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嘘寒问暖,显得十分关心她在皇宫里过的好不好的母亲,只会多添她几分心寒罢了…
安公公从外头回来,带着皇帝身边侍奉的小江公公。
“陛下不得空闲,入夜能来娘娘和国公夫人一道儿用膳。今儿便请国公夫人在承乾宫里住下,好生陪陪皇后娘娘。”
国公夫人带着月悠与小江公公谢了礼。
星檀方道,“有劳了江公公。本宫便在承乾宫里设宴,夜里候着陛下来。”
等江公公退了下去,星檀也懒得再与她们二人做戏。她这个牵线搭桥的工具,已经可以功成身退了。星檀吩咐着邢姑姑,好生安排母女二人的午膳与厢房。她自己得了清闲,由得安公公扶着,往后院儿里去。
临行回来了寝殿,星檀方想起来件事儿。让桂嬷嬷去一旁小匣子里取来了百两银票,交到安公公手里:
“私下里去宫外请位法师,与吴妃与吴大人超度一场法事吧。若能得来吴妃与吴大人的生辰八字,便作两个无名的灵位,去宝相寺偏堂里买下两个位置来,好好供奉。”
安小海虽不大想娘娘与吴妃再扯上什么关系,可也知道,这是娘娘最后为吴妃做的事儿了。“能为娘娘求个心安,奴才定替娘娘办好此事。”
“多谢安公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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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时候又下起来了小雨。星檀让人将晚宴设在了承乾宫花园的观雨亭里。偏殿里设了华庭轩的乐姬,不近不远的乐琴声曲将好与观雨亭中的晚宴添彩。
皇帝行来承乾宫时,已是华灯初上。
安公公早在门前候着,引着圣驾去了观雨亭。
不远处,假山层翠之间,青素色的身影半倚高栏,轻盈窈窕,风中妖娆。女子眉间愁容如雨,手持着把荷色的油纸伞,正在等人。
凌烨行来假山下的时候,撞入眼帘的正是这一幕。烟雨迷蒙,隔着数年征战的风沙,熟悉却又有些恍然。
踌躇之间,高栏上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缓缓侧眸来,惊觉失礼,慌忙与他福了一福。他不觉已经停下的脚步,这才继续往那高台上去。
女子一直垂着眸,捂着雨伞的双手紧紧拧成了拳头,她却还未曾察觉。
凌烨将女子的局促看在眼里,并不打算开口宽慰。只淡淡免去了女子的礼数,自行坐去了亭中。
眼前菜肴丰盛,满满盈盈摆了一桌。酒酿灌在薄透的白瓷酒壶中,泡在冰里。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远远传来欢快的丝竹曲乐,扬起一片淡淡的喜乐。
见女子立着一旁不动,他方问起一旁候着的安小海,“皇后呢?”
安小海忙小心答着话,“娘娘本是要来与陛下作陪的。只是下午的时候,犯了腹泻。太医说,脾胃伤寒,夜里得禁食了。娘娘正在寝殿里休息,怕是不能陪陛下用膳了。”
皇后一向稳重听话,凌烨并未做多想,却看向一旁的月悠,“国公夫人呢?”
未等陆月悠开口,却还是安小海回的话,“国公夫人听闻娘娘不适,过去寝殿里照顾了。怕是,也不能来…”
凌烨目色微微撇向安小海,那拱手恭身卑微的模样,底气却是十足,若不是有人与这奴才撑腰,他怎么敢说出好端端一场家宴,生生变成了私宴的事实。凌烨心中已然有了些许答案,皇后,还真是“体贴入微”…
凌烨对月悠抬手,“不必拘泥,坐。”
女子小心谨慎的模样,已然不似以往的娇柔可人,倒是让他想起循规蹈矩的皇后…那眉眼之间的相似,早在新婚之前的祈福大典上,便让他几度恍然。
女子接过内侍手中的白瓷酒壶,与他添起酒来。记忆如残薄的碎片,倒影在女子偶尔抬眸的瞳色里。
胞妹还曦公主的百日宴,他方十一岁,初见陆月悠,小女娃儿赤脚坐在秋千上,轻巧地晃荡,笑着问他,“诶,你一个人在做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说话?”
“我知道你是谁,三皇子殿下…”
第5章 寒夏(5) 罢宠
寝殿里仅点着两盏烛火,不大的圆桌上却摆满了糕点碟儿。
看着一碟碟糕点尝过去的星檀,国公夫人不觉拧了拧眉。贪食不雅,月悠自幼便受得她如此教导,不想当年被先帝和元惠皇后捧在手心的朝阳郡主,去了江南,却被老太太养成了这幅模样。
星檀自下午起便打起了糕点的主意。宫中厨子做不出来江南的味道,她还是求着桂嬷嬷,方得来这一顿江南小宴。
桂嬷嬷在江南的时候,便是她院子里的私厨。祖母在吃食上讲究,府中请来的大厨,以往都是在苏杭一代大酒楼里掌过勺的。桂嬷嬷与那些大厨学过几手,学什么便似什么。是以星檀要嫁来京城的时候,祖母在几个嬷嬷之间选来选去,还是选定了能照顾好她胃口的桂嬷嬷。
用祖母的话说,再大的事儿,都比不过一日三餐重要。人吃得好了,精神气儿足,其余的便都不是什么难事儿了。
眼前桂花松糕,荷香奶酪,松子奶卷,芋蓉牡丹饴…一个个精致可爱,与葡萄酒酿一道儿用,莫提多香了。
桂嬷嬷担心小主子腻着,还特地备了醋浸姜片,紫苏梅子。配着三个鲜肉生煎、一碟儿水晶虾饺做主食,伺候着往主子盘子里送。
星檀吃得心情大好,却也能察觉得出几分一旁母亲的脸色。与一个无法欣赏甜食的人一起享用糕点,着实有些扫兴。
安小海这时方从外头进来,与星檀回话道,“陛下已与小小姐一道儿用起膳来了,娘娘。”
星檀问向国公夫人:“母亲可听到了?”
国公夫人方还紧着的神色,露出几分欣慰,似是将将放落了心思。“多亏了娘娘安排得周到…”
星檀淡淡抿了抿唇,垂眸下去,继续吃了一颗水晶虾饺,“我记得母亲不爱吃甜食的,若真真用不下这些,母亲便早些回去歇下吧。”戏既然已经做足了,人便该走了。今儿本是该开心的日子,何必多添一个趣味不投的人,与自己添堵。
国公夫人面色怔了怔,有些惊讶女儿急着赶自己走的态度。
安小海见得主子垂眸忙着用膳了。心领神会地开口道,“国公夫人,娘娘此下觉着腹泻的病状可好多了。您便不必在此守着了,回房中早些歇下吧。”
当着桂嬷嬷与邢姑姑,还有一干婢子们,星檀这道逐客令,顿时让国公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她这好女儿当了皇后,身份与以往不同了,对她这个母亲已然丝毫敬意都没有了…
安小海一旁候着紧,国公夫人方压住心中忿忿,起了身。“有劳安公公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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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陆月悠已然几分酣醉。眼前的故人已然不同以往,帝王威严的神韵悠然在眉目之间,加深了几分两人之间的隔阂。
趁着酒意,她方敢开口问他,“这几个春秋,陛下可都还好么?”
她记得五年前回朝与先帝贺寿的三皇子,历经大漠风沙的洗礼,皮肤晒得黝黑,一身戎装,手背上还有一道儿清浅的疤。她尤为印象深刻。京都城的贵公子一个个白面文弱,若论气度与健朗,怕是没几人能与殿下相提并论。
如今回京两年,他的肤色已经白皙了回来,眉眼神韵这才渐渐露出元惠皇后的影子。
皇帝缓缓喝下一杯冰酒,却反问她道,“你是盼着朕好,还是不好?”
陆月悠噎了一噎,显然,皇帝也并非看上去的那么淡然大度,依旧与她计较着那件事儿。“陛下千秋万岁,臣女自是盼着陛下好的。”
“那何必再问?”皇帝的目光已然挪向别处。
陆月悠也跟着沉了声儿。只是喉间又发了痒,她忙捂起嘴来,想掩住喉咙里的咳嗽。
皇帝却淡淡吩咐着一旁的候着的内侍:“江羽,送陆家小姐回厢房。”
她慌忙看向陛下,却从那冰冷的目光里捕捉到些许关切,没有闪躲只是一闪而过。皇命已下,她只好起了身来作了福礼,随着那姓江的公公退了下去。
母亲的房里还亮着灯火,她行至门前,便与那小江公公道了别,“有劳江公公了,我先去与母亲请晚安。”
江羽恭手一拜,转身退了下去。
陆月悠推开房门的时候,母亲已经迎来了门前。“遥儿,陛下待你如何?”
国公夫人早听闻得外头的动静,比女儿还要心急些。这事情关乎着女儿的前程。
陆月悠扶着母亲回去桌旁坐下,“陛下…该还是介怀着翊王的事儿。”
国公夫人听着叹了声气儿,“明日我去与你长姐说说,让你在宫中多住一段时日。时日一久,定会好的。”
“多谢母亲。”自从翊王失势,宣王登基,陆月悠便认定清楚了,入宫是她唯一的出路。
不会有人再愿意娶一个与夺权失败而流放的皇子定过亲的女子。就算婆家不考量她的名声,也会忌惮得罪新皇。皇帝肯娶与她长得相似的长姐为皇后,便就说明了她在他心中还有几分微薄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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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不曾停歇。
凌烨饮下最后一盏冰酒,方命人撑伞往皇后寝殿去。
他想起那一身鹤白裙,不是在寝殿里,而是在围场上…
十九岁那年,他奉命回京与父皇贺寿。继皇后为讨父皇欢心,别出新意将万寿节宴席设在了围场。他与四皇弟一同出猎,便在小树林里发现了那身鹤白裙…
小姑娘十一二岁的模样,白净可人,花容初好。眉眼之间还存着一丝稚嫩,眼巴巴望着他们的狼狈模样,似是落了单…
他本没打算理会,四皇弟也仅是吩咐了个侍卫,过去问问是什么情形。兄弟二人方一同绕过了树林。
直至小姑娘消失在视线许久,他方才想起,他是认得那双眉眼的。他勒马回身,寻了回去。小姑娘正抹着眼泪与侍卫哭诉。
“我的马走丢了,眼下怎么回大营?”
他拉缓了马蹄,悄悄走近,伸手与她道,“送你回去。”
不知不觉,脚下已行来了寝殿门前。
安小海候着外头,忙行来与皇帝作了礼。
酒后神散,凌烨懒得开口,稍稍摆手免了安小海的礼数,只吩咐道,“开门。”
安小海却忙是一揖,“陛下,娘娘身子不爽,已经早早睡下了。怕是不能侍奉陛下。”
凌烨这才几分警觉,先是摆宴让他与陆月悠独处,后是将他拒之门外,皇后今日的行径,着实有些别样的意图…
戚戚沥沥的雨水,也难以浇灭心火。他嗅着门前丝丝缕缕熟悉的诱人甜香,再望了望雕凤花窗里的,早已昏黄的灯火。便也只好压下喉间的嘶哑,吩咐江蒙恩道,“回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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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妃们与皇后的晨昏定省,早被星檀免为了三日一次。除却初一十五星檀要去探望太后,今日整好是嫔妃们要来承乾宫与皇后请安的日子。桂嬷嬷伺候着她穿上燕居服,戴上金丝点翠的钿帽冠。星檀方由得邢姑姑扶着,往正殿中去。
寿和宫里却来了人通传。来的小内侍气喘吁吁,话不成句。
邢姑姑帮着训斥了两声,“慢些说,急什么?”
“娘、娘娘,太后病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星檀紧了紧步子,问那小内侍道:“太医可请过去了?”
“请、请了。一早起来,便就请了。”
星檀又吩咐安小海,“去与陛下也通传一声罢。”
那小内侍忙道,“娘娘,陛下那边,安公公也早让人去通传了。想必陛下还未下朝,也不知,会不会去。”小内侍口中的安公公并非安小海,而是安小海的义父,伺候在太后身边的安德厚安公公。
安小海被留在承乾宫,遣散各院嫔妃。
星檀则由得小内侍领路,带着邢姑姑往寿和宫里去。
自从翊王离京,姑母的身子便总是不好,孤居在那寿和宫中,星檀该是唯一能去看望她的亲人了。至于皇帝,于姑母而言,或许从来算不上亲人。元惠皇后的儿女,各个都曾让姑母妒恨…
寿和宫的寝殿里,燃着淡淡的藏香,合着药汤的味道,让整间寝殿都染上了一层病气。
太后斜斜靠在床角,被软禁在这深宫中的人,眼里早已失了生气。星檀行去床边问候起姑母的病来。方听一旁内侍说道,昨日夜里大雨,太后旧疾头风复发,还染了些许风寒。
太后见她来,悲道:“皇帝他…还是不肯见哀家…”
“姑母多心了,陛下政务繁忙,该是耽搁了。或许等事情能放下了,陛下会来探望姑母的。”
星檀话落,便听得窗外缓缓走近的脚步,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窗户狭窄的缝隙里…
太后似也察觉到了圣驾,便又是一声哀叹:“先皇大葬之时,侧陵也已建成,哀家迟早都是要去陪他的…”
“太后还是多多的保重的好,先帝怕是并不想见到太后。”
那抹身影已负手入了寝殿,沉着的声线,却说出了令人惊骇的意味。连同星檀在内,殿内大小一干奴婢齐齐落了跪。太后参与谋害先太子之事,早已无人敢提及,唯有万岁爷圣威,潦草一句,便让殿内众人颤了心肝胆儿,谁不担心自己也受得牵连…
凌烨本是不想来的,若不是安德厚一番苦情言说,道是太后病情着实严重。看在这曾伺候过先帝病体的老奴才的面儿上,他方想来看看,他这位好继母,又想要有什么新动作。
太后忙故作咳嗽了两声,以证明她病情的真实急切。罢了又殷切哭诉起来,“是哀家对不住先帝,对不住元惠皇后…”
“太后心中有数,便好。”皇帝已经在圆桌旁坐下,见得跪落在地的星檀,方免了众人礼数。眼前皇后面颊上温润的红晕,衬着白皙的肤色,光晕下,似大漠日出时的明霞…
然而,这般的好面色,不该属于一个将将病过的人。
星檀起了身,去了床边照顾姑母。却见姑母目光流转,她方读得其中意思。“星檀上回与姑母送来的红参可还在?红参平心气,补心血,对姑母的病症有许多益处…”
太后咳嗽着道,“尚在库房中存着,安德厚该知道在哪儿。”