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被她勒的。
她虽然在水底泡得半死不活,可是还记得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求生欲让她缠上了最先拉住她手的人。
沈离枝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力,但是如此铁证可鉴,绝不会轻。
伤了太子的贵体,她顿时不敢说话,猛一摇头。
因为李景淮怕她滑落,两人是紧挨着,她脑袋这一摇,就好像猫儿在主人肩头打了一个滚,细密的发丝蹭得他脖颈发痒。
像是有人轻轻撩·拨了他的咽喉。
咽喉重地,向来生人勿近,可偏偏沈离枝是三番五次地‘光顾’。
让他无计可施的同时,又暗火难耐。
李景淮咬了咬后牙槽,“别动。”
好在沈离枝那是令行禁止,瞬间就不再转动,甚至也不乱动了,安安静静。
只是那双眼睛时不时还会偷偷看过来,像是在思量一个难解的问题,又好像仅仅在好奇地打量。
李景淮敏锐地察觉到了,可他也不戳破。
他目光直视在前方,外面是冷雨凄风,心中的天秤也随之左右倾摆。
他能掌控一切。
大雨把碧绿的荷叶打得东倒西歪。
时不时会有几根横亘在竹桥上,挡住去路。
李景淮示意常喜上前清理,常喜忙前忙后,累得气喘吁吁。
刚拨开一片,又倒下一片。
密匝的荷叶和细密的雨丝像一面天然的挡墙,让人不能一眼望尽。
几个声音自雨声中传来,依稀可分辨是三名男子。
“沈小姐难不成还在瑶池里面?”
“该不会迷路了吧?”
“说不定,我刚刚去问过谢府家的几位小姐,都说沈小姐还没回来,她们也正担心着。”
他们撑着竹伞,被瓢泼大雨浇得抬不起头,但是谁也不甘示弱,硬是在这雷雨交加的天气里回头寻人。
“呔!这个鬼天气!要不是沈小姐我才不出来了!”
“嘿,你大可回去啊,没人让你来,反正我这伞也足够两人撑……”
李景淮停下脚步,就抱着沈离枝隔着一段距离,在他们前面。
碰见此情此景,向来淡定的沈离枝也不免觉得尴尬起来。
“找你的。”
李景淮淡声提醒,嗓音被雨声掩了七七八八,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离枝悄然抬眼,视野的角度依然没有变化,只瞧出那下颚的弧线像是紧绷了一些,显出一分不耐。
“……嗯。”
那三人就差指名道姓了,她再说不是也无用,只能应下。
“我也不知道……”沈离枝也没料到这几人会回头来寻她,正要再解释一二,外面那三位公子哥又开始猜拳了。
“咱们三局定胜负,挨个进去找,谁能找到全凭运气了!”
“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我在行!”
原来三个人还在那儿争先后。
沈离枝已经能预料到届时迎面撞见的窘境。
她想挣开这个怀抱,却又怕引起太子的不满。
“你是要自己走出去,还是就这样?”李景淮忽而开口,他目视着前方,隔着那雨帘,似也在等待对面那三人的胜负定局,“快点。”
他催促她快做决定。
沈离枝惊异地扬起眼,看向太子氤氲在水雾中的凤目。
太子是给她做选择。
与他划清界线亦或者就这样选择,相信他?
“嘿嘿!是我赢了!那我先进去了!——”一个嗓音穿过雨声,他已经脚踩在竹桥上,发出嘎吱一声响。
沈离枝猛然闭紧眼,把头一扭,反而往他湿冷的肩头埋了进去。
罢了,左右她也不打算随便嫁人了。
若是被人看见了,岂不是正好解了这相看的局。
李景淮似乎笑了一声,胸腔闷闷颤动,片刻后他重新抬脚,“常喜。”
那赢了先机的公子兴高采烈地拨拉开荷叶,还没等他看清忽然映入视野的几人,一声尖细的嗓音就先砸了过来。
“太子殿下有令,闲人避让!——”
太子两字犹如会烫耳,那名公子一听见这句话,差点没吓得后仰摔倒,他惊恐地连退了几步,从竹桥上退了下去,不敢挡住太子的路。
还在桥下的两名公子被他挤着连连后退,三人顿时撞成一堆,哎呦乱叫。
李景淮趁着乱,从他们身边淡定走过。
沈离枝把头挨在他的肩头,看见后面的几人果真没有往太子身上看上一眼。
危机解除,她顿时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口纾缓解脱的轻叹莫名又勾起太子的不愉。
李景淮手伸到她后颈,把她扯离自己的肩头,慢条斯理问道:“这么怕给人瞧见和孤在一起?”
沈离枝撑起眼睛,望他一眼。
殿下不怕?
李景淮手提在她的后领,指尖往前就戳了一下,两人都是冰凉的。
“谁敢看,孤挖他的眼,谁敢论,孤拔他的舌。”
他有什么可惧、可怕的?
沈离枝微缩起脖子。
“那殿下还是把奴婢放下吧……”
若是就这样要让人没了眼睛、丢了舌头,未免也太可怕了。
“你在教孤做事?”
李景淮不喜欢被她反驳。
她回过神,轻声解释道:“奴婢只是……”
刚开口,一股风从后脊吹来,渗入后颈,沈离枝忍不住捂起口鼻打了一个喷嚏。
“沈大人是不是受了风寒啊!”
常喜立刻从太子后面探出头来,唯有他在忧心沈离枝这柔弱的身体会不会真的病倒了。
那明日谁来接回这要老命的差事啊!
常喜愁眉苦脸,“殿下,还是快些送沈大人回去,找太医开药吧!”
沈离枝一听要兴师动众,连连摆手,“不、不必,奴婢……哈秋——”
她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因为颤动,身体也像一个球一样反复撞着太子的肩膀。
过了好半天,乱窜的气息暂歇,安静下来的沈离枝才用余光一瞥。
太子那张俊脸是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眸底也含着沉郁,看了莫名有些让人心慌。
她两手捂住口鼻,不住地晃动两条腿,想从他桎梏的怀抱里挣扎下地。
可太子丝毫不理会,她的那点力气还不如一条离水的鱼,着实不能翻出太子的手掌心,她又嗡声道:“太子,让奴婢下去自己走吧,万一把病气传给了太子,奴婢万死不辞。”
她声音又哑又低,还透着虚弱。
李景淮一手勾在她的腿弯,一手揽着她的肩背,没有松开。
说起来也奇怪,在她选择去依靠沈少卿的时候,他心中极为不舒坦。
想着救了这条白眼狼,既然她不求着自己,那索性放手不管了。
可是,偏偏看见她那副连路都走不动的模样,还是没忍住自己出手了。
他很少纵容自己的‘没忍住’,从开始学习帝王术,他首先学会的就是克制自己的欲·望。
无论是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先得思量过三。
得与失,进与退。
即便是杀人,他也会想想杀一个好还是全杀了好。
他总要去衡量。
然在面对沈离枝时,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让他心中那柄天秤在往危险的方向倾斜。
李景淮微眯起眼,润湿的发丝在他的眼角,淡化了那眼尾横扫出来的冷意,他慢慢道:“孤才没你这样娇气。”
意思是,即便和她一直挨着,也无妨?
沈离枝蹬腿的动静顿时止住了,眼睛也迷惑地眨了下。
因为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又惹了太子不高兴。
李景淮偏没有顺她的意。
这一路非但没有把她放下,还径自将她带回了三重殿。
沈离枝就在太子寝殿外的偏殿里拥着毯子烤火。
简单的沐浴后,又将湿衣服换了去,她的身体虽然还有些发抖,可至少缓过来,不再虚弱无力。
有一名机灵的小太监给她送来刚刚熬好的老姜汤。
外寒入侵时再没有比姜汤见效更快的汤剂了,沈离枝当即感激地谢过小太监。
她可不想再染上风寒,缠绵病榻。
小太监摆摆手,笑道:“是杨大人命小的送来的,大人不必谢我。”
沈离枝一听杨大人,当场被姜汤呛住,捂唇又咳了半天。
杨左侍怎么知道她在太子这儿?
小太监见她咳得厉害,顿时紧张地安慰她道:“大人您慢点喝,外面没人知道大人在这里。”
“是殿下特意吩咐的。”小太监促狭得特意加上最后一句话。
大雨猛下了半个时辰,雨歇云散,天空开始放晴。
沈离枝担心谢萱姝等人会担心,打算赶去她们停留的花厅汇合。
“沈大人,您身子无碍吗?”小太监急忙追了出来,“不然让小的去给周大人说一声,大人就多休息一会吧。”
毕竟少个一两个人也并不会引人注意。
沈离枝已经步下台阶,回眸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温声婉拒,“不必劳烦,我觉得已经大好。”
那一碗姜汤喝得及时,加之夏日水底的温度并不算刺骨,她才不至于受寒太重,虽然有点干咳,但也无需卧床休息。
同谢府的姐妹一起出来的,半途却不见人影,回头外祖母哪里又需要解释,实属麻烦事一件。
更何况比起在三重殿休息,她更想离开这里。
在太子身边,越来越让她心绪不宁。
她也许需要暂时静静心,不该生出那些胡思乱想。
小太监一副欲言又止,看着她为难。
沈离枝见他如此,只好又道:“……等这边完事了,我再来向殿下道谢。”
小太监脸上顿时灿烂,连连点头。
正该如此,要不然回头常喜公公问起来他才好回答。
“道什么谢?”
抄手回廊上缓步走来一行人。
开口的人正在整理袖口,细长的手指搭在苍青色绣纹料子上,玉骨修竹,透出一分慵懒。
沈离枝从台阶下仰头,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和那小太监一起对太子行了礼。
“奴婢谢殿下救命之恩。”
李景淮于台阶上垂眼,凤目微挑起,“孤缺你这一声谢?”
他嗓音带着不屑,姿态又透着未散尽的郁怒。
沈离枝沉默须臾,“奴婢知错,若不是奴婢轻举妄动,也不至于同公主殿下一起落了水,让殿下也身处险境。”
“说得倒是有几分理,那你说该怎么罚?”李景淮冷哼一声。
“……就罚奴婢十日不得出现在殿下面前?”
沈离枝小声说完,缓缓抬起眼,乌黑的眼睛像是被水洗得黑葡萄,盈润黑亮。
就好像带着十分愧疚,虔诚而真挚地向他讨罚。
玉阶之上,太子凤目压下,睨视她的脸,那薄唇似笑非笑地翘起一角,“这是罚么?”
见他那笑,沈离枝心尖一颤。
她逃也似的避开那双像是看透她的眼。
又听上面那道嗓音轻飘飘传来一句话:“要罚,也该罚你近身侍奉十日。”
常喜刹时惊圆了眼睛,他一瞟下面吃惊地忘记控制表情的沈大人,又偷瞄了眼身旁看似轻描淡写的太子。
压下心中翻涌而起的惊涛骇浪。
好家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第59章 吻手 吻在了那灼热而腥甜的伤口上(二……
回到花厅, 谢萱姝果然担心地拉着手把她训了一顿。
“你说你,怎么就自己跑进去还迷路了!你不知道刚刚打雷多吓人,要是祖母知道我把你一个人丢下, 还不得劈死我?”
“这儿是东宫, 我比你熟,外祖母不会怪罪你的。”沈离枝柔声解释。
谢萱姝虽然也明白这个理,可是她还是觉得对于沈离枝来说上京还是一个陌生之地, 她既被祖母嘱咐了照看, 就应尽到责任。
“沈姑娘怎么一身衣服都换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有个不知道听了什么风声的小姐摇着纨扇走进谢府小姐休息的圈子, 状似十分关切地询问沈离枝。
谢萱姝对于这样含沙射影的‘关心’太了解不过了。
她跨前一步, 护崽子一样拦在沈离枝身前,昂首就道:“离枝她是东宫女官, 这儿有她的住所,回去换身衣服怎么了?碍着你事了吗?”
那位小姐笑了笑,持着扇子轻拍一下谢萱姝的手臂,“你恼什么呀, 我不过是听说有些人会趁这大好时机捞个好郎君罢了,毕竟这上京城里的公子个个出挑……”
“我们谢家的姑娘犯得着用这样的手段吗?”谢萱姝顿时气哼一声,打断她的话。
旁人指摘沈离枝不检点, 无疑也是在打谢家的颜面。
几位谢家的姑娘无论与沈离枝关系近不近,都加入了谢萱姝的战线, 摔玉碎珠一般把那挑事的小姐说得铁青张脸灰溜溜走了。
谢家在上京的势力不言而喻。
沈离枝落水一事因为牵扯到了六公主,太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公之于众。
虽会有些风声传来,可是却无人再敢来向她旁敲侧打。
就谢萱姝等人的态度也说明了一件事,沈家的二姑娘在上京也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传闻中她不受谢六娘喜爱的说法又因为谢府的态度变得扑所迷离,难以琢磨。
金荷节因为这场暴雨的耽搁, 不得不快速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