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有些凉,她们在水中一惊一乍、蹦蹦跳跳,极是欢乐。
沈离枝看了也不由跟着笑了起来,眼底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
白杏回首一看,只有沈离枝孤零零站在岸上,拢起手朝她喊道:“沈大人要不要一起呀!”
沈离枝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略提音量对着她也喊道:“你们玩便是,我惧水!”
白杏哦了一声,狐疑地朝她眨了一下眼。
抚州可是水乡,听说那儿的人出生就会水哩,沈大人居然不会吗?
果然是一个奇特的人啊!
她们站在低处,并不知道隔着密如屏障的荷叶丛后,湖心亭里正有人看着她们的放肆啧啧称奇。
“这些宫婢可真是会偷闲。”
“伊知著大人,非礼勿视。”
“周探花,都说私底下别叫我伊知著。”伊知著伸出扇子,邦邦敲了几下周元清面前的桌子,扭头对李景淮指着自己鼻尖委委屈屈道:“殿下,我什么时候能升职啊,伊知著,一只猪,让我在姑娘面前多没脸!”
李景淮挑起凤眼,笑了一下,却是不答。
今年金榜题名,正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探花郎周元清自然接过话茬,又问:“是哪位女官入你眼了?”
“不要胡说。”伊知著打开折扇,扇了几下凉风,对他横了一眼。
“你年纪不小了,令尊一定很盼望着你早日成家吧。”周元清及时垂下眼,没有接到他翻起的大白眼。
周元清瞧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是面善舌毒,最爱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伊知著,在座三人最恨娶却生平女人缘奇差,差点被他这话气得仰倒。
他好不容易平息了熊熊怒火,猛扇了几下扇子又鬼鬼祟祟瞅着李景淮,小声道:“殿下,你知道沈大人叫什么?”
李景淮斜睨他一眼,“不知。”
伊知著啪得一声把扇子收拢在手,惊奇道:“殿下,人都进东宫这么久了,你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
李景淮转了转手腕,酒液在杯壁上转了一圈,“她是什么需要我特地去知道的吗?”
伊知著一噎,把手一合,拱了两下表示敬佩。
好嘛,孤老终生吧您。
“你想知道,自己去问便是。”出身寒门的周元清和李景淮在女人方面保持一致的冷漠,越发显出伊知著的格格不入。
“不过我听闻这位沈大人性子温婉娴静,奇怪,不像你会喜欢的类型。”
周元清虽然不关注,但是挨不住伊知著平时喜欢谈论,所以他才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伊知著一下打开扇子,“呸呸呸,别乱说,我只是欣赏沈大人这般的。”
他又偷瞄了一眼,见李景淮正斜眼瞥他。
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多少也能摸着一些他的想法。
治国理事上他确实不如眼前这二位,可是对于姑娘的了解,伊知著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他有意想要卖弄,“不过你们还别说,像沈大人这样的内敛美人,就如未开的花蕾,外面看着色淡如水,但某日忽然一绽放……”
他用拇指推开那描着重瓣芙蕖迎清波的折扇,一折又一折。
月下新荷迎风动,碧波莲叶接珠落。
他摆弄扇子,故弄玄虚地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如同在捋着老先生的胡须,道:“说不定都能惹得圣人佛子动凡心啊!”
周元清看着他摇头晃脑陶醉的模样,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若你把研究美人的心放在正途上,也不愁伊大人绞尽脑汁把你放殿下手下磨砺了。”
伊知著听见他老爹,顿时把眉毛一皱,“都说休沐的时候不谈公务了,怎么还提那老头子!”
周元清还要再说,伊知著咻得一下窜出亭子。
只有余音留在原地:“那我、我去邀请沈大人和我们一道下午去游西子湖吧!那儿的荷花比这东宫里的好看一百倍呐——”
李景淮堪堪抬起眼,也只来得及看见伊知著绿油油袍子的一角。
人,眨眼没。
周元清看了他一眼,“殿下这是怎么了?”
李景淮放下酒盏,用拇指揩去唇角沾上的一些酒水,淡声道:“没什么。”
周元清笑了笑,“殿下猜成瑞能成功吗?”
“能。”李景淮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的轻点着。
“殿下如何这样肯定?”周元清瞟了一样太子的手指。
他饶有趣味地挑起眉,稀奇。
太子竟有些烦躁?
李景淮剑眉微蹙,似乎意识到自己指尖的动作,就搭在玉桌上再没有抬起轻敲。
本能的,他觉得沈知仪那人,是不会拒绝的。
不过这次李景淮还是猜错了,伊成瑞被拒绝了。
伊成瑞灰溜溜摸着鼻子,回来对两人遗憾地耸了耸肩,“太不巧了,沈大人下午要去给六公主送花。”
“周元清,你是不是又惹六公主生气了,怎么她老喜欢磋磨别的姑娘的?”
周元清起身掸了一下衣摆,“休要胡言,我和六公主没有干系。”
李景淮也起身,随手把用过的杯子倒扣在桌上。
伊知著看两人都站了起来,眼睛一亮,“不喝了?咱游湖去?”
“免了,我和元清有事要进一趟宫,你自个去吧。”李景淮朝他微微弯唇,看他一眼才迤迤然离去。
伊知著盯着李景淮的背影,瞬间跨下了脸,回身就拉住还没来得及跟上的周元清委屈道:“我怎么觉得殿下故意强调‘自个’两个字,他是不是在咒我孤家寡人?”
周元清扒拉下他的手,安慰道:“怎么会,你想多了,你本来就是啊。”
“这次定然能行!本公主专门派了小德子压着她来,不愁她拿迷路来搪塞本公主!”
“是,公主明智。”乔辛漪用团扇捂着唇笑。
六公主李微容是一个越挫越勇的性子,这不没几日又专门嘱咐徐少理要人。
她回身扫了一眼花亭的桌子,“怎么带了这么多酒?”
乔辛漪缓缓扇了几下,柔柔的风把她额前的刘海吹得轻轻拂动。
“酒可是好东西呀!”
李微容拿起一瓶,放在鼻下嗅了嗅。
“酒有什么好的,我三哥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最讨厌了。”
乔辛漪面上稍一僵,好在团扇挡住了她垂下的唇线,没让李微容发现她的失态。
“公主说得对,酒喝多了容易让人失仪,公主不是不喜欢沈家的小姐吗,若让她在太子面前失态,惹了太子不喜,逐出东宫撵回抚州,岂不是正好如意。”
李微容心中一动,觉得这个法子也不错。
“不过,要怎么让她喝这么多酒?”
乔辛漪笑道:“这个容易,公主不知道前些日严府大婚,我那不成器的哥哥……”
第29章 饮酒 近得仿佛都要贴上他的腿(二更)……
沈离枝独自进宫。
毕竟是第三回 了,心中早没有第一次和第二次的惶惶。
小太监见她走得慢不断催促她,似乎怕她半路会逃了一样。
沈离枝还没见过六公主,却已经觉察到来者不善,但即便知道去了讨不到好,又不得不去。
这便是没权势,没选择罢?
沈离枝在小德子紧赶慢赶地催促下,来到了琅夏花亭前。
团花锦簇的花亭是由宫廷里的花匠们精心设计搭配,将这个时节开得最好的花移植而来,以高低疏密的手法造出像宝匣倾倒的景象。
亭子里有两名年纪差不多的华服少女,一站一坐。
坐着的那名头饰华贵,珠钗满盈,身着湘色刺绣宫缎裙,手持兰花纨扇,斜依在石桌边,漏出的一截雪白的手腕上还带着一只通体水绿的镯子。
绿鬓朱颜,蛾眉曼睩。
一看就出身上等,看她进来,只神情傲慢地淡扫来一眼。
另一个少女身穿暗花烟云水仙裙,头挽凌云髻,只在两边对插了两排款式简单的流苏花簪,脸上施薄,唇染丹朱。
模样虽然没有坐着的那位生得好,可也是粉光若腻,肌如白雪。
周身还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气度,望之不凡。
沈离枝收回目光,心中明了,对着站着的少女屈膝一礼。
“奴婢见过六公主。”
六公主看着屈身在眼皮底下的绯衣女官,皱起双眉。
这和她们预想的不一样。
她与乔辛漪故意一个穿的朴素,一个穿的华贵,就是想着若沈离枝拙眼认错人,正好可以借题发挥,朝她问罪。
为此她还把自己最喜爱衔珠五凤钗借给了乔辛漪戴。
乔辛漪也万没想到长于乡野小地的也这么多心眼,才一眼就把她和六公主区分开了。
随后,她想起沈明瑶。
沈明瑶是典型的八巧玲珑心,心思多得和马蜂窝似得。
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她妹妹就是一个好对付的了?
只怕是一个比沈明瑶还有上进心的。
乔辛漪蹙起眉,心中难免郁闷。
虽然开局不利,没有能够像设想之下的局势发展,但是李微容身为公主,就是明着要刁难谁,又有何人敢置喙。
所以她很快就调整了姿态,骄傲地昂起下巴,问道:“你怎知我才是六公主?”
“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气质相似,所以奴婢认得出。”沈离枝柔声回道。
六公主一怔,回头看了一眼乔辛漪。
固然乔辛漪也出生名门,可是她爹是一个闲散侯爷,她兄长也是个不争气的纨绔,一家子乱糟糟的能养出什么气质,当然比不得她。
因为容貌稍逊,总被压一等的六公主觉得此刻心里有些痛快,再看沈离枝时,眼神里还带那么点欣赏。
毕竟谁不喜欢这样有眼力见又会说话的——奴婢?
不过欣赏归欣赏,对于沈家小姐的余怒,六公主还没那么大度能放下。
六公主回到桌边缓缓坐下,抬起一手,用染着丹蔻的指尖虚指向桌子上的各种酒瓶。
“沈知仪,本公主得知你喜酒,特得给你准备了这些。”
沈离枝起身,抬眸见桌子上挤满了几十个酒瓶子,不禁为这位公主别出心裁的准备不解,如坠雾中。
“回公主,奴婢从没饮过酒。”
六公主撑起下颚,“那又如何?”
一直没有开口的乔辛漪用扇子推出一个白瓷细颈的酒瓶,对着沈离枝含目灿笑。
“沈姑娘在严府不是还和乔世子对饮欢快吗?难道觉得是六公主殿下的酒不够好?”
沈离枝听见一把软糯娇柔的嗓音,就把视线移到她脸上,仔细看了一眼。
难怪有几分相熟的感觉。
这张脸和那日在严府,被她用酒泼脸的乔世子,有四五分相似。
沈离枝想起那天的冲动,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只是那时,乔世子恶语频出,尽是得罪太子的话,她实在担心下一刻就会有东宫的人出来把他拖下去给太子处置了。
手边又没有适用的东西可以让那位醉醺醺的乔世子清醒,酒宴里最多、随手可拿到的也只有冰镇的各种酒了……
六公主听了乔辛漪的话,趁机玉手一拍桌子。
“沈知仪,莫不是看不起本公主?”
沈离枝之前说她和太子气质相似,所言非虚。
这位六公主凤眼微眯时的模样和李景淮确实类似,但是比之李景淮来说,又多了些娇蛮不讲理。
沈离枝不由庆幸,来的人只有自己,若是白杏跟着来,定然是要一起遭殃。
“奴婢不敢。”她顺从答道,“公主所赐,奴婢不敢拒。”
她的目光柔柔望来,依然宁静无澜,并没有六公主想看见的任何心慌惧怕。
从没有尝试过酒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底线,自然会担心自己何时就会醉。
会惧会怕,都是常情。
六公主再次细细打量,确信自己没有看漏,这口口声声说自己从没有喝过酒的沈离枝一点畏惧的神色都没有。
如若不是她掩饰的好,那就是压根在骗她。
六公主冷冷笑了一声,放下话来:“那成,这些酒归你了。”
沈离枝虽没有喝过酒,可她听家中奴仆说过父亲和母亲的酒量都很好。
尤其母亲,巾帼不让须眉,喝酒同喝茶也没什么区别。
她或许,酒量应该还行吧?
沈离枝也不确定地扫了一眼那些酒瓶子,
其实看着多,但每个瓶子也就巴掌高,里面的容量也可想而知。
她该庆幸六公主给她准备的不是一大缸陈年老酒,就算不醉人也先把人撑死。
能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都是被检查过的,这些果酒除了自身的度数也没有别的东西。
乔辛漪为防着没有效果,拿来家中数十种不同的果子酒,虽她没有一一尝过,但这么多种加起来总有一两瓶会奏效吧?
饶是沈离枝喝得慢,但是随着天色渐暗,也实打实地喝下去好几瓶,只是她瞧起来依然神清目明,让乔辛漪都不由迷茫起来。
是不是女儿家的酒还是度数低了些,起不了作用。
六公主显然也发现了这点,神色不善地朝着乔辛漪看了几眼,正要发作时她的贴身宫婢从外回来,对她附耳说了几句话。
六公主难看的脸色一扫而空,整个人容光焕发,笑盈盈的双眸顾盼生辉。
“当真?是元清哥哥进宫来了?”她兴致勃勃地拎起裙摆,竟是一副要去找他的模样。
乔辛漪一惊,连忙开口:“公主要去哪里?”
六公主回头瞥了她一眼,这才想起这儿还有事没完,再见沈离枝抬眸看来的模样,不禁有些烦恼。
一边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一边又是她计划良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