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会死去,“神代雀”也会死去。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不再用着“无惨”这个名字的鬼舞辻无惨,又会遇到一个让他觉得很熟悉的人。
但那个人的名字,也不会是“神代雀”。
这是阿雀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方法。
无论是爱还是恨,在他们之间产生的感情,一切都是源于谎言和欺骗。
所以最终它们也会终结于谎言和欺骗。
事实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产屋敷家相信“鬼王”已死,众鬼消亡。而同时鬼舞辻无惨也会相信,神代雀已死,再没有人能掌控他的生死。
阿雀觉得这样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虽然她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分享给他人知晓的习惯,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没有人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推测出她想要做的事情。
当然,那个人不会是无惨。
——比无惨更加了解神代雀的人,仍然在注视着她。
当藤沼找上门来的时候,阿雀很想直接让人把他赶出去。
但她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不是出于多年来朋友间的顾及,而是因为藤沼一见到她就说想要和她谈一谈。
阿雀一脸严肃地说她没有空。
作为一个鬼王,“我很忙的。”
“没关系,很快你就有空了,”藤沼面不改色地说,“毕竟你总是能用最合理的方式安排好一切。”
每当藤沼开始夸奖她,就意味着他肯定又在计划着什么了。
阿雀的第一反应是约他出去谈。
藤沼能找到这里并不奇怪,毕竟阿雀留下了太多的线索,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藤沼和无惨见面。
——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的直觉从来没有出过错。
第58章
以阿雀过往的经验来说, 一切不好的预感,最终都会变成现实。
现在也不例外。
因为听佣人说神代小姐有朋友过来拜访, 深感不对劲的无惨特意跑到客厅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位“朋友”到底是谁。
——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青年。
这时候无惨的模样仍只是普通的人类小姑娘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永远都是艳丽而又醒目得让人难以忽视。
虽然无惨并不能立刻分辨出藤沼的身份, 但藤沼却能够做到。在看到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姑娘的时候, 他就已经明白神代雀究竟在做什么了。
她总会为了某个人而做着让她自己不像自己的事情。
“这并不像你会做的事。”
在阿雀强行把藤沼单独约出去谈的时候,藤沼首先开口了。
阿雀心想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像我了。
回过神来一琢磨, 还有点像绕口令。
阿雀说, “什么事?”
藤沼沉默了一下, 并没有戳穿她装傻的举动,目光安静地注视着她。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在有些时候,必要的牺牲不应犹豫, 即便做出决定时非常艰难,但只要最后的结果是正确的,那么一切就都很值得。
“也不是什么大事, ”藤沼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就好像他一开始就只是打算说这些一样。
他说, “对你来说人类的威胁确不值一提, 哪怕是那些猎鬼人也一样。”
那些能够引来猎鬼人的痕迹过于明显,而这么明显的痕迹肯定不会是神代雀不小心留在的。
藤沼判断,她绝对是故意的,神代雀就算退化,甚至退化到他们认识之前, 也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而又粗糙的错误。
阿雀当然也能明白藤沼的话外之意,一直以来她都从不将任何人看得比她自己重要,就算与她相识了一千多年的藤沼也一样。每次相遇藤沼都会看到神代雀依旧是以前熟悉的模样,直到现在。
两个对彼此心知肚明的“朋友”就这样虚伪地你来我往。
“你真的要这样吗?”藤沼问。
阿雀顿了顿,“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没有特意明说的必要,他们了解彼此就像了解自己一样,神代雀变了也就意味着她开始朝着藤沼也无法预料的方向变化。
鬼舞辻无惨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变化”意味着“劣化”,至少藤沼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有一天神代雀变得一无所有,那么一定也是因为她爱上了别人。
爱情会让她失去理智,也会让她变得弱小。
但藤沼没必要再和她说太多,从她决定要隐瞒这一事实,将原本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方法告诉第三人的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出现了裂痕。
这样的裂痕最终会变成决裂。
会让他们本就岌岌可危的最后一点情谊也分崩离析。
“你知道吗,”藤沼忽然对阿雀说,“我们原本可以再当很久很久的朋友。”
“我知道,”阿雀告诉他,“我们甚至可以不只当朋友。”
就像藤沼一直被夜斗称之为父亲,阿雀同样愿意和他当亲人。
阿雀:“只要你不介意,我完全可以勉为其难当你爸爸。”
藤沼:“……”
-
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最后还惹对方生气了,阿雀却没有多少难过的心情。事实上,比起心痛于这份友谊的消散,她显然还有更需要担心的其他东西。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后果也会随之而来,彻底翻脸之后,藤沼对她最后的一点爱护也会随着他们的决裂而消失。代价则是她的行踪会被泄露,或是她也变成他想要铲除的目标之一。
藤沼绝对会想让她死。
这简直太残忍太不人道了,但平时一副好脾气的人狠起来会格外的狠。就好像那种平时笑眯眯的人,通常也是一黑到底的心机怪。
藤沼需要神代雀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他需要神代雀的力量——可她现在将自己的力量分给了别人,甚至也会愿意为了一个人类而对天释怀。
这是藤沼最无法容忍的事情。这会让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
他们因伟大的事业而站在了同一战线,而现如今他的战友却要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退居而下。
觉得阿雀很没有骨气的同时,这也令藤沼有了一种危机感。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同样是他自认为再熟悉不过的人……或者说神——夜卜。
夜卜是被他创造出来的神明,而神代雀是被他“教导”出来的妖怪,原本他们都会成为他的力量,但事实告诉他,总会有一些其他的人将他们夺走。
所以他必须要加快速度,抓紧一切有可能抓住的机会——比如现在。
许久之前藤沼以身涉险从黄泉偷来了一件宝物,一直以来他都没有使用,就是为了等到最合适的时机。
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
在神代雀彻底脱离他的视线,像赐予了它们一族神性的别天之身一样,就此隐匿于世间之前,他要尽可能地将她可以利用的地方充分利用。
既然敢将自己暴露在天的从属产屋敷家族的视野内,那也就代表着她必定有所准备。
最后为阿雀分析了利弊,藤沼远远地对她说:“再见。”
再也不会有见面的可能性了。
-
妖魔聚集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足以影响周围地区,这样的情况被称之为“时化”。
最近的时化很奇怪。
作为七福神之一的外来神明毘沙门天,是在室町时代才逐渐拥有了信徒与供奉,所以虽然是武神,她却没有经历过当初的妖怪狩猎。因而自然也没有体会过昔日人鬼共生时的混沌与黑暗。
所以对她来说,现如今这种程度的浑浊空气,就足以让她升起十二分的重视了。
只不过很多时候,要想解决一些问题,仅仅是重视并没有太大的用处。她必须要找出根源。
时化的根源通常有两大类,一类是风穴引发的污染,另一类则是人心底里的阴暗面逐渐扩大。
现如今已是大正,比起以前的战火不断,甚至连刀剑都被禁止的时代,按理来说是不大可能由人心的阴暗引发此等程度的时化。
所以毘沙门天初步判断是某处开了风穴,并开始带着自己的神器们对浅草的各处进行排查。
但毘沙门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本以为只是小事的时化现象,却远比她想象之中更加危险而又充满未知。
真正发现这一点,并且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时,她的神器们几乎全都染上了“恙”。
妖物的身上有神明和神器不能沾染的妖气,那是属于彼世之物的病,是神明不可触及的污秽。
染上了“恙”的神器会刺伤自己的神主,情况严重时甚至会威胁到神明本身的存活。
普通的神明,一旦死去便意味着永远消失。但信仰众多的神明却拥有另外的机会——换代的机会。
有着相同面容与能力的新生神明,会取代原本的那位死去的神。
虽然祂们都称呼上一位神明为“之前的我”,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记忆性格也不相同的新生神明,就真的和原本的神明一模一样。
“换代”,是委婉而又曲折的死亡。
毘沙门天从未想过自己会换代——但她同样无法舍弃自己的神器们,即使它们已经被“恙”侵蚀,甚至大半化为了怪物。
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女性神明,她的大片皮肤都已经呈现出一种腐烂般的状态,这让她的意识也无限接近妖魔化。
这并不乐观。
但再不乐观的情况,也总有人能找出有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毘沙门天的神器中,有个神器和夜斗有所往来。
于是没过几天,本来就很忙碌的阿雀又见到了她其实并不想应付的夜斗。
他告诉阿雀自己是来避难的。原因是救了一个神,而现在正在被这个神追杀。
“帮帮我!”夜斗就差抱着她的大腿痛苦流涕了,颇有一种,“你要是不帮我我绝对会死!”的悲壮感。
“你好惨。”
阿雀一脸痛心地看着他,然后说,“但是我最近也很惨,所以如果把你留下来的话只会惨上加惨。”
这未免也太可怕了,阿雀觉得不太行。
更何况她一听夜斗说他是因为当了烂好人才被追杀了,就觉得更不行了。
——都说物以类聚,那么在我的朋友里,绝对不可能有烂好人!
阿雀在心里发出了反派的呐喊。
虽说事实如此,不过夜斗帮人的方法的确也有些问题,毘沙门天的神器过来求他帮忙,他同意之后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除了那个过来找他帮忙的神器,毘沙门天的其他神器,全都已经被“恙”腐蚀得彻彻底底,完全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性了。
既然救不回来,那就只能全部销毁。夜斗也是花了很大的决心才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对于毘沙门天来说,夜斗就这样一夜之间成为了她最大的仇人。
杀死了她除一个神器外所有神器的、有着无可化解的深仇大恨的仇家。那些神器没救了的事实就这样被忽略了。
阿雀觉得夜斗实在太惨了,被当成工具神用,不被感激反而还要背锅,惨到让她立马就关上了大门。
“你走吧!”
——你爸爸不让我和傻子玩。
虽然夜斗并不知道他爸爸和阿雀才是朋友……曾经的朋友。
并且他也不知道,她和他父亲一样冷漠并且果断。
由于阿雀实在很残忍而又冷酷,再加上夜斗也很清楚自己现如今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作为武神的毘沙门天,一旦恢复过来就想找他拼命,在这种情况下想要找阿雀帮忙,的确是过于考验他们之间的友情了。
出于本性的善良,夜斗还是反省了自己,觉得不应该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而麻烦阿雀。
如果让阿雀听到,她绝对会说他们之间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甚至还会义正言辞地对夜斗说不要随便拉关系,朋友不是可以随便当的,真要讲究起来你叫我一声爸爸都是有理有据。
夜斗原本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但他错误地估计了毘沙门天的愤怒,也低估了那些神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一旦进入了极度悲伤的状态,哪怕是神也会失去理智。
毘沙门天找到了夜斗——正站在阿雀家花园里的夜斗。
对此阿雀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被演了!
——我绝对被演了!
夜斗没有这种心机和能力来演她,那么只有可能是藤沼。为什么这么久都没什么事,一和藤沼翻脸就出事。
这肯定是有联系的!
阿雀很佩服藤沼的心机,同时解决两个抛弃了你的人,不愧是你。
无论毘沙门天是否能够察觉出神代雀的不同寻常,对阿雀来说都意味着一种暴露——更何况只要稍微查一下就能找到阿雀留下的关于她就是新任“鬼王”的消息。
这并不寻常。
高天原只要抓住了这一点点的不同寻常,就足以让藤沼在其中添油加醋,就算没有证据他也能制造出证据来——只要能让神代雀和天再次开战。
阿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并不是在后悔,而是在心里骂人——果然人类不做人之后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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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恨我吗?”
在天的讨伐队伍来临之前,无惨便知道了阿雀真正的“名”。
而阿雀也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真的会死。”
自诞生以来便一直统领着高天原诸神的“天”,绝不会允许自己犯下任何错误。
当初祂以为入内雀已经死了,可现如今她却被发现仍然活着——天不会在意原因,祂只看中这一事实。
入内雀不可以活着。这是对“天”的反驳与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