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东璃来得比她还要迟,神情憔悴,眼睛一圈乌黑,偏偏显得格外亢奋。
一见着她,神神秘秘塞给她个包裹,“绿礼,我给你看本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你一看便知,快看快看!”她脸上带着笑,说完掩嘴打哈欠,“呼,我一宿没睡,看了好几遍呢。”
“是什么?”孟期归好奇地凑过来,却被东璃一手推走,“走开,女孩子的事,你少关心。”
“听到没?”绿礼赞同地点头,他有时候实在是太黏人了,什么都想凑近,尤其是和她有关的事。
孟期归委屈巴巴地趴回自己座位,他不敢不听她的话,怕她生气。
大概郑瑜昨日的反应不合她意,再加上东璃送来话本,绿礼一连几节课都未抬头过,反而专心致志地看起了闲书。
自然也忽略了郑瑜复杂黯淡下去的目光。
不得不说,东璃眼光好,挑的这本情爱话本媚而不俗,好色而不淫,内容劲爆却又不失感情纯真。
简而言之,令人看得欲罢不能。
“好看吧?”下课,东璃笑嘻嘻地拿手肘捅她。
“好看。”看完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眼角余光瞥见郑瑜仍站着未离开,一副默默等人的模样,她不由冷哼,之前在宫里不是挺高不可攀吗?
现在等给谁看呢?
她喜欢男子清冷的气质不假,但更喜欢识趣一点的男子,尤其厌恶假清高。
思及此,绿礼冷淡地略过他。
郑瑜抿直唇角,捏着书皮的手指忍不住收紧,既无奈又失落。
欲擒故纵这招对她不好使,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一直远离她。
但直觉告诉他,不可图一时贪欢,得到的瞬间便是永远失去。
东璃没看出两人异样,拉着她手兴致勃勃地问:“哎,绿礼,过几日的骊山狩猎你想不想去?”
开春,万物复苏,三年一次的骊山狩猎可谓是不少人期待,若表现优异,加官晋爵不是没可能。
“骊山狩猎?”绿礼神色微动,之前她一直想去来着,可惜皇兄拿她年纪小的理由搪塞过去,今天他应该无话可说吧。
何况,皇兄体内那蛊仍未解决,万一发生什么事故,她得跟着才安心。
“你去不去嘛?我听说里面可好玩了!”
“去!”
“那红月姐呢?天天闷在院里都快闷出病了。”
算算时间,她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也去。”
绿礼无奈地想,皇姐肯定不会放心她一个人去骊山。
书院平平无奇地度过一天,绿礼回到翠鸣宫,只觉得身心疲惫,不过还未进门,她便闻到饭菜香气,异常勾人肚里馋虫。
周已做饭了?
她开门,一桌子的美食佳肴,色香味俱全不说,还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好,周已无疑了。
枝莹递过干净棉帕让她擦完手,又笑盈盈地取笑道:“周公子这厨艺啊,全被公主您磨练出来了。”
全是按着自家公主口味来,几乎是量身打造,也难怪公主放着御膳房那么多大厨不要,偏偏喜欢吃他做的呢。
她不由得想,据说要抓住女人的心,首先要抓住她的胃,也不知道周公子能否成功。
她作为一个旁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公主这般好,可真没几个配得上她的男子,即使痴情如周已,她亦觉得是在玷污。
这边,绿礼坐下尝了口菜,果然,味道一如既往合她心意啊,她又转头看了眼四周,“周已呢?”
“这……周公子说怕他病气沾上公主,就不与公主相见了,希望公主满意他的手艺。”
“有长进,识相。”她倒也不是真怕什么病气,主要觉得周已这饭菜加上他态度,令她心情好。
男人嘛,还是要识趣才好。
*
等周已病气去得差不多时,骊山狩猎的日子也到了,这还是绿礼第一次参加这类活动,马匹、弓箭、猎物,每一样都让她倍感新鲜。
姜红月看着她一会儿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一会儿探出脑袋跟窗外士兵搭讪,直把人家闹得面红耳赤,差点没握住缰绳摔下马。
她不禁捏捏她脸,“好啦,头不要再探出去,马上就要到骊山了,文静些。”
“知道了,知道了,我只是觉得好奇嘛。”
骊山距京城有些距离,山脉绵延不绝,翠木葱茏,此次狩猎也不过是圈了外围,但即使这样,围猎场也比想象中要大得多。
“不可贪玩,不可跑远,一切以安全为重,懂了吗?”姜尉风再三强调。
“皇兄好啰嗦,你已经跟我说了七遍!”绿礼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顿了顿,她压低声音又道:“不过皇兄也是,不准逞强,一定时刻注意自己身体!”
说完,她迅速扫了眼姜尉风,见他面色还算正常,这才松口气。
第十五章 公主与太监
“你们兄妹俩,还真是为对方操碎了心,皇伯父都没这么尽责过。”
东璃瘪嘴,太上皇自打退位后,不是带着宝贝娘子去游山,就是带着宝贝娘子去玩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趟京城看望孩子。
年岁较小的绿礼几乎是姜尉风一手养大,他这个做哥哥的,比亲爹还像亲爹。
“东箐姐不也是最疼你了嘛。”
“胡说,明明更疼红月姐。”
“她们是好朋友啦,不一样。”
姜家人丁并不兴旺,这一代人中,同姓氏族只有姜尉风两兄妹以及两人表亲姜观春和红月,剩下沾亲带故的异性族人便是东箐和东璃。
再往后,都是些八百年没来往过的人,不提也罢。
哦,还有周已,虽是外人却莫名其妙被收养到皇家,绿礼有段时间一直在怀疑他其实就是母后私生子。
据说他被收养是因为他父亲于皇家有恩,不过具体什么恩,无人得知,最起码绿礼就不知道。
姜家人少,但彼此关系也亲近,没有外人在场时,相互打打闹闹不是稀罕事,并无严苛的君臣之分。
“绿礼,你准备挑哪匹马驹呀?”
东璃在一排排威风的马匹中挑花了眼,看看这也好,看看那也棒。
抉择半天没有结果,只好回头问。
绿礼倒是早早挑好,“这个,我要这个,把它给我牵过来。”
“殿下,这……”小厮面露难色,“这马名为无痕,乃……乃秦内侍所有,小人也不敢擅自做主。”
秦内侍!
绿礼咬牙,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但每次一提起,她果然还是很生气!
今日若换成别人,她可能还不计较,但若换成他,那这马她就非要不可!
“不过一个阉人!他凭什么跟我抢!”PanPan
秦内侍本名叫秦知慎,在绿礼幼时曾做过她的伴读,她小时候很喜欢这个伴读,觉得他长得好看,说话又好听,还事事顺从她!
温顺得跟个小羊羔似的,绿礼之前很依赖他。
不料她所认为的温顺小羊羔,却是别人眼中的修罗魔煞。
秦知慎在姜尉风手底下做事,绿礼也知道光鲜亮丽的背后总会有些龌龊事,就比如,秦知慎是朝廷的一把刀。
冷漠、染血。
温顺的大哥哥形象幻灭后,秦知慎在她面前也彻底撕开伪装,表露出他的狡猾与贪婪。
直到他作为绿礼伴读的身份结束。
“恶毒!刻薄!不是人!自私!混蛋!”绿礼还在搜刮脑子里骂人词汇,压根没注意到对面小厮的脸色越发惨白。
“是吗?”身后传来轻得过分的疑问。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死也不会忘记。
绿礼一噎。
不是吧,怎么这么倒霉!
她破罐子破摔地回头,嚣张的气焰略微小去,“是!我骂的就是你!你难道不是这种人吗?”
嫩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灿若粉色桃花。
一是因为情绪激动,二则是因为骂人时被当场发现的尴尬。
“殿下说得对,臣就是这样的人啊,殿下早就明白了不是吗?”
抬手将少女耳边凌乱的碎发整理干净,触及到她愤恨的目光,秦知慎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笑笑。
“阉狗!滚开!”绿礼恨不得一口咬断他的手,她还想继续骂,“连正常男人都不……唔。”
东璃赶紧捂住她嘴,生怕她惹恼了秦内侍被暗中报复。
谁不知道秦内侍可是皇帝跟前大红人?关键他手段阴险毒辣,折磨人的手法可多了!落在他手里,死才是最幸福的下场!
好在秦知慎表情未变,只是淡笑:“殿下喜欢无痕,是它的福分。”
说完又侧头吩咐道:“去,将它牵给殿下。”
小厮连连答应。
“不用!”他这么一让,绿礼反而觉得没意思,冷哼:“才不用!被你碰过的东西,我嫌脏!”
“脏死了。”她盯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里、眼里说不出的嫌恶,仿佛在看什么恶臭的垃圾。
秦知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脏一阵一阵抽痛,原来即使已经习惯她的恶语相向,还是会如此难过。
他忽地沉下脸,自嘲般地讽刺:“臣很好奇,殿下也会觉得自己脏吗?”
他离她耳边很近,轻轻开口,微弱的气音大概只有她一人能听清。
“滚开!”
绿礼轰然回想起那些不堪往事,缱绻又暧昧,她惊愕地发现自己连细枝末节都能分毫不差地回想起。
但之前她没有把控,当时有多放肆沉迷,现在就有多厌恶。
恶心死了。
关于他的一切都恶心。
秦知慎嘴角牵起一丝冰冷笑意,眼底却再无波澜,“殿下,围猎场就这么大,您想让臣怎么滚开?”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完完全全、带着切齿恨意的诅咒。
为什么不死在两年前,死在他虚假的表象破碎前?
东璃紧紧握住她手,“绿礼!你冷静一点。”
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温热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为什么不死呢?秦知慎想,他当然要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活着才有可能。
活着才能碰到她。
绿礼掀起眼皮,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语未发地离开。
东璃赶紧跟上去,默默陪在她身边,无言地表达出自己的关怀。
“东璃,你知道吗?”绿礼终于开口,“我亲眼看见他把那些人杀了,全杀了,满地的血。”
那是两年前,一场意外天灾。
秦知慎和她被困在地宫,几名侍从随他们一起躲在地下,洞口从外面被死死封住,他们只能等待救援。
孤立无援的几天,食物有限,于是绿礼眼睁睁看着秦知慎为了活命,大开杀戒。
腥臭的血、嘶哑的哀嚎。
甚至还有不要命的想从她下手,最后被他硬生生掰断手脚,一刀穿心。
最后的最后,秦知慎踉跄着向她走来,他半跪在地上,捧着食物温柔地笑:“殿下,饿了吧。”
他的手甚至还在滴血,有他的,更多的却是别人。
“滚开啊!”换来的却是绿礼瞪大的双眼以及惊叫。
她虽自幼性格娇纵了些,但顶多欺负欺负人,手里一条人命也没沾!
何时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
“殿下?”他还在不解,不解她为何充满恐惧地看着他。
绿礼咬牙抗拒了很久,但到底熬不过饥饿,她还是忍不住动用起秦知慎递过来的食物。
秦知慎似乎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识趣地不在她面前瞎晃悠,而是在她用餐时一个人默默守在门外。
地宫的日子枯燥而压抑,却也还算虚伪的平静。
直到绿礼渐渐发觉食物不对,总共就那么点东西,若是两个人吃,早该吃完了才对!那这几天,秦知慎吃的是什么?
他吃的是什么!
绿礼屏住呼吸,她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答案。
第二天,姜尉风终于派人将两人成功解救出来。
绿礼回去便发起高烧,稀里糊涂竟还说起了混话,她纯属被秦知慎吓住!
梦里的他无比凶残,无疑是豺狼虎豹,一口叼住她不肯放!含在嘴里,一副想立刻吞掉又舍不得的变态模样。
自那以后,绿礼对他再无好脸色,尽管理智告诉她,秦知慎也许并没有做错,但她就是接受不了!
残忍嗜血的一幕暴露后,秦知慎似乎也放弃了伪装,他摘下讨她欢心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他,冷漠、自私、又无比艳丽。
是的,艳丽。
他虽为宦官,却容貌一绝,长相阴柔却不似其他人一般油头粉面,不阴不阳。
若不是他以姿色引诱,绿礼之后也不会犯下糊涂事,懵懵懂懂与他再次搅和在一起。
绿礼颇为冷漠地想,即使秦知慎从未伤害过她,甚至一直以来都在尽心尽力暗中保护她。
但那又如何?
她就是讨厌他!恶心他!
讨厌他的虚伪!更讨厌他勾引自己,害她没禁住诱惑!
讨厌和他有关的每一个细节!
东璃只想到这么一句安慰人的话,“绿礼,已经过去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绿礼为何突然这么厌恶秦内侍,凭良心而言,秦内侍虽为人凶悍恶毒了些,但对绿礼却是一等一的好。
好得她都挑不出来刺。
不过……她转念一想,讨厌他需要理由吗?
需要吗?不需要!
绿礼才不会无缘无故厌恶一个人呢,就算有,那也怪他自己活在世上碍眼招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