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无论鬼王是鬼舞辻无惨还是其他的鬼, 只要“鬼”这一物种依旧存在, 产屋敷家族的诅咒便不会消失。
可现如今的情况比以前更加严峻了。
“鬼”是以人类为食的怪物,曾经一度如同野兽般生存,蛰伏在黑暗中对人类虎视眈眈。
可如果按照现在的发展——它们则更像是在逐渐“进化”。
鬼杀队猜测, 或许是在新鬼王的统领下,它们正在完善着从“无秩序”到“有组织”的进化。
短期内人类所受的侵扰的确会减少,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好转, 可长此以往, 产生了秩序与组织的“鬼”, 对人类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威胁和噩梦。
那是比之以前的随意狩猎、随意伤害人类更加可怕的未来。
新的鬼王行踪不定, 甚至没有任何猎鬼人知道其相貌,再加上其行事作风与鬼舞辻无惨相差甚远,鬼杀队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焦虑之中,没有任何头绪。
直到不久之前,他们终于有所收获。
事情发生在数月以前, 浅草有一户姓“井上”的人家,他们家中潜入了一只特殊的“鬼”。
产屋敷耀哉有种预感——这绝对与新的“鬼王”有关。
为此,鬼杀队特意派了虫柱蝴蝶忍前往调查,而蝴蝶忍也在赶到井上家之后,顺利见到了那户人家的夫人。
一提到那时的事情,井上夫人便泣不成声,甚至随时都有因情绪激动而昏厥的可能。
因为那只“鬼”,杀掉了她唯一的孩子。
蝴蝶忍能够对此感同身受,因为鬼的存在而失去亲人的痛苦,她也曾亲身经历过。
——姐姐……
“俊国……”
努力安抚了对方,让井上夫人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蝴蝶忍从对方的零碎言语中得到了一些信息。
按照井上夫人的说法,那是个从外表看起来与人类别无二致的少女模样的鬼,最开始时她是作为家庭教师被请来井上家,辅导因身体孱弱而无法前往学校的井上家小少爷俊国。
提及此事,井上夫人便开始深深自责起来。
毕竟当初是她将“鬼”引入了家中,甚至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她说俊国以前并不喜欢和人来往,绝大多数请来的老师都无法在井上家工作超过一个月。
但那只“鬼”是例外——俊国对她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
泪水浸满了井上夫人的眼眶,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来竟会发生那种事情,“俊国明明一直都很喜欢她……可是她却……”
井上夫人永远也忘不了那日所见。
本是极为普通的上午,她打算送些点心过来俊国的房间,却在院门口便看到他们站在树下,正当她打算走近时,却忽然睹见那只“鬼”伸手掐住了俊国的脖子。
视野内倏然充斥着猩红的血。
那一瞬间井上夫人发出的尖叫声让她侧目了,所以井上夫人看到了她的眼神——那绝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神。
人类,是不会有那么残忍而又冷酷的眼神。
-
从井上家的宅邸中出来,蝴蝶忍发现了井上夫人的言语中有几处令她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首先是身份,井上夫人说那个自称为“神代雀”的鬼,是以家庭教师的身份来到井上家的。
根据井上夫人提供的信息,蝴蝶忍几经辗转来到了“神代雀”曾经就职过的学校,在那里得到了证实。
学校里的老师告诉蝴蝶忍,神代雀只在这里工作了几天的时间便离开了,而介绍她过来的同事藤沼正春也在一个多月前辞职。
时间刚好对得上。
蝴蝶忍想,这个藤沼正春,就算不是鬼,也必定会是和鬼有紧密关联的存在。
但比起这点来说,更加重要的信息在于——名为神代雀的“鬼”,能够出现在阳光下。
这是鬼舞辻无惨努力了上千年也未能做到的事情。
可当蝴蝶忍将收集来的情报告知产屋敷耀哉和鬼杀队的其他柱后,令人不解的地方便愈发多了起来。
比如为何她要放过井上夫人,因为按照井上夫人的说法,她起码在井上家当了好几个月的家教老师。
更何况井上夫人是亲眼目睹了一切的人。
这令柱们也难以理解。
“那真的是「鬼」吗?”
甘露寺蜜璃提出了疑问。
说到底,孩子被“鬼”所杀,这也仅是井上夫人的一面之词。或许只是因为受不了丧子的沉痛打击,所以才将一切都归咎于“鬼”的身上。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对于毫无头绪的鬼杀队而言,无论这一消息真实与否,都足以让他们继续调查下去。
更何况……在另一些地方,也有人有了另外的收获。
-
神代雀很清楚自己正在被鬼杀队追查,她更清楚其中的原因。
井上夫人没有死。她是目睹了惨剧的人。
并不是因为当初杀死了“井上俊国”之后过于恍惚,所以才留下了那些过于明显的破绽被鬼杀队的猎鬼人发现。
神代雀是故意的。
她给他们留下了充足的线索,足以让他们顺着线索找到他们想要找到的一切。
而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新任鬼王的行踪——她把自己新的住所也暴.露出去了。
买下新的房子,一方面是为了无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的计划。
毕竟没有鸣女的许可,普通人根本无法抵达无限城,更别提集中战力对无限城进行围剿。
可如果是有具体的、在人世的住所,就不一样了。
神代雀为了这一天已经等待了很长的时间,从让鸣女将自己的存在透露出去的那一刻,她便在准备着应对鬼杀队。
鬼王的事业并不适合她,她也不想统领工具鬼们努力奋斗走上资本主义的发展道路。
“鬼”是没有必要留下来的东西,是没有利用价值的无意义产物,它们最后的作用也在神代雀对鬼王之位失去兴趣后消失了。
而没有用处的东西,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丢掉。
但问题在于无论是出于哪方面的考量,产屋敷家都不会轻易相信他们持续了上千年的恶鬼灭杀会简单结束。
——必须要有一个真真正正的结局。
所以阿雀决定满足他们的期盼,让他们真正地体验一次“斩杀鬼王”后的圆满。
阿雀能够察觉到上弦之鬼的动静,她清楚上弦之鬼们都有着自己的私心,就像她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一样,他们在想些什么,自然也不会告诉神代雀。
不过这并不重要。
阿雀想,反正一切都会很快结束。
在“鬼”与“鬼杀队”的因果结束之时,她和无惨的因果也会结束。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现如今的无惨毫无疑问是人类,鬼杀队的人或许会怀疑其为何出现在“鬼王”的居所,但他们无论如何检查,也都只会得到同样的结论。
——没有任何异常状况的结论。
鬼舞辻无惨和产屋敷家的仇已经延续了上千年,但即便如此也有化解的方法——那便是其中一方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是化解仇恨的办法中最直观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