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辛漪见六公主表情纠结,知道她是两边都放不开。
“公主是什么身份,何须亲自前去,让人传唤过来面见公主才是呀!”乔辛漪不想公主离开,若是公主离开了,她也没有什么借口留在这儿。
“说得也是。”六公主想起自己的身份,又安安稳稳坐了回去,“把元清哥哥请过来,就说我在这儿等他。”
她对自己贴身宫婢吩咐了一声,回头过来看沈离枝又道:“沈知仪,怎么不喝了?”
沈离枝看完热闹,又乖顺地点了点头,拿起手中的酒瓶放在了唇吧慢慢啜饮起来。
若六公主仔细看不难发现,沈离枝的动作明显比之前迟钝,脸颊上也隐隐有红晕。
但是六公主没空,她正在用目光数喝光了的酒瓶子,一二三四五……
竟然都喝了小半了,怎还半点事没有?
六公主柳眉倒竖,口中冷哼一声。
越发确信,这沈知仪是骗她不会饮酒的。
没过多久,宫婢去而复返,六公主刚欣喜起身,哪知道第一个映入她视线的并不是周元清。
“太子哥哥?”
惊呼出口的嗓音不由一颤,六公主飞快看了一眼沈离枝。
沈离枝喝酒的动作顿住,慢慢回头。
夕阳的光从她的斜上方扫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光,不知道是不是这道光的缘故,她此刻脸上的笑容比平常灿烂数倍。
李景淮都有些许微愣,目光徘徊在她脸上,似在研究何处有蹊跷。
“漪儿见过太子殿下。”一个软甜的嗓音伴随着一阵香风,华服少女款款行了一个屈膝礼。
李景淮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宁远侯家的小姐,就免了礼。
沈离枝放下酒瓶,站起身往太子方向走了几步,正要屈膝,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又跪下去。
“奴婢见过太子。”
众人眼睁睁见她起身、走两步、跪下,动作虽然寻常,但是又透露出几分怪异,至于怪在哪里又让人说不出来。
李景淮一垂眸就看见沈离枝的发顶,再看看她膝盖跪的地方。
跪得太近了。
近得仿佛都要贴上他的腿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离枝昂起头,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散落在她的鬓角,把那张巴掌大的脸衬得越发的小,瓷白的肤色被阳光染上一抹暖色,纤毫毕现,那双水盈盈的眸子往上看着,可是仿佛有些失焦,半响那瞳仁都没能聚在他脸上。
她像是有些烦恼找不到声音的源头,蹙了蹙眉,轻声道:“喝酒……”
“见过太子哥哥!”六公主收拾好惊讶,三步并两步走到李景淮和周元清之前。
“微容,你又胡闹什么?”
他们两虽不是嫡亲的兄妹,但是因为先皇后的缘故确实关系更亲密一些,所以李景淮对她不比对其他妹妹客气,若是有错,六公主也躲不掉他一顿训斥。
“我请沈知仪喝酒而已,太子哥哥你凶我做什么?”六公主自然不愿意在心上人面前被哥哥训斥,太没面子。
沈离枝也很懂事,“对,公主就请奴婢喝了酒。”
乔辛漪也不逞多让,适时为公主开口证清白。
在场两人都给她说了好话,李景淮也不好发作,他转头看了一眼夕阳的位置,淡声交代一句。
“天色不早,还是早些回寝殿休息。”
“哦。”六公主委委屈屈瞅了一眼周元清,都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怎么就要赶人了。
李景淮要走,周元清自然也会跟着。
仅剩下三个姑娘呆于原地,目送两人来而复去的背影。
夕阳越沉,天色渐昏,一群归巢群鸟飞过。
李景淮刚走下三阶,脚步又一停,像是忘了什么东西般回过头。
见沈离枝还规规矩矩地跪在原来的地方,脸上浅浅笑着。
“沈知仪,是不打算回东宫了吗?”李景淮背着夕阳,脸黑成一团模糊的影子。
第30章 一吻 落下一个轻柔的咬
沈离枝现在的状态很微妙。
李景淮观察许久, 也没分清她醉还是没醉。
等他开口问。
沈离枝还口齿清楚地回答:“回殿下,奴婢没醉。”
可说她没醉,她却总有些离谱。
就比如她一路都喜欢挨着他走, 就如同黑将军小时候一样缠腿。
还比如出宫后, 她也没有安分地等来接她的马车,而是自然地爬上他的马车。
就这么跪坐在马车的一角,安安静静看着他。
李景淮来皇宫自然是为处理公务的, 劳心劳脑一下午, 正是头疼发胀的时候,见沈离枝也不闹腾, 索性任她呆着, 也懒得开口赶人。
赵争在外面等不到他撵人,就吩咐车夫回东宫。
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宫外的石板地,发出有序的声响。
几声蝉叫,从远处传来,空气中仿佛还带着夕阳的余温。
吹进车窗里的风也有些潮热。
李景淮手撑在鬓角, 斜依在坐塌上,目光就落沈离枝的眼睛上。
时常被浓密睫羽掩在阴影之下的眼睛,此刻大方地亮相。
那是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 眼型很圆,眼尾稍有些上挑, 笑起来时候她习惯性垂下眼,因而显得温婉柔和,若是她直愣愣看人的时候,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两人对望,这小半会间, 他们的目光谁也没有挪开。
就在沈离枝悄悄将眼睛又睁大几分的时候,李景淮开口了。
“沈知仪,严府家谱上缺了一角,是不是你撕的?”
沈离枝睁着眼,片刻后那句话仿佛才在空中转了一圈,送回她耳中。
只见她眼睛飞快眨了一下,唇角往上飞扬,露出一个绚烂无比的笑。
“不是呀。”
灿笑冷不丁映入眼帘。
李景淮下意识闭了闭双目,越发确定沈离枝醉了。
可是她醉了,又清醒着。
连谎话也说得这样认真,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一角之上能写得下几个名字?
她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李景淮不由嗤笑一声,略感无趣,干脆眼睛紧闭,在马车上假寐了起来。
马车不急不缓,将他们送至东宫,李景淮先行下了马车。
在皇宫耽搁了这么久,再加上潮热的空气,李景淮觉得身上发黏得难受。
他用手指边松了松领口,大步往东宫里走,没走出几步忽而想起被他落在身后的‘醉鬼’,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离枝有些迟缓,从马车里慢腾腾钻出,笨拙地像一头刚坠地的小马驹,但她又没有一般醉汉那样东倒西歪,反而十分谨慎和小心。
她蹲在车辕边上,先把屁股往后一坐,然后伸出脚试探性地往下面探了探。
这辆马车套得是北地的伊犁马,高大彪悍,所以马车架自然也很高。
上来的时候踩的是马凳,但她估计早已忘了。
而她试探性的一脚直接踹翻马凳。
此刻,那可供她体面走下马车的马凳就在地上倒扣着。
赵争在一旁看她的鞋子在裙摆下一荡一荡,压根踩不到地。
“沈大人,需要再下扶你吗?”
沈离枝自己较劲半天没有半点进展,听见有人帮她马上就欢欢快快道:“多谢赵护卫!”
赵争伸出一臂,好让她把手搭在上面。
落了地,沈离枝不忘给赵争礼貌地行了礼,满脸灿笑地再次谢过。
“磨蹭什么。”
李景淮适时出声,在旁边看热闹的常喜还以为在叫他,忙不迭地跑到他跟前,可是李景淮却没有抬步要走的意思。
常喜瞅了瞅他的视线。
身为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人,常喜自觉自己聪慧极了,他清了一把嗓子,尖细着嗓子道:“沈大人,还不快些跟上来,送殿下回寝?”
沈离枝转过头。
月亮刚爬上树梢,冷色的光照在她眼底,都被那还没散去的笑意温暖了几分。
常喜心中唉哟了一声,想抬手捧着自己的小心脏。
沈家这两位姑娘,可真的都生了一副要人老命的样貌。
沈离枝看着他俩,先是有些疑惑,后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提起裙摆,果真就一路小跑而来。
李景淮横了常喜一眼。
他何时说了要送?
可是转眼间沈离枝已经跑到跟前,李景淮就蹙着眉,没说话。
常喜摸了摸脑袋,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了,可是太子已经信步往前走,他就给沈离枝使了一个跟上的眼色,自己先麻利跟了上去。
沈离枝轻轻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努力睁大有些沉重的眼皮,慢腾腾跟在后头。
“去西苑。”李景淮说了一声,先行朝左边走去。
常喜一愣。
为免着惹来麻烦,太子从不会晚上去西苑溜达,所以今日这是因为要送沈大人回去吗?
常喜回头,意味深长瞅了沈离枝一眼,“沈大人,跟紧咯。”
“哦!”回应他的是有些傻气的声音。
西苑瑶池,风荷轻摇。
簌簌的声响吸引了岸边走着的人。
沈离枝把视线从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移开,看向左手侧,水中摇曳的几朵粉荷上。
薄如蝉翼,粉若飞霞。
花瓣层层,簇拥着莲蓬,在风中朝着她招手点头。
西苑夜间一向少有人走动,因而灯火不明,只靠着天上那轮弯弯的月亮施舍下的几点光辉。
可进入西苑女官住所的夹道树却是浓冠遮天,月亮的那点冷光照不透。
常喜往黑漆漆的小道探头探脑,“不若老奴去找个灯笼来照路?”
李景淮自己目力极好,自是可以不用,但是想到后面还有个醉鬼,这道上漆黑一路上也不知道待会是不是会掉进哪个坑里。
“去吧。”
常喜得了太子的话,连忙撒开脚丫一溜烟跑了。
李景淮又往前走了几步,因为少了常喜的咋呼,这便察觉身后过于安静。
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荷叶簌簌和湍急水流的声音。
哗啦啦——
可这水声也未免太大了。
李景淮猛然回头,身后哪还有那道聘婷的身影。
水涌上来冲刷着池边,一阵阵的涟漪荡开。
沈离枝不知何时,走进了莲池。
月色凉凉撒下,水纹涟漪之上就镀上了一层银辉。
水中那名绯衣的少女沐浴在银辉之中,水淹到半腰之上。
西苑的这莲花瑶池共有三阶入水台,一阶深过一阶,再走下去,就是足以让她没顶的深水。
她不是惧水吗?
李景淮来不及多想,抬脚快速往她下水的地方走去。
“沈知仪!”
沈离枝没听到,在他大步走来的时候甚至还在一步步慢慢往前挪。
她伸着胳膊,因为水流的缘故,袖子被冲开卷起,露出一截皓雪般的手臂,五根指头紧绷着,努力往前伸出。
很近了,再往前一点点,就能够着那朵让她痴想了一下午的荷花。
沈离枝又往前挪了半步,手指终于如愿勾上那根带着密刺的荷花梗,正打算折下时她腰间遽然被一股大力禁锢住,她下意识把手往回收,但紧接着腰上那力量勾着她像是一个重心不稳,带着她霎时扑进了水里。
哗啦一声巨响,瑶池里两道身影同时栽进了水里。
水花四溅,巨大的浪花把荷叶推开,一波波荡出,连蛙声都被惊停了。
李景淮脸色难看至极,他紧紧抿着唇,尽量忽略那细软的腰肢蹭在手心的触感,把沈离枝毫不客气从水里拽回到岸上。
吸满水后湿重的衣裳和并不配合的沈离枝把李景淮弄得精疲力尽,一上岸也顾不得把她推远就坐在地上,平息有些急的喘息。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直到现在头发丝都还在往他后脖颈深处滴水。
源源不断,惹人心烦。
沈离枝侧身跪坐在他两腿之间,不知道是不是也被这变故吓懵了,一动不动。
“沈知仪,你到水里去做什么!”李景淮饶是再怎么克制情绪,此时也忍不住想发火。
他还未曾有过因女人弄到这般狼狈模样的时候。
而罪魁祸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叩首谢罪,反像是事外人一样坐在一旁发愣出神。
她究竟知不知晓什么是侍奉人?!
沈离枝听见他的声音,后知后觉般慢慢转过头。
她的发丝还维持着仰头出水时的状态,服服帖帖地别在她的脑后,露出完完整整一张挂着水珠的小脸。
水润过后的眉眼如水墨画一般浓淡相宜,凝脂一般的雪腮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像是朝霞映雪,平添一抹异色。
在那阵慌乱之中,她的唇瓣竟还衔着一瓣荷花,唇色与花色争艳,说不上谁的颜色更胜一筹。
那朦胧的双眸宛若含着春水,清波流盼。
“摘花呀……”她一张口,花瓣就从她唇瓣处掉下,如翠羽一样的柳眉便有些委屈地蹙起,瞧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掉在地上那瓣荷花瓣。
李景淮难得一时失语,半响才又气道:“沈知仪你都多大了?!”
身为女官,应当稳重为先。
怎能和普通的闺中少女一样还钟爱扑流萤、采新荷这样的小儿家的玩意?
沈离枝眨了下眼,还以为他当真是在问她的年纪。
她伸出两只手,手指掰了掰,回眸对他回答道:“六岁。”
李景淮垂眼一扫她的手势,她分明是左手比划着一,右手比划着五。
分明是十五的意思。
若说醉了识不得数,偏她还会加减……
就连醉了也醉得别出心裁,非但没有那种旁人疯傻癫狂的难看模样,反而比寻常显得灵动。
李景淮紧绷着的唇角抽了抽,忽然就伸手捂住自己的眼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