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唔了一声,纳闷道:“他是你哥哥?你们长得不像,你和我比较像。”
“啊……”少年当场有点傻眼。
萧肃那时约莫就猜出了萧珩的身份,说是利用也好,说是真心求助也罢,总之,萧肃给萧珩跪了下来,求他让自己的弟弟见亲生父亲一面。
萧珩答应了:“京城出了几桩大案子,我爹最近很忙,连我都见不到他,不过除夕夜他一定会回来陪我守岁,届时我带你去见他!对了,你们住哪儿?”
二人住在京城最廉价的大通铺里。
萧珩给人换了一间像样的客栈,和二人约定除夕那晚,他会派人来接少年。
萧珩没料到的是除夕当晚他有事去了一趟国子监,谁料少年竟然偷偷地跟来了。
“你来做什么?”
“我、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我没这么快回侯府。”
“我可以等你。”少年坚持。
“那好吧。”萧珩将少年带入了国子监。
“我娘来了!”
“那我躲起来!”
“不用,我和我娘解释一下就好了。”
“不行,你娘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你娘是公主,让她知道我是宣平侯的私生子,我就完蛋了!”
少年害怕到颤抖,萧珩无法,只得暂时让他藏在了通道里。
“娘!”萧珩满心欢喜地为信阳公主开了门,“你是来接我的吗?”
信阳公主的确是来接他的,却不是接他回府,而是接他一起下地狱。
信阳公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然而她紧紧捏着帕子的手指其实已经出卖了她的情绪,只不过萧六郎坐在她对面,恰巧被书桌挡住了视线。
她道:“你醒来时躺在客栈,身边是萧肃,萧肃告诉你,他不放心自己弟弟,一路暗中尾随,发现国子监突起大火,他冲进火场去找自己的弟弟,结果没找到弟弟,反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你,他只得将你背了出来。然后他告诉你,他看见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将一个昏迷的女人救了出去。”
萧六郎微微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信阳公主淡淡一笑:“怎么知道什么?怎么知道这个故事,还是怎么知道萧肃?我贵为一国公主,要查自己儿子生前的行踪还不算太困难,萧肃是我调查出来的,故事是我编的。萧肃从来就没进过国子监。”
他的确不放心自己弟弟,可国子监并不是他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当年的萧珩不是没想到过这个疑点,只是除了这个可能,他想不到其它的可能了。
萧六郎一瞬不瞬地望进信阳公主的眼眸:“所以我究竟是谁救出来的?是龙一吗?”
信阳公主下意识地握了握自己的左臂。
当她把萧珩从大火中背出来时,一块燃烧的房梁断裂下来,差点砸到萧珩的头,她抬臂挡了挡,整条胳膊都烧着了。
至今都是丑陋不堪的模样。
这一次,是信阳公主避开了他的目光,她垂下眸子,道:“当年有你不知道的事,那孩子生性胆小,原是没胆子尾随你的,是萧肃担心你哄骗他们,让他务必要跟紧你。他们二人在京城办的是临时路引,除夕是最后的期限,若是宣平侯不认下这个儿子,他俩隔日就要被遣送出京。”
萧肃弟弟的死和你没关系,你不要再埋怨你自己。
萧六郎抬手摸了摸自己右眼下,怔怔道:“那我的泪痣……”
信阳公主道:“是我用火条灼掉的。”
“为什么?”萧六郎问。
因为你娘的脸上就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泪痣,我不希望那伙人找到你。
人长大了,模样多少会有些改变,可这颗泪痣实在明显。
这些话,信阳公主就没说了,她垂眸摊开手中的帕子,淡淡说道:“总之……”
萧六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是谁把我救出火场的?如果不是萧肃,那会是谁?”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是谁,为什么就是要逼我亲口说出来?
萧六郎眼眶微微泛红:“当我得知自己是被萧肃救出来的时候,我心里竟然还暗松了一口气——是萧肃带走了我,不是你不要我。现在,你却和我说,一切都是你的主意。你把我给了萧肃……你让他带我离开京城……你用这种方式摆脱我……”
那是他依赖了十四年的娘亲啊!
就算她亲手把他送下地狱,他也没办法去痛恨她!
都是他的罪孽,他得到怎样的下场都是应该的。
只是,他也会痛啊……
萧六郎抬手,以极快的速度抹了快要掉落的泪水,装作自己从不曾哭过。
他自嘲一笑,望向窗外道:“也是,我害死了你儿子,抢走了属于你儿子的一切,我原本就是他的替身,后来发现替身变祸害,你不想摆脱我才奇怪吧。”
明明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四年来日日夜夜不停在脑海中麻痹自己,可为什么再次提到,还是会心如刀绞?
他又抬手抹了一次泪,倔强地看窗外,就是不让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信阳公主又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他不是替身,从来都不是。
她把他抱到身边的第一日,就清楚清晰地知道这不是自己腹中的那个胎儿。
可那又如何?
他彻夜哭闹,只有在她的怀中才会安静下来。
他不吃乳母的奶水,逼得她这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公主亲自哺喂。
他还特别粘人,特别捣蛋,特别会给她闯祸……
但他也会在无数个她心灰意冷的日子,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只要一回头,她就总能看见那张盈满星光的小脸。
小家伙背着小手,小大人似的,歪着小脑袋,一脸小得意地挑挑眉:“在哦,娘亲无论什么时候回头,阿珩都在哦。”
她不是没试图将他当成自己死去的儿子,可小家伙似乎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本事,他身上全是他独特的气质,他发着光,像一颗冉冉升起的小太阳。
他就是她的阿珩,不会去替代任何人也不能被任何人替代的阿珩。
第461章 相认
屋内母子二人悲伤逆流成河,屋外却上演着偷听墙角堆堆乐——一颗脑袋叠着一颗脑袋,齐齐趴在门缝儿上,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和眼珠子剜了送进去。
小净空个子最小,他在最下面。
往上一大截是顾小顺与顾琰,再往上是姑婆。
姑婆个子没他俩高,但姑婆气场比较高,他俩只得乖乖地伏低身子。
姚氏也来凑热闹。
玉瑾守在门口的目的就是要防止有人听墙角,可这老的老小的小,用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绝不承认是因为太后在这里。
最后,玉瑾放弃了抵抗。
要听一起听!
龙一走过来,见一堆人把脑袋贴门缝上,他沉默了两秒,也把自己的脑袋贴在了门缝上。
他就贴得比较高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抬起头:你,挡光了!
龙一:“……”
一群人里除了小净空因缺乏社会阅历,导致他尽管每个字都听得懂,合起来却不知道意思以外,其余人都约莫理清了母子二人的关系以及当年的来龙去脉。
小净空:坏姐夫果然是阿衡(珩)!他还不承认!
好吧,他就只听懂了这个信息。
顾琰:原来我姐夫是少年祭酒、昭都小侯爷!
顾小顺:都说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国子监的木材防火措施不到位。
姚氏:我女婿也太惨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呀?回头让房嬷嬷炖一锅猪心汤。
玉瑾:公主和小侯爷竟然承受了这么多。
龙一:……略略略!
庄太后听不下去了,俩人在屋子里说来说去也没说到重点,扭扭捏捏,可把她给急的!
明明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误会,就是不说!就是不说!
去他娘的不说!
你俩不说,哀家来说!
庄太后给了众人一个眼神:冲进去?
众人齐齐点头:冲!必须冲!
庄太后凤威风一震,唰的推开了房门!
她打算带着自己的碧水胡同大军杀进去,结果一回头。
摔,人呢!!!
所有人包括大腹便便的姚氏在内,都一秒闪到了门旁边,紧紧地靠墙贴着。
一马当先的庄太后终于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巨大的动静让屋内的气氛陡然一滞,信阳公主与萧六郎一改通身气场,母子俩神同步——眉头舒展,肩膀放松,腰背挺直,眼神平静而清冷。
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二人只是在交谈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庄太后:呵呵呵,不是那两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哀家就真信了呢!
罢了,进都进来了,她堂堂一国太后,文武百官都搞得定,还搞不定两个口是心非的小别扭?
萧六郎给庄太后搬了椅子。
庄太后大喇喇地坐下,先看向右手边的信阳公主:“你!对,就是你!四年前是不是你从火场把他救出来的?”
说到“他”时,她看了萧六郎一眼。
不待信阳公主开口,庄太后又道:“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哀家不是以六郎姑婆的身份在问你,是以一国太后的身份,哀家是有实权的太后,你最好不要欺瞒哀家,否则等同欺君之罪!”
有实权,就是这么豪横!
萧六郎听完姑婆的这番话后,一秒变身等待夫子公布考试成绩的小学鸡,期盼又忐忑。
信阳公主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这一点上,萧六郎倒是像极了她,她原本就只差一个台阶走下来,如今庄太后把台阶递过来了,她自然不会把台阶踢开。
但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不是她想说,是太后逼着她说。
信阳公主低声道:“是。”
萧六郎眸光微微一动。
庄太后问道:“可有证据?”
这个信阳公主就真没打算说了,可她的肢体语言已经出卖了她。
庄太后一眼看见她下意识往左臂上摸的手,尽管只是象征性的动了一下,但足以让火眼金睛的庄太后看穿一切了。
庄太后一把撩开她的袖子,只见她的左上臂上布满了狰狞而丑陋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肩膀的位置。
信阳公主没预料庄太后如此敏锐,一下子将自己的创面暴露在了萧六郎的眼前。
庄太后也挺那什么……意外,知道信阳必定是受了点伤,却也没想过是如此严重的伤势。
早知道不给六郎看了。
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愿意让孩子看见自己如此伤痛的一面。
那她是怎样背着六郎逃离火场的?
十四岁的萧珩与顾琰如今的个子差不多,以信阳公主这副纤细的身板其实是很难背动他的。
当时屋子里的火被她扑灭得差不多了,然而房梁砸下来,她抬手一挡,绊了一下,恰巧就跌倒在几乎熄灭的火堆里,左臂的衣袖就这么烧了起来。
从适才二人的谈话里,庄太后与萧六郎都是听不出究竟有几个人去纵了火的,庄太后以为只是宁王,萧六郎以为只是信阳公主,真正烧死萧肃弟弟的那场火其实是第三场大火。
那真是将国子监的明辉堂烧至面目皆非,关闭国子监的三年多时间里,有几乎一半的时间是在修复它。
纵火之人的意图太明显了。
他们想要萧珩的命,死得不能再死的那种。
信阳公主一度怀疑对方是为了报复自己或者宣平侯,但她越查越觉得不对劲,他们得罪的人不是在昭国就是在陈国,而两国之中还没有什么势力是她半点也查探不到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对方极有可能来自一个上国。
他们二人与上国之人并无交往,自然也谈不上交恶,所以对方可能真的是冲着萧珩来的。
萧珩也不曾得罪过上国人,他与上国唯一的关联就是他的母亲是一个燕国女奴。
这件事会与她有关吗?她真的是一个女奴吗?
信阳公主由自己的伤疤想到了曾经的事,一下子走了神,没留意到萧六郎单膝跪在她面前,再一次掀开了她的袖子,看着她如玉的小臂往上蜿蜒交错的伤。
“回头让娇娇想想办法。”庄太后拍了拍萧六郎肩膀。
萧六郎垂眸,静静地放下了撩开她袖子的手。
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尖儿都是一颤。
她唰的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势又被萧六郎看到了。
萧六郎眸子里全是无法言说的难过。
他小时候就这样,只要她受一点点小伤,他就会心疼得先自己哭起来。
明明她没事,他却把自己哭成了一个小雨水精。
信阳公主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不疼了,娘没事。”
那句“娘”一出口,两个人的身子都僵硬了。
庄太后:突然觉得哀家在这里有点多余……
庄太后默默地起身离开,临走时不忘端走了桌上的蜜饯。
果然,这个特殊的时刻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把蜜饯顺走了!
然而她刚来到门口,与刚从医馆回来的顾娇碰上了。
被打劫了蜜饯的庄太后:“……”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其实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了就没什么好再去遮遮掩掩的了。
信阳公主哽咽地笑了笑,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说道:“萧依。”
“什么?”萧六郎一脸困惑,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还有,萧一是什么?有龙一还有萧一吗?
“馨香有依的依。”信阳公主笑着说,她眸中含着泪,唇角却挂着笑,“怀孕时我就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个女儿,就叫萧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