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簇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头看了看买糕点的章宁书,说:“天色已经不早了,季公子也早些回府吧,告辞。”
说完,她转身便走。
沈慕不知怎么忽然脑子一抽,下意识地叫住她:“上次姑娘拜托我查的——”
云簇回头,眸中有疑惑闪烁。
沈慕顿了顿,恢复了如常表情,“是姑娘未婚夫,的上司的事,我查到了。”
云簇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事。”她转身又回来,问:“如何?”
沈慕将手里的书册交给推鸿,抬了抬手,和云簇并肩走到没人的空当处,才回答道:“据在下一位从军的朋友说,那上司,也就是沈家二公子,倒算一位优秀的将领,前些日子还领兵去剿匪。”
“剿匪?”
“嗯。”为了不引起怀疑,沈慕故意说的模棱两可,“不过具体如何是军事机密,在下也不知晓。”
但云簇根本不在意这些,只问:“那……不知这位沈二公子脾气如何,相貌如何?”
这话问出口其实是有些招人怀疑,但是云簇已经想好了理由,“季公子别误会,是我一个表姐,自小最崇拜将士,一心……”
她作出一副矜持又开不了口的模样,最后问:“总之,你是懂的吧?”
这谎话可真是张口就来,沈慕想起自己上次和云簇暗示过的,便答:“听说相貌平平,脾气……不大好相与,但出身尊贵,还算良配。”
其实,曲阳公主殿下早早许给抚南王府二公子的事几乎是人尽皆知,皇上早前对这桩亲事还颇为认同,因为怕沈慕出去朝三暮四,欺负了他的宝贝女儿,所以故意广而告之。
但两人都只为套话,根本没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云簇听了这话还觉得很好笑,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出身再尊贵的?
沈慕见她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接着道:“不过,他虽然脾性急,但抚南王府规矩最严,平日生活里也遵守军中铁律,想必沈少将军不会是一个爱惹事生非的人。”
相貌平平,脾性暴躁,家中规矩还多,云簇最后一点热情彻底湮灭。
正好这时候章宁书买了糯米凉糕回来,云簇正好顺水推舟道:“我姐姐来寻我了,季公子,回见。”
沈慕也没再拦,拱手告辞,却没有离开,直到看到云簇两人钻进马车里,才敛了笑,打道回府。
两人一住城南一住城北,背道相驰。
云簇坐在马车里,小窗的竹帘被固定在车壁上,撩开了一道缝隙透气。
微燥的晚风拂在道两旁的树枝上,有嫩叶和花瓣簌簌落下发出声响云簇眯起眼睛,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
好像有谁在跟踪她似的。
-
汤府。
“少爷。”汤劭贤的贴身小厮福来把药碗端到他的手边。
汤劭贤嗯一声,接过药碗,没急着喝,先问:“打探出什么来了么?”
福来摇摇头,有些无奈地说:“老太爷院子里的人嘴太严,小的旁敲侧击问不来,塞银子也塞不进去,怎么也打听不出那疯女人是什么身份。”
汤劭贤一口喝干了药,重重往桌上一撂,“本少爷亲自去问!”
说着,他一把掀开被子,踩了靴子就要出门去,可还没出院子就被人拦住,是汤仪身边的人。
他们朝汤劭贤拱拱手,冷漠道:“少爷请回。”
汤劭贤差点忘了,自己已经被禁足了。
满腔怒火撒不出来,他伸手指指那两个人,镗地一下踹翻了拱门旁边的花盆。
无辜的扶桑花连根带土洒了一地,汤劭贤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才转身回房。
“再去打听!”
福来应声退下。
这时,又不知是谁一阵风似的刮进来,汤劭贤蹙着眉头,却见是他派出府办事的福贵。
“又怎么了?”
福贵上气不接下气地指指门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少爷……咱们赚来的钱都被老爷收去了。”
“什么?!!”汤劭贤霍得一下站起来。
门恰好被敲响,只见方才在选中拦下他的其中一人走进来,朝他传达汤仪的意思:“少爷见谅,老太爷说,从今日起,没收您所有的钱财,省得您惹是生非。”
说完就走,全然不管汤劭贤已经头顶冒火。
他嘭的一掌狠狠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又是那个疯女人!”
第13章 他在骗我
云簇回公主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简单梳洗了一下就睡了。
第二天照例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竹帘和帷幔都遮不住阳光,云簇才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
她敲敲木桌,拖着懒懒的长音唤人,“轻蝶——”
“诶。”轻蝶就守在门外,一听到动静便推门进屋,伺候她起床更衣。
每日晨起都是最没精神的时候,云簇靠在床栏上,垂着眼睛要去接帕子。
轻蝶递给她,又附到她耳边,悄声禀报道:“汤大人来了。”
汤大人?
云簇转了转眼珠,这才想起来是哪位汤大人,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问:“几时了?”
“巳时三刻了。”
“才这么早?”云簇拧拧眉,有些烦躁地说,“那再等等吧,汤仪话多,现在出去估摸着要说个把时辰。”
轻蝶没忍住笑了一声,“是。”
云簇把帕子递回去,说:“把人请到明善堂去,我去玉泉宫解解乏。”
等再从玉泉宫出来时,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了,云簇在家里多穿绵柔方便的短衫素裙,披帛搭在肩上,遮一遮爆烈的骄阳。
长发用一根金簪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竟莫名有几分贤良温柔。
云簇很满意,穿过长长的回字廊,拐进了明善堂。
汤仪正在客座上端坐,听到动静忙转过身来,见到云簇先是一愣,然后站起身来行礼。
他似是要跪下去,被轻蝶眼疾手快地拦下了。
云簇指了指他身后的位置,“汤大人不必多礼,坐吧。”说完,她也径直走到主位落座。
坐下之后,也没急着问他来做什么,而是接过轻蝶递来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见她如此不紧不慢,汤仪不由得有些不安,干笑一声率先打破沉默,“老臣致仕多年,实在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主仙姿。”
云簇作出一副在回忆的模样,汤仪见她如此,便又比划着添了一句,“上次见到公主时,公主才那么高,是个小孩子。”
云簇十二岁那年随着云淮来过一次江北,那时的江北府尹是汤仪。
原本是事实,可他这语气却实在有些僭越,八成是想拉近关系,也倚老卖老地卖弄一番。
云簇微微一笑,“是吗?我不记得了。”
汤仪再要说出口的生生噎了回去。
“当时年纪小,只记得是和大哥一起来的,什么事都是大哥帮忙打理的,倒是不记得别的什么了。”
提到太子,汤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交握在桌前的两手不自在地动了动,讪讪笑道:“是老臣逾矩了。”
果然太子比公主更有震慑力。
云簇瞧着他这神情,心里好笑,却也没继续抻着他,撂下茶杯,主动问:“不知道汤大人今日来是所为何事?”
汤仪叹口气,羞臊开口:“还不是为着老臣那不成器的孙儿。”
他说着站起身,郑重一拜,“都是老臣管教无方,才让他无礼冲撞了公主殿下,臣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眼下在府中禁足面壁,老臣便舍下这张老脸,亲自来给殿下赔罪。”
说着,颤颤巍巍地再揖一礼。
云簇就那么等他行第三拜,然后才示意轻蝶去扶,“汤大人严重了,您是老臣,我受不起这礼。”
说是受不起,不还是稳稳地坐在那?汤仪心中腹诽,面上却惶恐不安。
云簇并不计较,也不愿和他真结了仇怨,公主架子摆够了,道:“原本教子之事,我是不该过问的,不过汤小少爷实在顽劣,这次便也罢了,若是下次再冲撞了谁,怕是本宫也做不得主了。”
能让公主做不了主的人还有谁?
这话听着和善,实际上是隐隐地威胁。
汤仪当然听懂了,忙保证:“绝不会了!老臣定会严加管教!”
“嗯。”云簇点头,给旁边的轻蝶递了个眼神。
轻蝶立马会意,悄悄溜出去,只留他们两人在堂内说话,见没了下人在,汤仪果然开始叙旧闲话,“老臣久不进京,已是许久没有朝皇上和几位殿下问安了……”
他又扯上云簇的几位皇兄,虽然早已料到,还是耳边嗡嗡得烦。
云簇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一下,两下……
数到三十的时候,轻蝶进来了,“主子,传膳吗?”
云簇蹙眉斥道:“没见有客在吗?先搁着吧。”
轻蝶满脸愁绪,欲言又止,汤仪便主动起身,“时辰不早了,公主玉体金贵,老臣便不打扰了。”
云簇抬手掩唇咳了一声,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为难道:“那……来人送汤大人。”
汤仪告辞,云簇临了嘱咐了一句,“还望大人不要把我在曲阳的消息透露出去。”
“自然。”
汤仪这边一走,那边传膳的婢女便鱼贯而入,侧间撑起一张大桌,对面的小几上摆了两架消暑的水车。
她惯是会享受的人。
云簇早就饿了,婢女给她布菜,又将她爱吃的都挪近了。
“殿下。”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云簇回头,只见有人敲了敲小间的窗,她挑挑眉,推开窗子,果然见外面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持剑少年。
眉眼和江一足有五成相似。
此人名江其,是江一的七弟,上面还有五个姐姐,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相当活泛,又因为和云簇年纪相仿,所以自小便跟在她身边。
先前云簇离京时,怕连累他被罚就没带他一起出来,还是云治来过之后,写信回京叫江其过来接着保护公主。
而江其这两天才到,云簇又紧跟着把他安排出去了。
江其踮着脚,下巴搁在窗沿上,“殿下,您叫我查的,我都查到了!”
云簇哦一声,招呼他进来,“说说看。”
江其先笑嘻嘻地叫了一声轻蝶姐姐,又给云簇行礼,然后才道:“那姓季的还真有蹊跷,那日我跟着他,他竟然在小巷子里绕了两圈,像是知道有人在跟踪似的。”
“是么?”云簇问,“那他近日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哪?”
“就是城里的书斋和普陀寺。”
“普陀寺?”云簇神色微动,“那昨日……”
江其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摇了摇头,打消了她的疑惑,“昨日他一整天都待在城内的书斋,属下是亲眼看见他出去进来的,直到黄昏后才出来。”
一整天都在城内,那便不会在跟踪她了。
云簇松了口气,但随即又倏地想到了什么——
昨日遇见,季文说他出来买书,可他原本就待在书斋里,怎会特意再晚上出来?
第14章 是敌是友
云簇的眉心一点点收紧,按着桌角的手指也用了些许的力道。
他在说谎。
或许晚上的相遇,这些日子所有的遇见都是事先计划好的,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簇沉默凝思,未发一言。
轻蝶和江其见她在想事,也未曾打扰。
竹帘在这时被人撩起,一脸困倦的章宁书走进来,正打着哈欠,看见屋里这几个人木头桩子似的不说话,奇怪地问:“怎么了?”
她坐到云簇的身边,将头埋到她的脸上,看上去随时随地都要再睡过去似的。
云簇思绪被她打断,也没生气,拿手指顶顶她的额头,无奈问:“姐姐,你比我起的还晚,这么困吗?”
章宁书闷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指了指桌上摆开的午膳,“为什么傻楞在这,不饿吗?”
云簇没瞒她,将季文的事儿大致说了说,又讲出了自己心中的怀疑。
章宁书蹙眉想了一会儿,没说话,先拿起汤勺给云簇盛了一碗莲藕汤,然后才说:“怀疑什么?去查不就是了。”
云簇一怔。
章宁书也觉得奇怪呢,“你从前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等小事还需要纠结得连午膳都忘了吃?江其不是在这么,叫他继续跟着查不就得了。”
云簇也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自己给自己挽尊道:“我不是还要从他这打探沈慕的消息么。”
章宁书更不明白了,她握着汤匙的手一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挑了挑眉,“直接叫人抓来问,不比你旁敲侧击来得踏实?”
云簇瞪她,“那么粗鲁干嘛?”
章宁书觉得好笑,“不是你一脚踩断那汤什么玩意儿一条胳膊的时候了?”
云簇反驳,“那能一样么,季文就是个书生,你没见过他那双手,比寻常的闺中大小姐都白嫩纤弱,再说了,又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跟踪我,万一弄错了呢。”
章宁书再度挑了挑细眉,认真而探寻地盯了她许久。
直把云簇看得有些发毛,才收回目光,伸筷子去给她夹菜,“也对。”
云簇得意地扬了扬眉,招手吩咐江其,“先去找人给我盯着他,不!叫人把他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都给我守住,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敌是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