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忽然闪起了电光,闪电劈空而下,在阴沉漆黑的天幕上撕开了一道白色的裂缝。
苏颜如遭雷击,呆滞不已地看着谢屿。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故事。
谢屿没再开口,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似乎被抽干了,苏颜感觉到了窒息。
天空阴云涌动,仿若黑色波涛。
暴雨越下越大,雨幕彻底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白色。
“那天也是一个暴雨天,和现在一样。”谢屿的语调平稳且缓慢,“我放弃了婚礼,去了医院,得到了一颗心脏,那颗心脏让我爸多活了一年的时间。”
苏颜呆若木鸡,暴露在袖口外的皮肤上甚至已经起了鸡婆疙瘩。
谢屿轻笑道:“是不是觉得他给我的这种补偿还行?虽然没了老婆,但救了老爸。”
苏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如果是她的话,她也一定会选择父亲的命。
不能怪谢屿,只能怪白星梵太过不择手段。
没人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去死。
这时,谢屿的声音忽然在车中响起:“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选你。”
苏颜浑身一僵,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颜颜,我真的很爱你。”谢屿苦笑了一下,“如果如果那场婚礼可以顺利进行下去,我们现在也该有孩子了吧?”
苏颜的眼眶猛然一酸,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她终究是错过了这个惊艳了她整个青春的桀骜少年郎。
“我真的很想选你。”谢屿的眼眶一直是红的,嗓音低沉沙哑,“但是白星梵根本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如果我不放弃婚礼,他就会将谢家的丑闻公之于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我妈曾经是梧桐水榭的坐台小姐,我伯父强//奸一名少女致其自杀又找人顶罪,我爸疑似在国外杀害他的前妻和亲生儿子。”
事到如今,他也不在乎什么家丑了,这些家丑压得他透不过气,索性彻底扔下,一桩桩一件件的全部对苏颜说了出来。
苏颜听得目瞪口呆。
谢屿却早已接受了现实:“这些丑闻一旦暴露出去,谢家就完了,我没有第二种选择,只能跟着姜杞走。”
苏颜终于明白了那天在婚礼上,姜杞对他说得那句“如果你不走,我就跟大家讲一讲梧桐水榭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是赤///裸裸的威胁。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谢屿到底有多恨白星梵。
他毁掉的不止是一场婚礼,更是亲手毁掉了谢屿的人生,玷污了他的信仰。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丑闻,足以将任何一人压垮。
他从小生长在阳光下,向来活得肆意盎然,怎么承受得了这种现实和打击?
白星梵亲手将他推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所承受的委屈比她想象中要更多出无数倍。
可是她却什么都为他做不了,也无法弥补他,甚至连一句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口。
车内的气氛从令人窒息的压抑变成了悲哀的死寂。
陵园的白色立柱大门隐约出现在了雨幕中,谢屿再次开了口:“白星梵给谢家施了压,让他们看好我。他手中有谢家的把柄,没人敢反抗他,他们把我关了起来,直到今天我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和苏颜猜想的一样,他确实是被家人控制了。
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痛骂白星梵一顿?还是立即安慰他一番?有什么意义么?
什么意义都没有,因为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他必定是恨死了白星梵。
她只能直面现实。
深吸一口气,苏颜极其冷静地看着谢屿:“你想怎么对付他?用我胁迫他么?”
“怎么会?”谢屿再次向她保证,“我说过,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只是想让你彻底看透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让你离开他。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因为我也深爱着你,但你的爱才是他的象牙塔,我必须推到它。
他毁了我的信仰,我也要毁掉他的。
我必须要让他尝到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才行。
不然,我生死难平。
第52章 赌局【一更】
黑色法拉利驶入陵园大门后,顺着山道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山顶的家族式墓园区门前。
大雨瓢泼,世间一切都笼罩上了一层茫茫的白色。
车门打开,苏颜撑起了一把黑伞,和谢屿一同下了车。
她虽然不知道谢屿为什么要带着她来这里祭奠他的父亲,但考虑到他当初为了救父亲而放弃婚礼的举动,似乎又些情有可原——
或许,他是觉得她和他的父亲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所以才想带她来祭奠?
又或许,他是觉得这里最安全,暂时不会被白星梵找到?
但如果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的话,被他找到也是迟早的事情吧?
“他知道你父亲葬在哪里么?”跟随谢屿朝着园区内走的时候,苏颜担忧地问了句。
谢屿也执着一把黑伞,转头看向了苏颜:“你很害怕他找到我们?”
苏颜苦涩一笑:“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
他怎么会不清楚?
他太清楚白星梵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阴险、偏执、不择手段。
正因如此,谢屿才却越发的难以理解苏颜的选择:“既然那么怕他,为什么还要和他结婚?”
暴雨落在伞面,噼里啪啦的作响。
苏颜沉默许久:“他收购了我爸公司的股权。”
谢屿怔住了。
苏颜:“他也没给我选择的机会。”
谢屿左手执伞,右手垂落在身侧,紧紧地攥成了拳:“你就不恨他吗?”
“恨,但是,有什么用呢?”苏颜无奈地叹气,“我们都反抗不了他。”
谢屿急切追问:“你想离开他么?”
如果你想,我可以放下一切不甘心与意难平,立即带你走。
苏颜不想骗他,犹豫许久,还是说了实话:“不想。”
谢屿的脚步一僵,神色逐渐暗淡了下来,右拳越攥越紧,坚硬地指甲盖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肉中——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他呢?
我想带你走,想让你远离这一切纷争。
我不想伤害你,不想让你伤心难过。
可是、辜负了我对你的爱和信任。
你还是选择了他。
咬牙沉默许久,谢屿轻叹口气:“他都这样对你了,你为什么还想留在他身边?就这么爱他么?”
苏颜沉默不语。
谢屿不死心,语气定定地说道:“如果你想离开他,我带你走,现在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苏颜心头一涩,声音低沉无奈:“我不能跟你走。”
谢屿握紧了伞骨,白皙的手臂上根根骨节泛白:“为什么?”
苏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抬眸看向谢屿,目光中带着万般亏欠:“我怀孕了。”
谢屿浑身一僵,愕然地伫立在了暴雨中。
时间静止,世界仿佛弃他而去。
他孑然独行,独木难支,被逼入了绝境。
“我的孩子不能没有爸爸,我想让她/他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中。”苏颜看到谢屿红了眼圈,神色中布满了委屈和不甘心,她于心不忍,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了,因为这才是她今天来见谢屿的目的,“而且,他对我真的很好,有了孩子以后,他、应该会改变。”
谢屿低低垂眸,不言不语。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高高地立在了他与她之间。
他们彻底、回不去了。
苏颜满心愧疚,却无可奈何:“对不、”
她的道歉还没说完,就被谢屿打断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他不会变,永远不会。”
“他自负、猖狂、阴险、不择手段。”
“你信不信,他会当着你的面杀了我?就像是杀鸡儆猴那样,我是那只被杀的鸡,你是被震慑的猴子。”
“他不会为了你、或者你的孩子心软。”
苏颜的语气也是坚决不已:“他会改变!”
她不确定他什么时候能找到这里,但她很确定,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
她坚信孩子会将他的心变软,绝对不会再做出一些极端偏执的事情。
谢屿不置可否,长长地叹了口气,抬眸看着阴沉的天空,轻笑着感慨道:“他的骨头是冷的,很危险,你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苏颜默不作声。
几分钟后,他们走到了谢家的家族墓前。
巨大的黑色墓碑前是一片宽阔的深灰色大理石阶梯,每一节阶梯上都开凿着安置骨灰的方形洞穴,有些洞穴已经封死,上面雕刻着死者的姓名以及生死年月;有些还未封死,内部积蓄着雨水。
阶梯一共五节,死者的辈分由上而下逐辈递减,谢屿的父亲谢河海安葬于第三层阶梯的正中间的位置。
谢屿抬手指了一下倒数第二层阶梯上的某个空洞穴:“那是我的。”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住进去。”沉默片刻,他又很冷静地说道,“或许已经快了。”
苏颜的心里很不舒服,回道:“你还有大把的好时光。”
谢屿一怔:“我有么?”
苏颜斩钉截铁:“你当然有。”
谢屿哂笑:“等他来了我就没有了。”
苏颜不得不向谢屿保证:“他一时半会儿绝对找不到这里,等我回家之后也不会告诉他是你把我带走了。”
谢屿不置可否,忽然问了她一句:“你甘心这么过一辈子么?”
甘心当一辈子的夜莺么?
当然是不甘心的。
她不喜欢被锁在笼子里,不喜欢脖子上带着枷锁的感觉,更讨厌去哪里都有人跟踪监视,仿若她不是一个人自由的人,而是他的私有物。
但是,她又能怎么样呢?
她挣脱不了,逃脱不开,甚至无法拒绝他对她的爱。
他偏执的令她恐惧,却又温柔的令她沉沦。
感觉就像是陷入了流沙陷阱,缠绕着她的力丝丝绵绵,看似轻柔,却无法挣脱,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
“他会改变的。”这是苏颜的回答,“他会为了孩子改变。”
她对他依旧抱有希望。
谢屿绝望闭上了眼睛——
颜颜,是你逼我的。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目光中再也没了心疼与踌躇,眸色黑亮冷然,彻底下定了决心:“那就让他来向你证明吧。”
我相信他——但这句话,苏颜不能对谢屿说。
因为谢屿恨白星梵。
她不能在他面前表露出对白星梵的任何偏向。
轻叹口气,她虔敬地对着谢河海的灵位鞠了三躬,起身后,低声对谢屿说道:“我要回家了。”
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她现在必须离开了。
谢屿却一点也不急:“这么急着走么?”
苏颜也很冷静:“你不让我走么?”
谢屿:“怎么会?下了这么大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苏颜一怔,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谢屿牵唇一笑,神色朗朗:“我只是在等他来接你。”
苏颜浑身一僵,震惊且错愕:“你、你说什么?”
谢屿一字一句重申:“我只是在等他来接你。”
苏颜明白了什么,惊怒交加:“你疯了吧?”
“他不会改变,我赌上性命向你证明,”谢屿的神色坚毅,语气笃定,“他永远不会改变。”
苏颜难以置信:“你真是疯了!”
她不想在再这里多停留一分一秒,转身就走。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无数道明亮的车灯穿透阴沉雨幕,直直刺入了她的眼中。
不消片刻,谢家墓碑前的广阔空地上涌现出来了数辆黑色的轿车,密不透风地将他们围困了起来。
苏颜僵在了原地,仿若有一双无形的手勒住了她的脖子,瞬间收力,她感觉到了窒息,神色中布满了恐惧。
那辆她熟悉的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正中央的位置。
车停稳后,驾驶室的门先被打开了,司机撑着一把黑伞,快步绕到了侧后方,打开了副驾驶后的车门。
身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不慌不忙地下了车。
他的身材挺拔高大,面容白皙英俊,神色却无比阴沉,眼眸漆黑深邃,透露着极强的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
雨幕茫茫,模糊了一切,但苏颜还是清晰明了地感觉到了他毫无温度的冰冷目光。
四辆黑色迈巴赫分别停在劳斯莱斯两侧,车门齐齐打开,数位身穿黑色制服的保镖训练有素地下了车。
苏颜的心脏开始皱缩,呼吸越发艰难,浑身瑟瑟发抖。
“你在怕他?”谢屿的声音忽然在她耳旁响起,他的语调很轻,甚至没有超越雨声,“不是相信他会为了你和你的孩子改变么?”
苏颜明白了谢屿的意图。
他是在用命和她赌。
他宁可以死相搏,也不相信她会赌赢。
但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她相信他会为了孩子改变。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苏颜执着一把黑伞,一步步地朝着白星梵走了过去。
白星梵立在黑伞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苏颜走到了他面前,极力保持着冷静:“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