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验尸房在牢狱前面一点,穿过幽暗阴森的走廊便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空气里夹杂着一股子腥臭血气。
仵作正拿着工具验尸,柏竹看了看,嘴里忍不住自言自语:“奇怪,身上为何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
此人死于窒息,再怎么孱弱无力的男子,被人掐住脖子时也该留下些挣扎痕迹。
但这人身上干干净净,除了被凶手恶意划开的伤口,竟再无任何外伤。
难不成他没有反抗?
柏竹忍不住又问:“他死前可有被下过药?”
“并无。”
那可真是奇怪了。
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柏竹背对门口,她单手撑着脑袋,觉得自己应该再去现场一探究竟,有时候,真相往往就藏着现场里。
“如何?”
“啊。”她回头,语气别别扭扭,“草民柏竹,参见公主殿下。”
谁能料到,她一介布衣竟当街捡了公主回家?四舍五入,她可是冲撞了公主的人!
幸亏公主不计较,否则九条命都不够她用!
“不必紧张,我只是顺道带东璃过来看看。”
再眨眼,东璃已经兴致勃勃地凑到尸体跟前,她一边嫌弃,一边又忍不住好奇,尸身整体成青白色,伤口黑红,隐隐散着腐臭味。
“真惨。”她越发坚定自己心中猜想,这肯定是哪位妒夫下的毒手。
算算时间,绿礼已经整整离宫十二个时辰,虽派人给皇兄传了信,但她知道只要皇兄没见到她人完好无损地回去,肯定就止不住担心。
“柏竹,若有需求,九日之后云春楼来寻我。”
“好,呃不……谢殿下。”
“找我也可以嘛,有人敢欺负你就报我名讳,东璃郡主给你撑腰!”
莫名地,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柏竹心头一暖,自她家人离世,她便开始一个人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是头一次有人替她“撑腰”,还是两个贵人。
*
绿礼与东璃在宫门分别,进宫后她没走几步,就见周已早已站在树下等她。
“表哥。”她唤了他一声。
周已听见她声音,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带着丝笑意,疾步向她走去。
“回来了。”
绿礼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似乎从很早很早起,所有人都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她习惯被等,而周已习惯等她,见怪不怪的事情。
谈不上什么感动不感动,大概只是一瞬间有些触动。
“等多久了?”
“没多久。”
“哦,回去吧。”她倒也逐渐习惯他木讷寡言的样子。
她走在前,周已跟在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唯一的接触只有微风将她衣衫上轻纱吹起时,抚过他手背。
上一世,他也曾忍不住反手抓住它,希望她能留下,可惜直到最后她连那件衣服都不想要了,宁肯扔掉也不再穿。
她不喜欢他,所以连带着他碰过的东西也不喜欢。
可是,为什么……还不喜欢他?
已经不奢求她的爱,但她喜欢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喜欢他不行?
周已勉强压下失落带来的疲惫,安慰自己一切还来得及。
对,来得及。
下一秒,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身影扑进他怀里,她双臂紧紧搂住他腰,脸颊半贴在他身体,而他鼻间尽是她身上淡淡胭脂香,两人仿佛一对密不可分的鸳鸯。
周已瞬间愣住,垂下去的双手几不可闻地轻颤,她……
“嘘,夫子在看,演下去。”
她一句话打破他所有幻想。
绿礼转身将自己埋进周已怀里,她也没想到会在这看见郑瑜,要不是每次他一看见她便害怕般移开视线,眼睫轻颤,她不看他时视线又黏回来,她几乎要以为梦境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郑瑜这态度,是爱慕一个人的态度?
或许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她现在就想看见郑瑜红着眼睛、失去理智的疯狂模样,那一定很有意思。
不过她还是失望了,郑瑜仿佛压根没看到般,或者看到了却不在乎,别说表情,就连眼神都分毫未变。
是她刺激得还不够?她没有这种癖好,也只在风俗话本里才见过这些。
绿礼咬牙亲上周已,从他额头一路下滑到唇角,最后还嫌不够似的,又在他下巴处重重咬了一口。
一个毫无缱绻暧昧气息的吻。
周已既没有回应她,也没有推开她,僵立在那任由她胡作非为。
郑瑜静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深邃不可琢磨,而他回以讽刺一笑。
既然要装,有本事他就一直装下去。
“你什么反应?”绿礼抬头,不太高兴地掐了把他腰,丝毫没有手软。
不像别人一样含羞闭眼、欲拒还迎就算了,她知道他没那天赋,但是摆出一副死人脸给谁看呢?
周已指尖攥紧,反问她:“那你希望我有什么反应?像其他人一样对你摇尾乞怜?”
不,摇尾乞怜只能得到她一时宠爱,已经驯化的宠物没有征服感,只有被她抛弃的下场。
接近他,只是为了让别的男人吃醋。
他该有什么反应?若无其事陪她演下去?
“无所谓!你不乐意可以滚!”
绿礼推开他,也懒得管郑瑜什么反应,反正不管他什么反应她都不会高兴了!
有周已在她就不会开心!
她气闷地向前走,目不斜视,就连郑瑜叫她也不停。
周已沉着脸跟在她身后,在与郑瑜侧身而过之际,突然听见他开口:“她很在乎你。”
在乎?
周已想笑,他曾经也这么认为过,并且坚信不疑。
“她是个演技拙劣的孩子。”
天真的坏,满腹诡计,却又偏偏藏不住自己笑容下的恶意,使人一望便知,但无可奈何。
欺软怕硬说得是她,她很懂如何欺负爱慕她的人,她是个天生的混蛋,没人可以利用爱慕将她拉下神坛。
所以也注定有些人只配仰望。
就像她吻他,他却感受不到她一丝爱意。
就像她想看郑瑜吃醋发狂、为她着迷,但这些统统与爱无关,她单纯想玩一出恶作剧,而已。
她演技拙劣,演不出爱意。
郑瑜不置可否地笑,是那种虚伪、丑陋、不怀好意的笑容:“最起码,我和你之间她会选择你。”
“是啊,有我在,她永远不会选你。”周已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皮笑肉不笑。
好歹比他多活了一辈子,即使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也知道什么答案最能让他心梗。
郑瑜果然被他噎住,不再说话。
他进宫目的只有她一个,本来早早算好她的必经之路,预备蹲守,结果周已竟在宫门口守着!
……甘拜下风。
这边绿礼气冲冲地回宫,周已抿唇要跟上,却被人拦在门外。
“绿礼。”他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肯走。
说不后悔是假的,他还是太冲动了,明明可以忍下的。
再忍忍,他快是她的了,只有他。
黑衣青年宛如枯松般孤直,他身形瘦削,微黯的黑眸一片晦涩,任凭心底再怎么翻涌滚烫,面上始终古井无波。
绿礼现在最不想听到他声音:“滚。”
“绿礼。”青年依旧低低一句。
烦死了。
绿礼打开门,明明眼前青年快高过她一个脑袋,她却依旧用着居高临下的眼神:“想我原谅你是吗?”
若说他错,倒也不至于。
可她就是想生气,烦心事很多,她想找个地方泄火,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气坏了吧。
“嗯。”周已敛眉,他大致明白她想玩什么新游戏了。
果然,“那你跪下认错吧,到我满意为止。”
她偶尔也会进行体罚。
“好。”
他答应得太快,绿礼反而多看了他几眼,她重新关门,因他逆来顺受的乖巧模样心情好上不少。
半夜时,老天不负众望地下起雨,细细密密的雨滴砸下,泛着寒气。
周已跪在院外,蜿蜒而下的雨水汇聚,他不禁闭起双眼,衣衫尽湿,他身躯微微颤抖,又冷又兴奋。
明天一早,见他这般模样,她会不会心疼他?
明天的事要明天才知道,但绿礼今夜没有睡安稳,她断断续续地梦到了花晴楼死去的那人。
他叫花鸿,在梦中与她关系极好,此前她从未把花晴楼的公子带回家,唯独他是个意外。
其他人似乎都不太欢迎他,他模样好,又在花晴楼待过,伺候人的本事那是一套又一套,他得了绿礼欢心,可不就招人恨吗?
第十四章 公主去打猎
他招别人恨,偏偏在绿礼这得宠,她最疼他的那段时间,花鸿恃宠而骄得罪了不少人。
大院里向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等他失势,之前他得罪过的人自然也没让他好过。
花鸿后来怎么样了,绿礼并未得知,她只看见梦境中的自己又迷恋上别家公子,待她强取豪夺回家,她追他逃,他插翅难飞。
堪比风俗话本中最狗血的剧情。
这梦境何意呢?
这一次,她可还未来得及结识花鸿。
又是谁杀了他?绿礼隐隐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会牵扯出别的烦心事。
“殿下,您最近皱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枝莹梳发的动作顿住,妆镜前的公主明眸皓齿,容貌出落得越发艳丽,一颦一笑都似乎牵动着人心。
唯一碍眼的便是她蹙起的眉心,那上面笼着层淡淡的哀愁。
“是吗?”绿礼自己都没发现。
枝莹虽不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但绿礼不开心,她自己也跟着心情不好,暗想若是能替公主分忧,叫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对了,周公子从昨日跪到现在。”
“咦,还跪着呢。”
绿礼起身,随后才想起昨日她说过的话,嘶……她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事!
不行,他再跪下去,又该有人诽谤她欺负他了!
打开门,“好了,我原谅你,你赶紧起来吧。”
大白天就这么跪在她门口,他不嫌丢人她还嫌呢。
雨在清晨时分才停,泥土落叶仍泛着潮湿气。
而周已身上湿透,发白的面色让他多了丝脆弱感。
“绿礼。”声音也哑。
“干嘛?”她一般不会让脾气过夜,有火当场就发泄完,因此态度还算不恶劣。
“头晕,动不了。”
本就偏瘦的青年一夜未见仿佛更瘦了,病气柔和了他的五官,耷拉着眼皮,一时间竟有些被欺负狠了的可爱。
忍不住想再欺负他一点,恶劣地、毫不留情地。
听他哭着求饶。
绿礼被自己奇怪的兴奋吓到,眼神有些躲闪,她什么时候喜欢这些了……
最后枝莹的话惊醒她,“应该是得了风寒。”淋了一夜雨,不是没可能。
“弱不禁风!”绿礼回过神,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的确很烫,有火炉在烧似的,呼吸都是炙热。
“叫御医过来看看。”
绿礼将他拽到偏院坐下,又吩咐枝莹离他远些,“太医可说过啊,这病不能离得太近,万一感染上了呢。”
她握拳,又可爱又凶地威胁:“我叫了太医,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本公主要是被你连累得病,你就……就死定了!”
周已:“……”
“枝莹也不行!”
“……”
周已没想过自己身体竟弱成这副模样,若非他意志力还算顽强,恐怕早撑不住晕过去,装病成了真病。
“哎呦,怎么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御医气喘吁吁,来得很快。
毕竟是公主派的人,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怠慢啊!
“不听话淋了点雨。”
反正大体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绿礼省去不重要的细节。
见是周已身体抱恙,而公主平平安安面色白里透红,御医放下心,不是小公主生病就好。
能当上御医,到底资历和医术摆在那,他看了周已几眼便知症状,刷刷几笔写下药方。
“近来天气变化大,易得风寒,不过不是什么要紧事,臣抓几副药,保管见效!”
“等等。”绿礼突然想到一件事。
“殿下?”
“下点那个。”她把人拉到一边,露出个乖巧的笑。
眉眼间的娇俏灵动瞬间让御医只恨家中无女,只有个讨债的儿。
他也算宫里老人,明白她所说的“那个”是“哪个”。
良药苦口利于病,公主儿时生过一场病,那时哭着闹着不肯喝药,周已哄她便用了这句话。
她上了心,始终记着那药的苦。
她苦怕了,隔三差五便要在周已茶水、饭菜里抹黄连粉,防不胜防。
哪怕隔了多年,她对这事依旧热衷。
“臣懂。”
不仅他懂,周已也懂。
不过,能把某些执念放在他身上,换种角度看也是好事。
就像他的执念始终是她。
绿礼独自去了书院,本来周已也执着地要一起跟去,还是她强行把人留下。
一是觉得见了夫子尴尬,二是毕竟他还生着病,把病气带给东璃就不好了,他俩位置挨得近。
“绿礼,你来了。”最先看见她,开口叫她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孟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