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哦了声,又躺回去。
身份不简单的意思,就是说他仍旧是三皇子。别靠他太近的意思,是……他还是要做那个皇帝,报复回去么?
这一夜,初雪难得做梦,竟梦见前世与李成暄相遇的时候。
*
李成暄自梦里醒来,只觉得胸口疼痛酸涩,一阵一阵地发散。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茶盏寒碜,茶水更是低劣,喝着还有一股霉味。
这日子他不是没过过,从前以为无法忍受,可事到如今,竟然觉得也还可以。
茶水早就凉了,咬着喉管一路凉进心肺,睡衣全冲散了。
他合衣在床边坐着,瞧见皎洁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他方才梦见阿雪,梦见与阿雪初见面那日。只有他记得了,这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
从前他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是一切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时候,由不得他不信。他甚至想,这是佛祖庇佑,才给他这重来一遭的机会。
重新把从前的日子过一遍,但再不想过从前的日子了。
于是他克制住自己,从头开始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克制自己。在忍受他们的势利与虐待的时候,自保但不用最坏的方式。甚至学着去尊重生命。
他原以为还能等到阿雪,想着离她近一些,但是不伤害她。但没想到,初将军竟然提前辞了官,携妻女隐居。
那时候,李成暄有些慌。
他可以忍受初雪不记得他,可是不愿意忍受生命里从此失去阿雪的踪迹。
于是他悄悄调查了初南夫妻的踪迹,确定了他们在这里,再用了一些小小的计谋,便让皇后将他送了过来。
李成暄扯着衣领,虽然这样做并不好,但是没办法。
后来他果真见到了阿雪,她果真……不记得他了。
她还和从前一般,娇俏可爱,又善良。
当她问起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下意识期待她有些反应。但转念又想,她如今幸福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也许并不想再和他有牵扯。
他可以等,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倘使她还会待自己有情,他一定会好好待她,再也不会让她受一点伤害和委屈。倘使她待自己再没有感情,他便尊重她的选择,默默守着她。
克制实在是太难做的事之一,那日他听见赵蘩说起初雪,强忍着划了自己一道伤口,才能克制住。
李成暄仍然想独占初雪,但却明白,这并不是好的方式。
他想改,也已经在改。
从前他觉得初雪是自己掌中之物,可看看如今,没有他她也可以自在喜乐。可是李成暄却做不到。
他心口又疼起来,说来也是奇怪,从前他并没有这毛病。这回却多了个心口疼的毛病。且每每在深夜时发作,叫人不得安宁。
李成暄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日日都会提醒他。
他又想起今日赵蘩那反应,似乎不大喜欢他。或许是因为身份忌惮,这也是寻常,他们既然辞官归隐,便是不想再牵扯进去。
这也不是大问题,假以时日,他们便会知道,他所说的无心皇位是真的。
他只对阿雪有心。满心满眼。
李成暄又咳嗽一声,牵扯着疼,忍不住又喝了口水,压下这痛感。
*
一晃便过去数年。
初雪十四岁,出落成一个漂亮大姑娘,在这城里也算排得上前几。十四岁的年纪,也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
上门来提亲的人,快把初家的门槛踏破。李成暄看在眼里,自然也留了心眼。
当时他在初家做客,正吃完饭,预备离开,便听见有访客来。临走之前,与那访客擦肩而过,依稀听见他们说起亲事。
他当即紧张起来,脑内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想杀了他们,不许他们靠近阿雪。
走出几步,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李成暄深呼吸一口气,平缓自己的心情,强迫自己把那念头甩掉。
这几年,他隔些日子会来初家做客。初雪见着他,还算热情,只是拿捏不准是待所有人的那种好,还是只待他一个人的那种好。
她若是嫁得一个良人……
李成暄阖上眼眸,又睁开,竟有些发红。不行,还是接受不了。
他苦笑,迈步出了初家大门。
哪怕再怎么样说服自己,哪怕一晃就又过了十几年,可是他待阿雪的爱意,一分也没消减。甚至愈演愈烈。
他本不是个容忍的人,但事事都忍了,唯独这一件事,忍不了。
无论她嫁的是一个多好的人,只要想一想她要与旁人共度余生,与旁人做那顶亲密的事,他便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可是这些她通通都不知道,她仍旧高兴,仍旧笑嘻嘻的。
李成暄出了门,走出几步,便再站不住,扶着旁边的围墙才堪堪站稳。
他扶着墙蹲下,捂着心口。不由想,这是对他的惩罚么?
李成暄坐在地上,闭上眼,这种濒死的感觉,他早感受过。
今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张着嘴呼气,恍惚听见阿雪紧张地唤他:“暄哥哥!”
第65章 结局
初雪今日去了寺庙祈福, 回来便看见李成暄跌坐在门口,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她几乎是下了马车奔过来的,扶起人, 连忙叫身边丫鬟去请大夫。她扶他起身,将他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往家里去。
“阿娘!”初雪一面走,一面焦急地叫人。
那儿赵蘩才刚送走客人, 听见声音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帮忙。
初雪扶他在床上躺下,手忙脚乱地照顾人,毛巾沾了水, 拧干,替他擦拭。
赵蘩在身后看着,待初雪做完,转过身对上赵蘩的视线。她忽而有些窘迫, 扔下手中的毛巾,抓着自己食指, 低下头说:“不知道大夫来了没有?”
赵蘩在一边坐下,没说什么, 接替了初雪的位置照顾李成暄。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 早些年可能还有些防备,可看着他这几年的动静, 也算信了。
赵蘩不说话,初雪反倒更加紧张。她搅着自己手指,轻声解释:“阿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蘩笑了,回过头觑她:“什么意思?”
初雪瘪嘴, 不说话了。
赵蘩也没追问下去,只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有赵蘩在,一切自然井井有条,并不需要她操心。初雪便兀自退出房间,在廊下坐着,抱着柱子晃着腿。
方才那一下她的确是担心死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但是后来被阿娘那么一看,倒叫她心虚起来。
她待李成暄是什么意思呢?
由始至终,是爱啊。
虽然夹杂着依赖等等其他别的情绪,可是也是真的爱。但是还有很多事,恒亘在他们之间。虽然在这里,那些都没有了。可是发生过的记忆是真的。
初雪叹气,不由看向屋里。大夫似乎已经看完了,她从栏杆上跳下来,溜进屋里。
听见大夫说:“可能是急火攻心,这才导致一时昏厥。这位公子身体又一直不太好,便显得很像急症。夫人放心吧。”
闻言,初雪松了口气。
赵蘩命人送大夫出门,屋里安静下来。初雪在床边坐着,仔细看着李成暄的眉眼。一如从前。
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蹑手蹑脚地退出去。
李成暄躺了快一个时辰才醒,赵蘩索性留他用饭。恰好初南也回来,便一起吃饭。
初南说:“你别拘束,便当在自己家好了。”
李成暄嗯了声,沉默地低头吃饭。
初雪看一眼他,也吃自己的。初南吃着饭,又来了事情,匆匆地出了门。
剩下他们仨。
赵蘩给初雪夹菜,也给李成暄夹菜,“你多吃点,就怕不合你胃口。”
李成暄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阿雪不吃这个吧。”
赵蘩一愣,看向她给初雪夹的菜。初雪也是一愣,摇头说:“没有啊,我吃啊。”
李成暄有些尴尬,“我以为你不吃。”
她从前是不吃的。一时心口有些酸。
初雪心里揣着事,也没放在心上。吃过饭,赵蘩派人送李成暄回去。
初雪和他告别:“你啊,需要好好照顾你自己才是。毕竟身体是自己的嘛,若是自己都不在意,那就没人在意了。”
李成暄嗯了声,笑容淡淡的。
“阿雪。”他忽然出声。
“嗯?”初雪抬头。
李成暄又没了下文,“没事。”
初雪目送他离开游廊,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远了。
他真是完全不同了。初雪感慨。
电光石火之间,她脑内闪过一个念头,而后她提着裙子,追出去。
李成暄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脚步一顿,正要转身,便听见她的声音。
“李成暄!”有点急,好像还有点生气。
初雪抓住他的手,叫他转身,“你又骗我!是不是?”
她有些急,说话间微喘,“你记得对不对?”
她只在认识李成暄以后,才挑食不吃那东西。
初雪看向他眼睛,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努力想看清,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在哭。
她吸了口气,扣着他手腕,近乎质问。
李成暄看着她,片刻后,竟笑起来,点头说:“是。”
初雪又气又急,“那……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是……是什么意思?”
李成暄任由她抓着手腕,目光贪婪而眷恋地看她。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地露出自己的贪婪。
“是啊,我记得,原来你也记得。”他喃喃自语,又莫名红了眼。
记得,也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远离他。说到底,这便是报应。
笼子的存在,便是因为养鸟之人害怕被鸟抛弃而存在的。鸟永远是自由的,人才是不自由的。用笼子那个,才是那个期盼着被宠,被爱,被给予感情的失败者。
李成暄微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替她擦去眼泪,忍不住又闷闷地咳嗽,“阿雪,我在学忍耐、克制、仁慈,和爱你。”
这天像漏雨,初雪哽咽一声,问他:“那你学会了吗?”
李成暄摇头:“不知道。看见你的时候,想亲你,抱你;听见你笑的时候,也会觉得跟着高兴;当你看别人的时候,还是很想把你关起来;当别人看你的时候,还是很想把他们眼睛挖了……”
他一停顿,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轻笑了声,“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呢,我只是安静地看着你,在看你的时候,总是期盼你也能爱我。”
初雪踮脚搂住他。
李成暄愣了愣,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才伸手抱她,一寸寸收紧。
他闭上眼,问:“所以,阿雪会爱我吗?”
初雪不答,只是在他脖子下狠狠咬了一口,咬出血来。
“你猜一辈子吧。”她又吻他,淡淡血腥味流转在他们气息之间,最后消弭。
“好。”毕竟期待被给予感情,是该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