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奴隶而已,在顾承风看来完全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但同时他也明白,他们抓的不是奴隶,是规矩。
若人人都学他一走了之,那谁还死心塌地地留在矿场干活?
他们要把他抓回去,杀了他以儆效尤。
顾承风顺着官道往来时的路上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条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盛都的繁华非昭都可比,饶是下着大雨,街道两旁也依然有不少摆摊的小贩,路上行人匆匆,商铺客满盈门。
顾承风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
他的头很疼,身上有些发冷。
忽然,他被迎面走来的一名男子撞了一下。
男子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啊!”
顾承风没理他。
反正他也听不懂。
来盛都的路上,他是与一群下国的奴隶关在一起的,学习燕国话的机会并不多。
又走了一段,他头痛欲裂,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据他以往生病的经验,他应该是高热了。
他找了一块有屋檐下的空地,靠着冷冰冰的墙壁坐下。
“哎!走开!”一旁的乞丐大骂,“这是老子的地盘!”
顾承风瞥了他一眼,懒得动弹。
乞丐却用棍子指了指他右小腿外侧的烙印:“原来是个奴隶啊,那你也敢和老子抢地盘!”
在燕国,奴隶的地位比乞丐还低,他们不是人,是货物,是阿猫阿狗。
顾承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太累了,只想稍稍靠一会儿。
他也不想惹事。
可这人实在太聒噪了,还用杆子打他。
顾承风动动手指就能将他捏死,但他也不过是个瘸了腿的老乞丐而已。
何必与这种人计较?
从前的顾承风会计较。
如今却不会了。
在经历了更多的不公与凌虐后,这种不友善根本不值一提。
顾承风被吵得不行了,拖着疲倦的身子离开。
他倒在了一个满是积水的巷子里。
巷口来来去去,没人留意这里晕倒了一个人。
终于,一辆马车停在附近,一个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丫鬟风情万种地进了一旁的胭脂铺子。
当二人从胭脂铺子出来时,小丫鬟不经意地一瞥,瞧见了地上的人影:“妈妈,那边有人!”
在燕国,被唤作妈妈的也只有青楼老鸨了。
中年妇人瞪她道:“说多少遍了,咱们不是青楼了!改成戏园子了!叫夫人!夫人!”
“是,夫人!”丫鬟慌忙改口,心道戏园子和青楼不也差不多。
“活的死的?”中年妇人朝巷子里的人望去,顾承风趴在地上,身形颀长,露出的一截手骨精致而修长。
“哟,有几分姿色。”
中年妇人与丫鬟撑着伞走过去。
丫鬟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脖子:“还有气。咦?他好像在说话。”
丫鬟将耳朵贴过去。
“他说什么了?”中年妇人问。
“他好像不是盛都人,说的燕国话好奇怪……”丫鬟仔细听了半晌,总算听懂了几个字,“他说,天穹书院。夫人,他不会是天穹书院的学生吧?”
中年妇人扫了衣衫褴褛的顾承风一眼:“你见过天穹书院的学生穿成这样的?”
丫鬟道:“也是哦。”
中年妇人到底是个有经验的,她直接用脚撩起顾承风的裤腿,看见上面的烙印,她冷冷一笑:“原来是个奴儿,行了,带回去吧。”
顾承风被丫鬟与车夫抬上了马车,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丫鬟挑开帘子,望向迎面驶来的一辆马车,好奇地说道:“夫人你看,那辆马车没有车夫!”
中年妇人拿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水珠:“人家的马听话,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那马一蹦一蹦的,特撒欢,像个傻子。
第666章 相认
小丫鬟长这么大头一次见马自己拉着车跑的,那马还怪有意思,蹦跶得可欢了。
她忍不住掀开帘子一直一直看。
马王是个人来疯,越是有人看,它越蹦跶。
顾娇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结果马车一晃一晃的,都把她给晃晕了。
她掀开帘子,对马王说道:“好好拉你的车!”
马王一下子蔫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走了几步,像是在试探顾娇的底线似的,又蹦跶了一下!
顾娇:“……”
小丫鬟噗嗤一声笑了。
顾娇下意识地朝她看了一眼,小丫鬟约莫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冲顾娇欠了欠身聊表歉意,随后便放下了帘子。
顾娇收回目光。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不知怎的,顾娇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蹙了蹙眉,挑开帘子往旁侧望去,那辆马车却已经走到了前面,而她的马车也拐进了那条巷子。
没错,这条顾承风曾经晕倒的巷子是他们来时走过的路,回去自然也要打这儿经过。
若不是中年妇人将顾承风带走,这会儿顾娇已经遇见顾承风了。
可惜顾娇并不知情。
只不过,在路过那条巷子时,心底的那股古怪被无限放大。
巷子里的水洼比街道上的多。
马王忍不住要踩水坑了,它又开始蹦跶,在顾娇揍死它的边缘反复试探,然而这次它并未蹦跶多久,它忽然就停了下来。
让马王自动驾驶的弊端就是它有时跑着跑着就去玩自己的了,但它玩够了总会把马车拉回来,只要时间不长顾娇一般不说它。
顾娇静静等着。
可这次的情况似乎不一样,马王很安静。
马王似乎嗅了嗅,咬住了什么东西,随后它把套在身上的车辕抖落了,转过身来,将马头伸进马车。
“怎么了?”顾娇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马王,结果就看见它嘴里叼着一张面具。
面具被水泡过,沾染了一点淤泥,但并不影响顾娇认出它来。
这是顾娇的面具。
或者准确地说是顾承风的面具,顾娇从顾承风那里打劫过来,后面顾承风有了新的,她又把新的打劫了,这个旧的还给了顾承风用。
马王之所以将面具叼起来,大概是在上面闻到了属于顾娇的气息,以为这是顾娇掉落的。
顾娇将面具拿了过来。
她翻来覆去地看,确定是自己从顾承风那里打劫来的第一个面具。
其实若单单只是一个面具,顾娇不一定会认,可陌生的东西马王不会捡。
再想到自己那日在内城门附近看见的身影,难道……真的是顾承风来了?
那么他的人呢?
去哪儿了?
……
大雨如注,马车在逐渐冷清下来的街道上艰难行驶,马儿累坏了,索性地方儿也到了。
马车在一座雕梁画栋的戏楼前停下。
“夫人,到了!”车夫大声说。
中年夫人的鼾声戛然而止,她坐起身,拿袖子擦了把口水,轻咳一声,皱眉道:“到了就到了,嚷什么!”
她下了马车,找了两个小厮将马车里的人抬下来。
小厮们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了,麻溜儿地把人抬进戏楼,按理说,这种新来的都是要放柴房的,但中年夫人挑开顾承风脸上的头发看了看他的脸后,立马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妈妈……夫人!”丫鬟又叫错了,慌忙改口,说道,“干嘛还给他弄间屋子啊?”
中年夫人哼了哼,说道:“这种姿色的男人可不多了,自从春风阁来了几个狐媚子,整条街的生意都被它抢光了!你妈妈我……咳!你家夫人我……得好生养着他,让他替我多揽些生意回来!”
丫鬟撇了撇嘴儿:“他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中年夫人讥讽道:“呵,由得了他?”
小厮将顾承风放进房中后,中年夫人又叫人给他换了身干爽的衣裳。
顾承风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衣襟半敞,露出半片结实的胸膛。
他被人鞭打过,胸口有深浅不一的鞭痕。
“啧啧啧,谁下的狠手?”中年夫人在床边坐下,喜滋滋地解开顾承风的衣裳,满意地上下打量,“哎呀,瞧瞧这身材,妈妈我今日是捡到宝了!银杏!”
“夫人。”丫鬟走过来。
中年夫人笑道:“去把我屋里最好的那瓶金疮药拿来,还有玉雪膏,我要他身上干干净净的,别留下半点鞭痕。”
丫鬟迟疑了一下,说道:“可是他好像生病了,一路上都没醒过,他会不会快死了啊?”
中年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才快死了呢!有你这么咒我的吗?”
丫鬟小声道:“我、我又没说你。”
中年夫人哼道:“他是我捡回来的摇钱树,你咒他死,不就是咒我没钱赚!”
丫鬟无言以对。
中年夫人为顾承风合拢衣衫:“别在这儿杵着了,快去把刘大夫请来,你真想看着他死?”
刘大夫是附近的郎中,这会儿恰巧在家,丫鬟很快便将他请了过来。
刘大夫给开了方子,中年夫人让丫鬟去抓药。
煎药的途中顾承风醒了,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意识不如以往,只是也认得出这并非自己倒下去的小巷。
屋子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为何说奇怪,一是她们的衣着过于风尘华丽,二是她们此时手头正在做的事情。
“还没好吗?”中年夫人问。
“快了快了!”丫鬟一边拿着药杵在碗里捣腾,一边从一旁的篮子里拿了两片叶子扔进去。
她将碗中倒成药泥,拿出一个小罐子,将药泥倒了进去。
不多时,小罐子里似有一道黑光闪出,丫鬟用瓷瓶眼疾手快地接住。
“出来了夫人!”她说道。
“给他用上啊。”中年夫人说。
“哦。”丫鬟转身朝顾承风走来。
直觉告诉顾承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定了定神,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掀开被子。
“呀!你醒了?”丫鬟惊叫。
顾承风猛地站起身来,不知是站得太快还是本身就太过虚弱,他只觉一阵眩晕,又跌坐了回去。
“赶紧给他用上!”中年夫人说道。
丫鬟伸手去抓顾承风,被顾承风抬手推开,丫鬟哎哟一声,撞上了身后的柱子。
中年夫人见状,眉心一蹙,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把人推开,力气这么大的吗?
她冷声道:“来人!给我把他摁住!”
门外两名小厮推门入内,快步朝顾承风走去。
顾承风烧得稀里糊涂的,浑身乏力,早已施展不出自己平日里的功力,挣扎了几下便被会武功的小厮摁在了床铺上。
中年夫人徐徐一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亏待你。”
“放开我……”顾承风虚弱地说。
中年夫人听不懂昭国话,她笑了笑,说道:“我又不是要毒死你,你逃什么?你说你一个低贱的奴儿,能被我看上是你的造化,你反抗什么呀?”
丫鬟忽然捧着手中的碗开口道:“夫人,蛊虫快不行了,得赶紧给他喂下去!”
“拿过来。”中年夫人伸出手。
丫鬟将碗交到中年夫人的手中。
这种虫子是他们青楼……不对,如今该说戏园子了,惯用的控制人的手段,没人能够抵抗它的药性。
每月若是不服解药,便如同万蚁噬咬,生不如死。
“掰开他的嘴。”
中年夫人冷声说。
小厮撬开了顾承风的嘴。
中年夫人拿着蛊虫朝顾承风的嘴里灌过去。
顾承风突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脚将她踹开,挣脱两名小厮的魔爪,起身奔到门口,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中年夫人捂住疼痛的肚子咬牙道:“这里是老娘的地盘,你以为你跑得出去吗!赵四!”
她一声令下,一名黑衣高手从天而降,一掌将顾承风打飞在了地上!
顾承风胸口一痛,吐出一口血来。
赵四揪住顾承风的衣襟,将他从地上抓起来,抬起另一只手,朝着顾承风的脸狠狠地砸过去!
这一拳头下去,顾承风不死也残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楼大堂的门猛地被人踹倒了!
巨大的动静震得所有人为之一惊!
赵四的拳头顿住了,他冷冷地朝一楼望去,就见一名身着穿着某书院院服的少年神色冰冷地出现在了门口。
雷电闪在他身后,他满身的杀气,宛若炼狱走来的修罗。
“放开他。”
少年冷声说。
赵四眉头一皱,他承认有那么一霎他被少年的气场震慑住,然而对方一开口,他便确定这是活生生的人,哪儿有什么炼狱的修罗?
他再次朝顾承风砸去。
少年掌心朝下,单臂一抖,一把匕首滑落,自少年掌心一转,被少年猛地挥了出去。
赵四根本没看清匕首的轨迹,只觉一道银光闪过。
下一秒,他的右手被狠狠刺中,匕首带着可怕的力道将他整个手掌都钉在了墙上!
他的身子也朝墙壁撞去,他不可避免地松开了另一只手。
顾承风跌在地上。
赵四忍住剧痛去拔匕首。
他竟然拔不出来!
也正是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少年的力道有多强!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匕首拔出来,转身便要朝少年发动攻击,可他根本还没站起身来,便被不知何时来到面前的少年一脚踢上下颚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